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楊樹下相擁
梅氏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都不言不動。
然而夏悅還是無法掙脫眾人的牽扯,最後哭倒在地上……
那日,段擎蒼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親眼看著那口棺才,被緩緩地放進墓穴里的,沒有人知道。只是他回到段府的時候,天色已晚,段府內還是掛著滿滿的白緞子白燈籠,從門口往裡面看,段府已經不像是段府,倒像是鬼域,處處透著陰森恐怖。
段擎蒼回到靈堂,讓人把所有人都叫來。
他站在靈堂前,庄肅地看著眾人,「大家應該都知道,出了什麼事,不過,事以至此,什麼都無法改變了,我們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他的話音一落,夏悅便又尖聲哭叫了聲,岔氣兒了,好半晌沒聽見第二聲肝。
段擎蒼則繼續說:「人死如燈滅,人死了便什麼感覺都沒了,今日把你們叫到這裡來,便是讓你們都聚在這兒,給死去的人嗑頭送行,三個頭嗑過後,一切都結束,所有這些喪白全部都給我去掉,從明早開始,我不想再看到白緞子,白燈籠!從明早開始,我們要好好的過這個新年!」
段擎蒼的話,眾人雖然無法理解,也多數不能接受,但他是統領三軍的大將軍,威嚴之下,眾人誰都不敢說話,只是按照他的要求,除了大夫人和老夫人,所有的姨娘、僕人及段櫻離、顧采芹等人,齊刷刷地跪下去,按照他的話嗑了三個頭。
梅氏因為覺得這的確是自己女兒造的孽,按道理說她是平妻,是長輩,不必嗑頭,但她還是跪下去嗑了三個頭。
待這嗑頭結束,眾人站起來時,便見段擎蒼抬手將門框上的白緞子扯了下來,「從現在開始,把這裡都清理乾淨,我不想再看見這些。」
段擎蒼進入了書房。
僕人們開始把剛剛布置好的靈堂再迅速地拆除,換上過年的喜慶~紅綠色。
梅氏看著這些,心裡實在是難過,夏悅已經又哭暈了,她趕緊派人將夏悅送回她的院子里,幾個姨娘對大公子沒有什麼感情,自己也沒孩子,就好像看戲的外人,淡然地,又茫然地,看完了熱鬧便關上門烤火。
段櫻離剛準備轉身離開,梅氏已經喚了聲,「櫻離,跟我過來。」語氣有些嚴肅。
段櫻離只好跟著梅氏進入了一個安靜的房間,房間里有些冷,梅氏的目光也有些冷,而段櫻離則很安靜,如古潭般靜冷的目光,此時淡淡地落在梅氏的身上。
「櫻離,你告訴我,大公子的死,與你有關嗎?」
「其實這件事已經很清楚了,娘聽到的傳聞是什麼,就是什麼,都是事實。」
「這麼說,的確是你在宮裡興風作浪?」
「娘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
「你——」
梅氏蹬蹬幾步走到她的面前,「走,我帶你去給夏姨娘道歉。」
段櫻離很固執地甩開了她的手,平靜地說:「娘,我不去給她道歉,她的兒子死了,這時候便是誰去道歉也沒用的。況且原本也是大哥不對,居然對我這個妹妹下毒手,那日若是我退了半步,死的就是我。」
梅氏惡狠狠地道:「我寧願死的是你!」
那雙眸子如同要生猝其人,段櫻離心裡的一根弦,崩地,輕輕斷了。
梅氏說完后,大概也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份,語氣又軟了下來,「櫻離,我的意思是,你怎麼能視人命如草芥呢?就算你大姐大哥再有不對,你做事的時候也該留有餘地呀……大家都是一家人,現在鬧在這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呢?」
然而,段櫻離只漠然地看著她的嘴唇子動啊動啊,耳里卻絲毫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她想起上世時,自已也同如今的梅氏一樣,總是覺得是「一家人」,做事應該留有分寸,從來沒有意識到,在這種環境里,怎麼會有親情呢?
每一步,都是生死相搏,她不死,就必須有人去死。
她讓步,便必定有人得寸進尺,將她逼入絕境。
不過她不想對梅氏說這些了,自她那句「我寧願死的是你」說出來的時候,她心裡唯一一點顧慮與情感,似乎也在剎那間斷了。
她根本就沒有聽見梅氏在說什麼,也不想再聽了,乾脆打斷她的話道:「梅夫人,你想要我死,可是我卻不能死,也不想死。你沒有權力決定我的生與死。」
說完后,她留給梅氏一個冷漠的目光,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梅氏原本還在滔滔不絕地用她那套理論來教訓段櫻離,沒想到段櫻離就這麼走了,一時間她愣在那裡,須臾,才忽然追出來,卻哪裡有段櫻離的身影。
段櫻離回到鶴鳥閣,沒有立刻回房間。
玉銘他們此時都在忙著披紅掛綠,也沒注意到她,她獨自站在那棵黃楊樹下,腦海里竟然只是反覆循環著梅氏的話,「我寧願死的是你!」
「我寧願死的是你!」
「我寧願死的是你!」
「我寧願死的是你!」「我
寧願死的是你!」
……
饒是她這世,無愛魄,卻有恨意滔滔,卻有欲~望無限,理應踐踏著生命和所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此時此刻,眼眸里卻依舊閃過一抹淚光。
有一雙手,悄悄地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身體一僵,「誰?」
「噓——你猜猜。」
不用猜,段櫻離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這世上敢這麼親密的蒙上她眼睛的人,只有一個。她沒有反抗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直接靠在了他的胸膛前。
這倒把慕風嚇了一跳,將她輕輕一帶,二人便到了黃楊樹的後面。
感覺到她的不對勁兒,他心痛地擁住她,「櫻離,出了什麼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去教訓他。」
段櫻離搖搖頭,卻是沉默著。
她似乎,只是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好好的靠上一陣。
慕風便也不說話,就這樣輕擁著她。
一陣風吹來,乾枯的樹枝之間打和啪啪響,段櫻離忽然被驚醒般,推開了他。
看到她尷尬的神情,慕風攤開手笑笑,表示自己的無辜。
「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
「哦,你的傷好了嗎?」
「都死過兩次的人了,那點傷算什麼。」
他嘴上這麼說著,眼眸中終是流露出一抹委屈,還故意看向遠處的樹,段櫻離的唇角溢出一抹笑意,又在他的傷口上拍了下,「真的嗎?」
他痛得嘶——吸了口氣,「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你——」
「噓——有人來了。」
果然那邊兒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風華絕代,絕色無雙的慕風一點都不怕,飛身就上了這棵黃楊樹,雖然冬日裡沒有樹葉,但龐大的樹冠,藏進一個人,也的確比較難以發現。段櫻離仰首望著樹上,只見他露出那張令人魅~惑的臉,沖著她很帥地笑著。
「三小姐!梅夫人那兒出事了!」
「什麼事?」
「是段延,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在雪地里躺著,躺了好幾個時辰才被發現,人都快要被凍僵了,若不是發現的早,肯定沒命了。」
段櫻離道:「他是成年男子,只要沒死,自然救得過來。若是孩子凍上幾個時辰,恐怕已經沒命了。」
「是啊,三小姐,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梅夫人正在那裡急得跟什麼似的,不明白段延這麼大人怎麼會躺在雪地里?」
「梅夫人知道怎麼做的,她會請大夫。」
銀環聽段櫻離如此說,也覺得是自己太惶急了,段延說不定只是病了,請個大夫過來瞧瞧也就是了。
這時候,卻有個聲音道:「看來我過來的正合時。」
隨著說話聲,卻是卜青牛來了。
段櫻離笑道:「可不是,卜神醫來得正好。」
卜青牛一身青衣,兩條襟帶上金絲綉線勾出梅花雪影,很是特別,顯得他別有番洒脫之態,再加上笑語嫣嫣,令藏身於樹上的慕風,唇角緊了緊。
段櫻離道:「只不知有什麼藥物,可以使人無故躺於雪地上?」
卜青牛道:「的確有這種葯,而且很宜得,在坊間有個名字叫雪裡燒,人吃上一粒,不出一二天便會覺得全身火熱如同火燒,自然很想找個冰涼的地方去躺一躺,躺在雪地上會把皮膚上灼熱的溫度壓下去,很舒服,很多人便那樣躺在雪地上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