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子
一向跳動平穩的心臟,突然像是被人攥了下。
其實賀閎對后妃一向都是不上心。
可這種不上心,卻沒有帶給她們實質性的傷害,畢竟大家都不受寵,妃嬪之間沒太大的矛盾衝突,後宮里的七局一司雖說也會拜高踩低,但也不過分,所以賀閎的女人們都過得不錯,起碼在吃穿用度上不會受委屈,更不會無緣無故受罰。
但這次阿余,卻因為他的忽視屢遭刁難。
從第一次侍寢就開始……
因為被提前送回福熙閣,叫人嘲笑了好久。
所以阿余算是后妃里最能惹事的,但也是吃苦頭最多的。
賀閎就是只記得她惹的禍,全然忘記她吃得苦。
阿余這一句話,倒叫賀閎認真反思起來。
可反思歸反思,要叫他給阿余道歉,他又實在張不開口……
正糾結著,就見阿余蹲在自己跟前。
「聖人?」她蹲在那,仰頭瞧著自己。
賀閎低頭望去。
方才還滿臉幽怨的阿余,此刻卻在抿嘴忍笑。
賀閎的心一下子就鬆了。
阿余仰首托腮:「聖人是不是有點心疼我了?」
賀閎盯著她:「你故意的?」故意讓他心疼?
阿余嗯啊一聲,伏在賀閎的膝頭,像個小貓兒似的:「我都這麼慘了,也不求別的,就想讓你心疼一下,不過分吧?」
又是你你我我的,沒規矩!
可賀閎卻沒訓斥她。
因為這女人真是太會了!太會了!
她裝可憐的招數很奏效。
賀閎現在的確是又心疼、又愧疚,還有點小心動。
他自然是搞不清楚這種情緒是什麼,只是別開目光,口吻生硬地下旨:「下午的罰跪就免了吧。」
阿余笑開:「謝聖人!」起身後又小聲試探,「那嬪妾繼續伺候您用膳?」
賀閎瞪她一眼——狡猾!
「罷了,坐過去吃。」
阿餘一臉得逞的笑,放下筷子就到對面坐下。
宮人當即添了碗箸來。
一直在旁邊候著的砌玉則是上前繼續侍膳。
其實賀閎已經飽了。
可想著自己要是丟她一人用膳,這女人說不定又要開始裝可憐,於是就又跟著吃了點。
阿余吃了幾口菜以後,咬著筷子頭說:「那薛寶林……」
賀閎沒抬頭:「別得寸進尺。」
阿余只好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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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里。
薛賢妃正在下棋,不過是沒有對手的,是她自己下著玩。
榮秀侍立在一旁,小心翼翼。
瞧她執著一枚黑子半天都沒動作,終是沒忍住問:「薛寶林此舉……夫人就不生氣嗎?」
不知從何時起,承明殿的人也不叫薛敏珠小娘子了。
都叫薛寶林。
薛賢妃輕嘆,看似答非所問:「許是本宮子女緣份還沒到吧。」
這是要棄掉薛敏珠的意思了。
榮秀心下瞭然,也並不驚訝:「夫人還年輕呢。」
薛賢妃抬眸:「本宮不年輕了。」
榮秀小心說道:「可薛家還有的是年輕女孩。」
折了一個薛敏珠不算什麼,再送個進來便是。
薛賢妃卻是搖搖頭:「三年一大選,到時候宮裡頭不知又是個什麼光景。」
「夫人……」
「如今郭寶林已經有孕,日後只會有更多的妃嬪懷孕……」薛賢妃神色冷漠,纖柔美麗的眉眼間,有愁緒與狠厲交錯浮動,「叔叔這步棋走得太爛,怕是要亂了本宮的安排。」
誠如榮秀所言,薛家有那麼多好女孩。
叔叔偏送了個蠢貨進來。
她之前不捧著她,是想叫她藏拙、找機會,如今想想也是慶幸,自己若真把個蠢貨給捧起來,只會惹更多的麻煩。
如今舍掉,還來得及。
薛賢妃將手裡的黑子往棋盒裡一扔,「罷了,請戚美人來吧。」
戚瑩最近總來承明殿請安,不過薛賢妃都不大見。
見薛賢妃下定決心,榮秀道:「薛寶林那……就由她跟壽安殿親近?」若是叫高太后捏了個薛氏女在手裡,怕是不好吧。
薛賢妃輕笑:「你真當高太後會用她?」
榮秀不明白:「太后不是遣人送了薛寶林去長生殿?」
「若真想護著,就不該挑得如此明白。高太后此舉,無非是想告訴聖人毛氏的事就是薛敏珠告訴她的,為的就是叫聖人瞧瞧這就是薛氏女,妹妹愚蠢至此、姐姐又會好到哪裡去呢?」
榮秀愕然:「聖人不會因為薛寶林遷怒於夫人吧?」
薛賢妃笑意冷然:「自然是不會,高太后也明白,她這樣做就是噁心本宮罷了。」
她的妹妹,去向她的對手投誠。
多可笑?
薛賢妃雖說看似無事,但內里也是氣得不輕。
「那夫人那算如何處置薛寶林?」
薛賢妃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她雖不顧及姊妹情份,本宮卻不能不考慮薛家,倒也不能下手太重。」
榮秀明白。
這就是要留薛寶林一命。
只是這往後的日子……怕是不能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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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薛賢妃便親自去了長生殿請罪。
妃嬪之間動手打架,作為後宮的管理者,薛賢妃難辭其咎,再加上這當事人之一還是她的姨妹。
所以她是既沒管教好妃嬪,又沒約束好妹妹。
兩罪並罰,薛賢妃自請禁足罰俸。
除此之外還大義滅親,請求賀閎將薛寶林降位為最末等的更衣。
賀閎自然沒有降罪於薛賢妃。
她雖掌宮權,但說到底皇后才是六宮之主,若罰了她、那皇后罰不罰?
所以只訓誡幾句便是了。
至於薛寶林,賀閎本就對她觀感不佳,之前看在薛賢妃的面子上才優容一二。
如今既然薛賢妃請旨降位,賀閎自然不會拒絕。
於是當即下旨,薛寶林降位從七品更衣。因為位份低,東屋她是住不得了,便與何采女掉個個,搬去了背面的那間小屋。
印月軒里,內監宣完旨,便有宮人來搬東西了。
薛敏珠整個人都是恍惚的,懵懵地跪在那,連謝恩都忘了,直到宮人開始進進出出地搬東西,崔珍擔心她被碰到,便上前將她摻起來,連喚了幾聲:「娘子?娘子……」她的聲音也是哽咽得厲害,「娘子您……您千萬想開些啊。」
「更衣是不是最低的位份了?」
崔珍被她沒頭沒尾地這一問,心下更慌,「聖人許是正在氣頭上……」
薛敏珠眉角顫抖,沒有哭的表情,但眼底卻迅速蓄出淚來,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可是……為什麼啊?明明是毛有餘打了我,不是嗎?」她攥住崔珍的手,「而且我是太后的人啊!聖人怎麼可以罰我?他怎麼可以!」
「娘子!」
崔珍急得想去捂她的嘴,「這種大不敬的話,千萬不能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