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客
「他大名叫李子凌,字含山,所以鳳歡顏經常稱他為小山山。」
「可是,這是什麼地方,看起來不像普通的院落。」
「既然是騙子都能來的院落,當然不是普通的院落。」
慕風指著那個雕刻東西的人說:「那個人,是南詔最負盛名的雕家,他可以雕刻出各種印章,如果可能,他連玉璽都能雕出來。」
「還有那個撥算盤珠子的人,他原本是大富商陳園禮的管家,一應帳目什麼的,算得一個點兒都不差。陳園禮倒了后,這管家就失了蹤,很少有人知道他已經被二駙馬請到這裡工作。妝」
「還有那個看畫的,是第一等鑒定名家,任何古董贗品,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自已卻常做些倒賣贗品的買賣,憑著這些贗品居然也混進了上流官場圈子之中,常常是那些朝廷大員的作上賓,連趙憲都對他非常禮遇。」
「還有那個……肝」
……慕風將那些在院子里工作的人的身份地位一一點了出來,段櫻離不由自主地暗暗吃驚,這個院子里居然網羅了這許多人才,若真想做點什麼的話,恐怕是非常容易的。看著她的神情,慕風便知道她想到哪裡了,接著說:「這些人都是二駙馬李子凌的人,而李子凌卻是鳳羽手裡最忠心的一條狗。」
想到之前,慕風還與這個李子凌及鳳歡顏,在獵場里秘密相聚,三人的關係分明是非常好的,現在聽慕風的語氣,對這李子凌竟是有些怒意。
果然慕風接著道:「雖然鳳歡顏當時還是不清楚李子凌到底為誰服務的,但是李子凌心中想必清楚得很,居然還要與我扮知已,扮好友,然而卻背著我搞出這麼多的事,櫻離,你說我是不是看走眼了?」
段櫻離聽到這裡,已經知道這個李子凌無疑便是鳳羽的最大助力,他的助力,便是她的敵人,可她依舊還是冷靜地分析了下才道:「你現在還好好的坐在這裡,當時在獵場身份也並未被揭露出來,至少證明他沒有害你之心,你們現在成為敵人,只是時與勢造成的,而他,顯然也希望與你公平一戰。」
慕風之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對李子凌幾乎沒有什麼防範,甚至他還當了鳳歡顏的面首,可見他是多麼的信任這夫妻二人,若是他們那時候就動手,慕風不知道現在還能活著嗎?
想想很是后怕,卻也同意段櫻離的說法,笑道:「櫻離的心胸果非一般女子能夠相比。」
段櫻離又道:「不過愈是這樣的人,越是不能成為朋友的,他們太重感情,又太理智,隨時會讓自己及對方陷入兩難的境地,這樣的對手是最讓人心痛也最容易撓亂人心神的。」
「的確如此啊!」
「那你,一定很難過。」
慕風的唇角,終是浮上一抹猶衷的笑容,「你在關心我嗎?」
段櫻離一本正經地道:「你我亦是朋友,我關心你是應該的。」
慕風總覺得,她口中雖然如此說,心裡定還是真心真意關心他,不止是朋友的那種關心,所以他還是笑的有些幸福,想要將她擁到自己的懷裡來,然而她卻扭身躲開了。他也不勉強,只接著她的話說:「難過是有點,不過我已經度過那個時段了,其實我早就覺察到一些真相,只是沒法證實,也不太願意接受,但是這次在鳳羽的府里,我差點死了……」
他的笑容里,終於摻了點苦澀,「我的父與兄,我的姐姐,他們都在騙我,都想讓我死……當日,我抱著你逃跑的時候,我沒覺得身上有多痛,我只覺得心痛,因為我的不確定,我的優柔寡斷,差點害了你我的性命。我想,從那時候我就已經想明白了,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
段櫻離忽然憶起她剛剛清醒時,留在腦海里慕風斷斷續續所說的話……
「慕風,你會後悔自己的決定的。」段櫻離認真地看著他,用一種很凝重的語氣說。
「為什麼?」慕風不解。
「總之,還是讓我獨自一個人吧,我——」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已經猛地吻~住了,感覺到他唇上的熱度,感覺到他的力量和不顧一切,段櫻離忽然害怕起來,她掙力地掙扎,想要從這快要窒息的狂~吻中逃出去,然而慕風如同失去理智般的,根本不理會她的掙扎,他那草木般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讓她窒息,讓她暈眩,而在她終於因為窒息而身體發軟,快沒力氣的時候,他的吻也溫柔下來。
她不再掙扎,只是眼角卻滑落了晶瑩的淚珠。慕風像捧著精品瓷器又惑是天下最寶貴的珍寶般捧著她落淚的小臉,心痛地吻去她的淚珠,終於將她像孩子般地抱在懷裡,二人就這麼相擁著,很久很久,誰都沒有再說話。
直到段櫻離的腿都僵了,要失去知覺了,微微地一動,已經聽到慕風喃喃道:「從此後,你再也別想獨自一人。看在我們至少是朋友的份上,你必須替我證明,我的決定是對的。」
段櫻離無聲地笑了,笑得很悲傷。
如果慕風看到她的笑,就會明白,她不能給他
任何承諾,就算他那樣的想要融入到她的生命里,但是她背負著前世的回憶,或許已經註定這一生,她只能在風雪中,獨自蟎跚前行,就算他背著火爐走在她的身邊,她也感受不到那種熱度,也不會因此而停駐腳步。
從那條小巷裡出來,正是夕陽西下之時。
玉銘已經在馬車裡睡著了,紅撲撲的小臉上帶著笑容,顯然美夢正酣,她是生生被無聊到睡著的,因為段櫻離和慕風,都幾乎忘了她在存在。
這時候,便聽得玉銘在夢裡笑罵,「……卜青牛,你這個笨蛋……」雖是罵著,臉上卻全部都是幸福的笑容。
慕風與段櫻離都聽得有些錯愕,半晌,段櫻離才噗地笑了出來,「早就看出來她對卜神醫有那種心思。」
慕風道:「那你便讓他們成為一對吧,這可是好事。」
段櫻離微怔了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難道你的心裡竟然還有高低貴賤之分嗎?不過若論身份,玉銘也算是你們段府的大丫頭,不比一般人家的小姐來得低賤呢!卜神醫雖然有神醫名號,到底也只是一介大夫,玉銘跟著他說不定還要吃苦,我倒覺得他們很般配。」
段櫻離笑道:「我當然不會低看玉銘,只怕卜神醫會不同意。不過慕風,你真是八卦,你都可以當紅娘了!」
這時,馬車開始走動,玉銘忽然就醒了,看到二位主子正用一種很詭異複雜的目光看著她,唇角還帶著些她看不懂的笑意,便有些毛骨悚然,「三小姐,慕公子,你們,你們幹麼這樣看著我?你們沒事吧?」
慕風看了看段櫻離,把目光轉到別處去。
段櫻離卻也只笑不語,心裡卻把這件事給記著了。
然而今日,到底還是有未解的迷,只是等到馬車行到段府門前,準備告別時,慕風卻也沒有再深說。段櫻離也沒有問,有時候,時間會給予最肯定的答案。
果然,第二日晌午,便傳來一個令段櫻離很驚喜卻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消息。消息是秦秉玉帶來的。
那時候,段櫻離剛剛逛完花園,尚未用午膳,梅氏就派人來請,說家裡來客人,要她過去一起用飯。
進入房間,只見二姨娘和紫姨娘也都在場,也是,現在家裡就剩餘這麼幾個人了,外加兩個小孩,還有段櫻離、蕭百戀。
不過蕭百戀活得就像個活死人,現在已經不與外人接觸,而總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吃飯什麼的也都是丫頭送到房裡。
秦秉玉見她進來,微笑道:「櫻離,你過來了。」
段櫻離應了聲,對他還是一直有很大的戒心,所以顯得比較生疏客套。秦秉玉的眸子里閃過一抹失落,卻並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侍段櫻離坐下,便繼續之前的話題,把一個紫色溜金盒子遞給梅氏,「這是芙蓉的一點心意,她身體不好,不能夠常回府中探望,我便替她送些禮物過來。」
梅氏笑著收下了盒子,問道:「芙蓉在那邊,還習慣嗎?」
「應該是習慣的,畢竟不久的將來,她就會是太子妃了,清風院其實便是她的家。」
梅氏聽聞段芙蓉竟然是住在清風院的,面色略微尷尬起來,畢竟是還沒有成親,這就住在羽太子那裡,傳出去的話,還是不太好聽的,所以只是唔了聲。
秦秉玉顯然知道她的想法,又道:「羽太子對她很好。」
梅氏只得又道:「那就好。我也放心了。」
秦秉玉給其他兩位姨娘也準備了禮物,還有段鴻和小平安也得到了禮物,最後他才拿出一隻漂亮的描金扇遞給段櫻離,「這扇子是我從當年從江南路過的時候,從那裡買到的,此扇上的詩作據說是當年魚玄機的真跡,倒也難得。」
段櫻離接過扇子,只見扇子是玉骨描金,一面是幅山水紅梅,山水遠景,山上有綠樹,也有白雪,紅梅近景,紅梅上還有蝴蝶飛舞……這種四季不分明,混雜在一起的感覺營造出一種如小品文的特殊的美。
而扇子的另一面,則是一詩字跡娟透的小詩: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介寶,難得有情郎。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段櫻離對魚玄機並沒有研究,所以並不知道此扇的詩畫是否真是她的真跡,不過單看這柄扇子也極是精貴,扇柄又是潤澤冰涼,確實是平日里適於把玩在手心裡的。
於是向秦秉玉道:「謝謝。」
秦秉玉道:「我倒覺得,櫻離與這魚玄機的性格有相似之處,此女雖沒有得到好的結果,但一生倒也傳奇。天下女子,不管是有多大的本事,最後也還是落為旁人的談姿,不像男子,終能青史留名。」
段櫻離心說,原來在這兒等著呢,是在影射她終究是白忙一場吧?
因為有梅氏在場,段櫻離也並不接話,只是默然地笑了笑。
秦秉玉又拿出最後一個禮物,卻是送給蕭百戀的,因為她不在場,於是飯後,秦秉玉向梅氏等
告辭,往蕭百戀所居之處而去。段櫻離給他帶路,在路上,秦秉玉才道:「今天朝堂之上,有幾十個彈劾羽太子的文武大臣,而且洪相查出來,之前那些人的商鋪果然現在都在羽太子的名下。」
段櫻離哦了聲,道:「其實像他這樣的人,要幾個商鋪又有何難?為何一定要用這種手段把別人的商鋪據為已有呢?」
「這個區別在於……櫻離,你很關心這件事啊。」
段櫻離終是忍不住丟給他一個白眼,明明是他提起來的,怎麼反而說是她提起來的呢?秦秉玉見狀卻又笑了起來,「你還是小時候那樣,禁不住人逗你玩兒。」
「小時候什麼樣?我已經忘了。你別用這個跟我套近乎。」段櫻離很不近人情地說。
秦秉玉尷尬地笑著,他本來是想把氣氛搞輕鬆點的,沒想到適得其反。猶豫了下,還是接著說了下去,「反正我不告訴你,你也會聽說,不如由我告訴你吧。其實羽太子要開商鋪的確很簡單,不過開個商鋪對他來說,又有什麼大的作用呢?現在他將這三十幾個商人的二十幾種行業捏在手裡,佔了他們的人脈和物流,對於羽太子來說,這南詔的一半兒經濟,現在就攥在他手裡。現在你明白了吧?」
雖然秦秉玉說得不是很詳細,但是段櫻離還是馬上就明白了。這些商人,雖然不似陳園禮那般的大皇商,直接與皇家交易,可是他們卻掌握著某種物品銷售壟斷性,與百姓更貼近,比如那個賣茶的何逑,從茶的來源、路線、層層商人及所獲利益,都是一整條線,從蘇杭一帶的茶園一路到奉京,基本到了何逑這裡,他的十二家分店便是最終目的地,再往外銷,就是靠他一個人了。
旁的人,開個茶鋪很簡單,但你卻沾不上這條線,你只能吃何逑何大老闆剩下的,要是硬要沾這條線,被察覺的情況下,大不了拼個兩敗俱傷,整條線就這麼碎了,斷了,然後重新整合,又不知道會偏離到哪裡去。
所以,要最快帶的控制一條完整的線,當然是從其源頭開始,直接取代,在不傷其骨不傷其形的情況下迅速整合,才是最好的。
這樣一想,秦秉玉說,羽太子已經掌握了南詔一半的經濟命脈,的確不是誇大之詞。段櫻離覺得嗓子眼兒有點干,鳳羽的腳步,比她想象中邁得大,邁得快。
再世重生后,很多事都改變了,但是鳳羽的聰明和狠毒,還有他走的路,他的目標,如終如一,沒有變化。
這時候,已經到了蕭百戀住的地方。
「到了。」段櫻離道,「我就不進去了,她不喜歡我。」
「櫻離,其實你有沒有想過,不要再和羽太子做對?如今他榮登大寶,已經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各方面也都準備很充足,你再這樣下去,真的會惹惱他的。到時候可指不定會出什麼事。」
「你們,已經是他的人了。」段櫻離的目光澄明,像是看到了秦秉玉的眼眸深處,「你今日來,其實是當說客的吧?」
秦秉玉愣了下,眼眸里閃過一抹受傷,隔了片刻才道:「我的確是來當說客的,不過不是奉了誰的命,而是我自己想要這麼做的。我不希望你出事。」
段櫻離也微怔了下,沒想到秦秉玉會這麼說。
「事已至此,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秦秉玉說著,自行進入到蕭百戀的院子里,沒有進入房間,而是把手中的禮物交給了蕭百戀的丫頭代為送進去。
再出來時,卻發現段櫻離已經離開了,門口空蕩蕩的,使他不由感到一陣失落。
段櫻離回到鶴鳥閣后,就打開那把扇子把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會兒銀環求見,進來后便低聲道:「三小姐,顧采芹沒有出城,從段府出去后,就已經被七殿下接到了府中,現在更在外面買了宅子養著她,過得好著呢!」
段櫻離點點頭,那日鳳羽忽然出現,強救顧采芹,明裡好像是賣段芙蓉一個面子,整死段玉容替他報仇,但實際上肯定是受了七殿下之託。
鳳羽果然是一石二鳥,犧牲了段玉容,卻換得了秦家還有七皇子鳳星辰。
段櫻離又道:「拜城那邊有消息嗎?」
「奴婢就是要告訴您這件事呢,去拜城打聽消息的人回來了,就在外面候著。」
「讓他進來。」
「是,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