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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繁華落盡,與君行

  紅燭輕輕搖曳,火芯兒噼啪跳動,飛濺出細微的星火,在空中只亮一瞬,便歸於寂滅。 

  二人對望了片刻,漁嫣便輕輕一笑,拿起筷子,看著他說:「皇上請。」 

  御天祁也不在意她這近似於輕蔑的態度,在她對面坐下,侍婢添了碗筷,在一邊伺侯著妝。 

  「你們下去。」御天祁看了一眼漁嫣,輕一揮手。 

  侍婢們魚貫而出,輕手輕腳的關上了門,留二人在小屋裡呆著。 

  見他動了筷,漁嫣這才開始。 

  八菜一湯,漁嫣吃得挺不客氣,有的吃不吃,那是傻子。 

  御天祁應該不至於在飯菜里下毒、下 

  葯,否則不會敢來和她一起吃飯。她總這樣,行事小心,要死也得拉個墊背的。 

  御天祁也沒多言,只不時替她夾一筷菜,添一碗湯,倒也算是殷勤體貼。她什麼心思,他看出來了,等吃完了,才低聲說:「你放心,有些事朕不會做,直到你想通的那天,朕要的不僅你的身子,還有你的心。肝」 

  漁嫣突然覺得好笑,她一個罪臣之女,當初無人問津,後來當了三年多的寡婦,什麼時候也不會想到會有除了雲秦之外的男人對她如此熱情,她什麼時候就成了一個香餑餑? 

  御天祁走的時候,她已經自顧自去看書了,他到了窗外,又扭頭看她一眼,她安靜地坐在燭下,捧著書冊,看得聚精會神。 

  如今連害怕這回事,她都已懶得再裝……御天祁笑了笑,低聲道:「好好伺侯著,她若想出去走走,就陪她去後山的紫竹林,別處不許去,若走丟了,你們一起陪葬。」 

  這聲音足能讓裡面的人聽到,御天祁拿著滿院的奴才來脅迫漁嫣,莫動逃的念頭。 

  這些強橫的人,別人的命在他們眼裡都是雜草,他們想怎麼踩就怎麼踩……漁嫣想到了那晚,御璃驍把元寶從河裡拉出來的那一幕…… 

  御璃驍有沒有用念恩和念安的命威脅過她? 

  她腦子裡亂了片刻,漸漸只剩下御璃驍那張臉了,微側著,墨瞳掃向她,唇角揚著一絲傲然的笑。 

  他的白獅十月,能不能聞到她的氣息? 

  漁嫣想到這裡,又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原來她還挺想回他身邊的,這失心瘋越發嚴重了,得治!得喝葯! 

  夜深了,兩名侍婢進來,滿臉笑容地勸她。 

  「姑娘早些睡吧,這裡的一切,可都是主子親手布置的呢,顏色,樣式,全是按著姑娘的喜好來的,主子費了好些心思,才找來這些書和筆墨紙硯。」 

  「你們去睡吧。」漁嫣只掃了一眼,依然低頭看書。 

  見勸不動,幾人只好互相看了一眼,退了出去。 

  漁嫣用手掩住臉,只露了一雙眼睛看向窗外,無星無月,遠處黑漆漆的一片,驀的,有馬蹄聲響起,漸漸遠了…… 

  ————————————————莫顏汐:《皇上,臣妾請熄燈》—————————————————— 

  翠色細竹美人簾輕卷,一隻鸚鵡撲扇著翅膀落在了窗口懸挂著的鳥籠架上,通體的翠色,偏翅尖和尾尖是一點白,像落了一簇雪,落在架子上后,鸚鵡左右看了看,磨了磨小爪,閉目養神。 

  夙蘭祺坐於窗邊,放下手裡的書,笑笑說:「我猜的果然沒錯。」 

  站在一邊伺侯的小僮給他添了一碗碧清的茶,好奇地問:「王爺什麼猜的沒錯?」 

  「你看這個,忘蝶。」他指著書里的圖,笑著說:「傳說紫丁山中有富可敵國的寶藏。以五名生於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極陰的女嬰為祭品,額上以劇毒忘蝶刺上蝶翅印,手腳纏上古銅錢,擺出五祭陣,以女嬰之血,滴於澆鑄的鎖眼中,便能打開埋於三百年前的寶藏。也不知道誰施了這陣法,一定沒成功,他居然漏了一個小女嬰,還讓她長到了如此水靈的年紀,尤其生得如此美貌,如此聰慧,如此特別……」 

  說到尋寶,還沒有人比得上玄泠國的人來得熱切,也沒有人比玄泠國人對天下寶藏鑽研得深入,也不知道這尋寶之人是哪國的?居然能找到這上古寶藏,還使出如此殘忍惡毒的方法。 

  「王爺,還從未聽你如此贊過哪個女子!」小僮抬眼,笑嘻嘻地看著他。 

  「呵呵。」夙蘭祺合上書,端起茶碗品了一口,看著碗中碧油油的茶葉,又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她居然是個撿來的小女嬰,若知道這女兒辛苦養大,卻活不過18歲時,一定很傷心,幸而他死了,所以說,有時候死了比活著好。」 

  「為什麼活不到18歲?」小僮怔了一下,看著夙蘭祺又問。 

  「忘蝶在人身子里最多能蜇伏18年,發作的時候熬不過七天,一定得死。」 

  夙蘭祺揚了揚眉,又翻開另一本書看了起來。 

  「能救嗎?」小僮面露惋惜,小聲問。 

  「嗯,能。」夙蘭祺笑笑,低聲道:「只需愛她之人心頭血 

  ,愛她之人心頭肉。」 

  「那不是讓那個人死掉?這是什麼毒,這麼惡毒?都愛她了,結果得死掉。」 

  小僮撇撇嘴,連連搖頭。 

  「人本來就是世上最惡毒的,人吃一切動物,一切植物,凌駕於一切之上,驕傲自滿,恃強凌弱,飛揚跋扈。」 

  夙蘭祺又笑笑,輕挽錦袖,提起紫竹狼豪筆,在紙上寫起來。 

  「王爺想要寶藏?」小僮想了會兒,小聲問。 

  「本王要寶藏幹嗎?本王的銀子多得沒地方使。」夙蘭祺頭也不抬,筆尖墨落在紙上,迅速泅出深深淺淺的墨痕。 

  「可她是誰啊?」小僮瞪大眼睛,越發急切。 

  「知道得越多,舌頭爛得越快。」夙蘭祺掃他一眼,唇角依然有笑,卻帶著几絲威嚴冷意。 

  小僮不敢再問,放下茶壺,垂著雙手,快步退了出去。 

  夙蘭祺寫完了,輕輕吹了上面的墨跡,盯著那兩個字看著——漁嫣! 

  漁朝思最初為官,曾外派到最邊遠的小縣主事,漁嫣當是在那裡撿回來的,他問過給漁家做事的僕婦,漁夫人長年生病,身子極弱,尤其是女人病不斷,一月上頭,血幾乎是不斷的,那樣的身子一定是經歷過難產,保了大人、沒保孩子。 

  看來漁朝思很愛他的夫人,以至於終身再未弦續,不惜絕後。至於漁嫣,只怕就是在那小地方撿來的小女嬰,當成自己的孩子一直養著。 

  世間人貪婪成性,搶別人的孩子為祭品,見怪不怪,也不知道是哪家可憐人的孩子,那麼小就被搶走。大戶人家是不可能的,這些人只會欺凌平頭百姓。 

  漁嫣也算命大,居然多活了十八年,想必那個儀式也未完成。只可憐漁嫣很快就要滿十八歲了,那一縷香魂,能否熬過? 

  他眼底漸漸滋生起幾分憐惜,那確實是一個百年難見的奇女子,一身傲骨風霜,聰慧過人。 

  愛她之人的心頭血,愛她之人的心頭肉,其實還有一句,愛她之人的心中淚…… 

  血肉易得,熱淚難求,要男人為她落淚,不知有沒有那個運氣。 

  「王爺,出了點小事。」小僮在外面輕聲叫他。 

  「何事?」夙蘭祺抬眼看去。 

  「宮裡來人傳話說,驍王府的魚跑了。」小僮趕緊說。 

  魚跑了?漁嫣跑了?和誰?雲秦?夙蘭祺站了起來,大步走出書房,看著小僮說:「什麼時候的事?」 

  「就白日的事。」小僮雙手垂得愈加恭敬。 

  「跑了……」夙蘭祺雙手負在身後,眼底湧起了笑意,「正好……」 

  「嗯?」小僮眨眨眼睛,似是明白了什麼,抿唇一笑,退到了一邊站著。 

  厚厚的烏雲散去,露出半輪皎皎月,幾顆星子在天幕之上綴著,夜色美妙。 

  窗口的鸚鵡撲了撲翅膀,紅紅的小嘴巴一張,唱了起來:「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佳人漸憔悴……」 

  夙蘭祺轉頭看向鸚鵡,手指一彈,一枚細亮飛過去,正打在鸚鵡的嘴上,鸚鵡痛得擺了擺腦袋,安靜下來。 

  「王爺,王妃傳話來,讓王爺早些回去。」又有一名小僮快步進來,捧上了一張錦帕。 

  「讓童憐來服侍本王。」夙蘭祺只瞟了一眼錦帕,轉身進了書房。 

  小僮趕緊去叫太后贈賜的童憐姑娘,沒一會兒,童憐便花枝招展的來了。錦裙纖薄,風一吹,便緊貼在童憐妙曼的身子上,突露 

  出她一身玲瓏。金釵流蘇一直垂到肩頭,每走一步,都搖曳生輝。 

  當他夙蘭祺的女人,寵愛不會有多少,但是這些綾羅金銀,卻足能壓得女人脖子彎彎。 

  夙蘭祺看著花容月貌的童憐,覺得有些惋惜,怎麼就穿不出這青羅綢的好來呢?顯得俗得讓人厭惡。 

  童憐小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臉色,把手裡抱著的五弦古琴放下,給他行了個禮,柔聲問: 

  「王爺想聽什麼曲?」 

  「就唱……順兒摸吧。」夙蘭祺笑笑,報了個青樓里常聽的曲子。 

  童憐的臉一紅,頭深深勾下,羞澀地說:「妾身不會這個。」 

  「嗯?不會?那去學學。」夙蘭祺還是笑,慢步過來,手指在琴上輕輕勾了一下,長眉一揚,溫和地說:「華浮樓里有個歌伎叫莫雯,擅長此種曲子,你去跟著學幾天。」 

  童憐腿一軟,立刻就跪到了他的腿邊,淚水漣漣地說:「王爺,妾身做錯了什麼,要把妾身送去那種地方?妾身知罪了,求王爺開恩。」 

  「只去學幾天而已,你哭什麼?」 

  夙蘭祺微感不悅,這些人又為何覺得自己比華浮樓里的人高尚幾分?他常去那種地方,並不為了在女人身上尋歡,只為了聽聽合心意的曲,合心意的話,有些個青樓女子遠比這些千金小姐們俠義洒脫。 

  譬如,漁嫣她就常去…… 

  夙蘭祺知道她是於大狀,還幫過青 

  樓的女人討要負心人的嫖資。 

  據稱,於大狀雇了兩壯漢保鏢,於集市上攔住一男子,搖著摺扇說:「我乃西城第一狀師於安,受青煙姑娘之託,前來尋你談事。青煙姑娘以前覺得是感情,所以少收你幾兩銀,讓你樂上幾回。可你既然心黑,那就明算帳,青煙姑娘賺的都是辛苦錢,腿 

  岔開了配合你的無能,每回都得費力哼喘半線香的功夫,這錢不能不要。」 

  男子無能之名傳遍大街小巷,付了銀子,灰溜溜地出了京,不知去哪裡了。 

  所以於大狀在青樓里很受歡迎,姑娘們遇上她,都會主動請她喝上一兩杯。 

  這樣的漁嫣,若讓她的香魂終於十八歲之時,那太可惜了! 

  夙蘭祺沒再看童憐,百無聊賴地飲了杯茶,繼續去書里找忘蝶。 

  ————————————————莫顏汐:《皇上,臣妾要熄燈》—————————————————— 

  驍王府里。 

  御璃驍正任晨瑤服侍他脫下頭套假髮,浴池裡的水已經放滿,其中放了些藥材。雖然傷口痊癒,可畢竟是傷到了骨頭的,春天對於他來說,極為難熬。 

  如今,難熬的不止他的骨頭,還有他的心臟。 

  滿脹了一天的熱血,回不了血管里,他暴躁得無法排解心中的難受勁兒。 

  見他一臉冷銳,晨瑤便讓侍婢們下去,親手給他寬 

  衣解帶,褪下長袍,解開褻衣。看他的胸膛時,臉頰上染了几絲羞紅,柔聲說:「今日,妾身親自服侍王爺吧。」 

  御璃驍低眼看看她,輕輕拉開她的手,淡淡地說:「你回去歇著吧,本王想靜靜。」 

  「王爺泡完,妾身就走……妾身想陪陪王爺。」晨瑤的聲音更柔了,捧上了一碗葯膳湯,繼續說:「喝了這個再泡,妾身再給王爺按摩一下穴位,讓葯的效用滲進去。」 

  「真是厭惡了這些個東西,拿出去。」御璃驍長眉一擰,語氣越加不善。 

  晨瑤的長睫顫了顫,輕輕地說:「王爺心裡不爽快,發脾氣,怎麼都好,不能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妾身跟隨王爺這麼幾年,難道服侍得還不夠盡心儘力?一個漁嫣,再好,心不在王爺這裡,可妾身……」 

  「晨瑤!」 

  御璃驍打斷她的話,眼神里微微湧現几絲怒意。 

  「只是擔心王爺,泡會兒吧,不喝就不喝。」 

  晨瑤把葯碗放開,背對著他站了會兒,又轉過身來,踮著腳尖,努力伸長了手給他去取頭上的金冠,秀眉微蹙著,一雙大眼睛里盈盈淚光閃爍。 

  御璃驍拉下了她的手,沉聲道:「晨瑤,你救過本王,在本王危難的時候,不曾提過任何要求,本王都記在心裡,可是不要以此事時時提醒,本王不是什麼重情重義的人,該給你的,一點不少,不想給你的,你也不用爭。」 

  晨瑤的臉色白了又白,委屈地看了他一會兒,小聲說: 

  「王爺何苦如此踩我的心?」 

  御璃驍轉過身,慢步走進了浴池。 

  「王爺愛喜歡誰,就喜歡誰,難道對著我發了脾氣,她就能回來了?她心裡就不戀著別人了?王爺心裡難受,我心裡更難受!這世間,沒有人會比我更愛王爺!沒有人會像我一樣,為了王爺,可以不顧一切,王爺如此踩我的心,不如直接一把劍扎我心裡來。」 

  晨瑤雙唇急顫著,急促說完,轉身就走,甩門的聲音又重又響,讓院子里的奴才們嚇了一大跳,大氣也不敢出。 

  御璃驍把肩沉進了池水裡,牙關緊咬著,突然就一伸拳,重重地砸了一下池水,那淡青色的水花四下飛濺…… 

  「漁嫣,你能跟誰走?你敢跟誰走!等我抓到你的時候,若你不能給我一個解釋,你看我怎麼……」 

  正發怒時,一支短箭呼嘯著扎透窗子,射向他的面門,他腦袋往後一仰,大手穩穩抓住了利箭。 

  身形起時,帶起水花紛亂響,一個轉身,將長袍披到身上,疾步到窗邊一看,院中的奴才們已經被那射出短箭的刺客驚動了,正大聲呼喝,而那刺客黑影正往夜幕中匆匆遠去…… 

  【票票呀,票票在哪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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