4 致敬英雄
太上皇綳著臉看她。
盈妃也不怕,轉臉又看向無祁:「怎麼樣,神猴?」說著還伸出塗著蔻丹的纖細玉手,學著猴子,似模似樣地撓了撓自己的臉。
太上皇沒繃住笑起來:「你這丫頭就知道玩!」
盈妃眨眨眼:「臣妾琴藝書畫樣樣不行,若再不會玩,豈不是一無是處?」
玩也算是長處?
可在看太上皇看來,玩就是長處。
因為他就愛玩。
所以盈妃在他這,還算是很有面子的。
於是大方地一揮手:「得了得了,下去吃你的吧。」
盈妃脆生生地應了句噯,就坐下了。
坐在對面首位薛賢妃用力捏著杯盞,臉上的笑幾乎維持不住。
殿下的座席分為兩列。
薛賢妃和盈妃分別坐在兩列之首。
後宮中除了皇后以外,薛賢妃最大,除此之外便是盈妃。
薛賢妃瞧著盈妃的笑臉,怎麼看怎麼刺眼。
盈妃落座后,就是慶昭儀。
阿余座在後頭瞧著妃嬪一個接一個地上去再下來,想了好半晌后,還是對著身後的織花招招手。
「娘子有什麼吩咐?」
阿余耳語幾句。
織花一頭霧水,但也知道這種場合不該多話,便點頭去辦事。
不多時,就拿了阿余要的東西來。
阿余接過來揣進袖子里,然後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端坐著。
不多時,就輪到她上去了。
被點到名以後,阿余提了提氣,低眉順眼地走上前,規矩十足地伏地跪拜:「才人余氏,給太上皇請安,給聖人請安。」
太上皇叫了起。
一直坐那發獃的賀閎也回了神,不動聲色地瞧著她。
同時,無祁也朝她看過來。
它將鉤住案幾的腳放下來,身子微微往前探著,窄鼻皺了皺,又皺了皺。
阿余在對面坐下。
整理好衣衫后,徐徐抬頭,對著無祁展顏一笑。
賀閎看在眼裡,想的是還從未見她笑得如此燦爛過。而看在無祁眼裡,它只注意到女人笑著露出了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左右兩側各有一顆牙齒略長一些,就像野獸的犬齒一樣。無祁也有一顆,卻不如女人的亮白鋒銳。
她……是誰?
無祁探出毛茸茸的手,罩住棋子盒。
棋局開。
几子落下來,太上皇和賀閎的心裡就已有了數。
看過這麼多局,饒是不會下棋的也都能看出幾分門道了。這毛氏一看就是會下棋的,可棋藝一般,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要敗下陣來。阿余本身自然是不會下棋的,不過原主會,所以記憶仍在。
她慢慢地落子。
察覺到自己馬上就要敗陣時,突然將原本捏在指尖的黑子又放回去。
她直了直腰身。
正關注著這邊的諸位不由得納悶,這是要認輸了?
可誰知,下一瞬……
阿余卻是從寬袖裡拿出根香蕉來。
……
飽滿碩大的一根香蕉,長勢極好。
外皮金黃,沒有丁點黑斑。
熟得剛剛好,正是最甜的時候。
啪嗒。
無祁手裡頭的白子也掉回棋子盒裡,渾濁的眼眸顫了顫。
因為獃滯,所以猴臉彷彿拉得更長了。
賀閎正想說什麼,卻被太上皇抬手攔下,不解地側頭看去,只見太上皇的目光還盯著棋盤前的兩位,一隻手朝他揚著,手指往下壓了壓,示意他先別說話。賀閎只好將話吞回去。
另一邊。
無祁就這麼獃獃地,看著阿余將香蕉微微豎舉起來,小手掰住香蕉頭,往左用力一掰,開始慢條斯理地剝香蕉皮。黃橙橙的香蕉皮被一條一條地剝下來,伴隨著蛋黃色的香蕉肉袒露出來,專屬於香蕉的那種半香不醜的味道也瀰漫出來。
無祁那嘴唇極薄的唇無意識地張開。
阿余舉著像花兒一樣綻開的香蕉,卻不吃,又重新落子下棋。
……
她落了一子。
無祁也隨手落了一子,眼卻還黏在那根香蕉上。
阿余也不看它,復又捻起一子,卻不當時落下,反而琢磨了起來,彷彿是在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
邊思忖,邊將香蕉送到嘴裡。
塗著口脂的艷麗嘴唇,輕輕含住香蕉,潔白整齊的貝齒稍一用力,便咬下一截。
無祁獃獃地看著她的左臉頰鼓起來一塊。
阿余慢慢悠悠地咀嚼了幾下,再咕咚一口吞下去,終於又落下去一子。
無祁口水都淌下來。
於是,阿餘一根香蕉還沒吃完,無祁就輸了。
……
阿余笑了笑,三口兩口將剩餘的香蕉塞進嘴裡。
嚼乾淨吞下后,對還有些痴痴獃呆的無祁拱了拱手:「承讓。」
無祁:……
它是誰、它在哪、它在做什麼?
這女人是誰?這女人在幹嘛?這女人手裡怎麼只有香蕉皮了?
啊……香蕉呢?
無祁愣愣的,太上皇和賀閎愣愣的,其餘人也都愣愣的。
這就贏了?
在眾人恍惚的注視中,阿余起身對著太上皇和賀閎行禮:「太上皇、聖人,嬪妾贏了。」
太上皇:「你……」
他才說出一個字來,就聽砰的一聲響。
愕然望去,只見無祁先是猛地拍案,緊接著就嘩啦一聲將棋子都拂到地上去。
然後站起身來,一腳踩著案幾,一手攥著那根香蕉皮。
無祁的手毛茸茸的,手掌寬大、五指粗長,黑指甲圓圓小小的,手背手指上都是毛。
此刻,黃澄澄的香蕉皮,軟趴趴地耷拉在它的手心裡。
一明一暗,對比強烈。
它緊攥著香蕉皮,正對著阿余呲牙呢。
太上皇緩過神來,忙說:「去,去給神猴拿香蕉來!」
阿余補上一句:「不要剝皮、切塊,整根拿上來。」
宦臣瞧了眼太上皇。
太上皇揮揮大手:「聽余才人的,去!」
宦臣弓身應是,急匆匆地去了。
無祁彷彿是聽懂了這句話,臉上的煞氣登時散去,又坐回到位子上,扯下一條香蕉皮,塞到嘴裡吧唧吧唧地嚼。
而阿余,功成身退。
也不在兩位帝王跟前杵著了,行禮退下。
賀閎瞧著她的背影,扶額輕笑——這個毛氏,可真有法子!
他的笑容,刺得薛賢妃眼角一抽。
怎麼,有一個盈妃還不行,現在連這個丫頭都要搶在自己前面出風頭了?
窩囊了這麼久,此刻終是沒忍住:「余才人的腦子轉得可真是快。」薛賢妃輕輕地撂下杯盞,優雅地用帕子壓著唇角,藉此遮擋唇畔扭曲的冷笑,「只是這法子……未免有些勝之不武了。」
她作為眾妃之首。
此時拋出句話來,底下自然有人去接。
比如一直想投靠她的蘭貴人,「是呀,神猴棋藝驚人,卻苦於沒有對手,所以太上皇才會召咱們與神猴對弈。毛才人用這種旁門左道的法子分散神猴的注意力才贏了棋局,簡直是對神猴的羞辱,也是對太上皇的不敬。」
毛氏不是最擅給人扣帽子?
蘭貴人想,我也會呀!
她的話,如同是試探,其他人都藉機瞧了瞧太上皇的臉色。
太上皇神情難測,瞧不出生氣,也瞧不出高興。
他其實也在做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