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陸婉儀把手中紫玉硬塞給段櫻離,然後嘆道:「求你能在晌午之前,讓我乾脆利落的走。」
說起來,能夠受得了那種痛的人,的確很少,陸婉儀有這種要求,段櫻離一點都不奇怪。這時候,慕風已經到了近前,將那一大束鮮花送給陸婉儀,「好看嗎?」
陸婉儀幸福地點點頭,「好看。」
之後,二人又說了些話,有了昨天的經驗,慕風叫人早早地送來一些精緻糕點,不過陸婉儀也只是稍嘗了幾口,就說吃不下了。眼見著已經到了晌午,陸婉儀與慕風還是沒有提到有關兇手的事,大概是陸婉儀不想破壞最後的美好氣氛吧?或許是她根本不想給慕風留下,她是被人害死的印象,她在保護兇手?
當然這些不是段櫻離可以知道的,她只是在心中猶豫妝。
而陸婉儀則求助似的,看了段櫻離好幾次。
段櫻離只好出門而去,再進來時,手中拿著一碗湯藥肝。
陸婉儀伸手就接過湯藥,向慕風道:「聖上,你會永遠記得我嗎?」
慕風點點頭,「當然。」
「那我死了,便也心甘了。這輩子終是愛了一場,還是被最好的男子愛。」
她說完,便將那碗湯藥喝下去,然後葯碗從她的手中滑落,眼見著她的身體軟倒下去,他連忙將她摟在懷裡,「你怎麼了?」
「聖上,我,我走了……」
話才說完,人已經徹底的軟下去,慕風愣了下,連忙探了下她的鼻息,終於發現陸婉儀其實已經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慕風的目光驀然落在段櫻離的身上。
「微臣無能,救不了她。」
「你胡說!你根本就是不想救她!是你殺了她!」
段櫻離不再分辯,反正他若認真起來,肯定能夠發現葯碗里的葯是劇毒,讓人頃刻間死亡的那種。雖然陸婉儀本來就是將死之人,她送給他有關卜青牛的遣物,而她幫助她痛快利落的離開人世,免受萬針蝕骨之痛,但是如果慕風選擇不能理解,那麼她也沒有什麼話好說的。
「來人,把孟小離押入死牢!」
「是!」
就這樣,段櫻離被押入了死牢。
陰暗潮濕的牢房裡,段櫻離淡然地坐在一片乾草上,將那塊紫玉放在眼前觀察著,把玩著,卜神醫啊卜神醫,你雖是死了,可你畢竟還是留下了一些東西的,只可惜陸婉儀在臨死之前才說出了與他之間的相識,卻沒有辦法得知他們之間在更細緻的故事了。
不過,想必,定也是令人感動的,否則陸婉儀不會在臨死之前,依然害怕他的名字泯然於眾人。
她把紫玉放在自己的眼睛上,透過紫玉,看到的東西卻都如染了血一般,透著深紅的顏色,而且有些扭曲,倒像是透過水波紋在看這個世界。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來送飯。
飯送到隔壁牢房的時候,獄卒大聲罵道:「要死了!敢這麼瞪著爺!」
「我要見孟大人!沒聽見嗎,我要見孟大人!」
「嘿,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竟然想要見大人,雖然不知道你說的到底是哪個孟大人,不過你這輩子也見不到了,你這輩子得死在這裡!」
「她是我朝最高階的女官,孟小離,我叫孟坷,我是她的姐妹,你若不讓我見她,遲早你會後悔的。」
段櫻離聽到這裡,不由地又是意外,又是感慨,連忙走到牢門口,努力向旁邊張望著,「孟小姐,是你嗎?」
獄卒中有知道段櫻離的,此時笑道:「呵,你不是想見孟大人嗎?她現在就在隔壁的房間里,你們雖然看不見彼此的臉,但是應該能夠說上話的。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讓我後悔!」
他說著,竟把給兩人送的飯,都倒在牢門口。
段櫻離反正也吃不下,自不必去注意那飯。
待獄卒走了,隔壁牢房裡的孟坷才盡量地從鐵門裡伸出一隻手,往這邊探著,段櫻離看到她的指甲長長了,而且指甲里都是土,手顯得枯瘦蒼白……
段櫻離一把握住了這隻手,「孟小姐,我在這裡。」
「小離……是你嗎?」
「是我,你怎會到了這裡?」
「小離,本來我還打算讓你救我,如今看來,我們竟是難姐難妹。」
孟坷說著,便向段櫻離講述了自己進宮的前後事情。原來她在家裡實在是留不下去了,她的母親死後,她便看到皇榜,說皇宮內招收宮婢,之前她有個姐姐叫孟芳,已經成為了皇帝的妃嬪,孟坷不甘心,自己的姐姐能當妃子,自己卻只能苦苦掙扎求生。
她便也報了名,進入了皇宮。
段櫻離算了算二人進宮時間,應該是差不多的階段,只是皇宮太大,新人太多,她們竟是直到現在才見面。
孟坷進入皇宮后,本來也算是風生水起,誰知道在幾個月前,得罪了自己的主子婉嬪,人家要
把她趕出宮去,並且叫內務府從宮婢籍冊中刪除了她的名字,婉嬪決定第二日,將這位孟坷一步一鞭子,打出宮去。
孟坷卻提前得知了這件事,提前跑了。可是她沒有腰牌,就算跑了也出不了宮,而且她壓根也不想出宮,結果就在偏僻的柴房躲著,間惑偷點東西吃,勉強地活了下來。誰知道,月前一次搜宮,居然把她給搜了出來,因懷疑她身上攜帶著疫症,因此把她投入天牢隔離起來。
其實這件事,段櫻離也聽說過的,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被懷疑帶有疫毒的人,竟然是孟坷。
孟坷說完后,便笑道:「我進宮不久,便聽到你當了御侍大人,我幾次想去找你,可惜宮禁森嚴,我都沒有什麼機會。小離,我早就知道你非同常人,定有自己的辦法可以混得很好,果然,我沒有看錯。」
段櫻離靠著牆,慢慢地滑下去……好半晌都沒言語。
「小離,你怎麼了?」
「孟小姐,你不該進宮的。」
之後,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牢里一時安靜下來。
夜晚的天牢里更加的陰深,濕氣加重,段櫻離雙手抱著自己的雙臂瑟瑟發抖,無法抵禦寒氣的侵襲,忙從藥包里拿了一片草藥出來,含在口中保持能量。但是直到半夜時分,她還是暈了過去。
纖瘦的身體蜷縮在乾草堆中,像一株可憐的荒草。
在隔壁牢房裡的孟坷,發覺到不對勁兒,喚了好幾聲她的名字,她都沒有答應,孟坷便開始大叫,「救人啊!救人啊!」
可惜牢房深深,有誰會半夜理會死牢里發生何事呢?
就在孟坷要絕望之時,忽然聽見沉重的牢門打開的聲音,接著出現一個白髮太監,撐著燈走在前面,身後一個男子卻是身著深藍色錦衣,腰寄金帶,貴氣天成,身材挺拔,容貌卻是令人訝異的俊逸,整個人如同芝蘭玉樹般令人移不開眼睛。
他目不斜視,經過孟坷的牢房前,卻並沒有看向她。
白髮太監讓人打開段櫻離的牢門……眼見著她失去意識地倒卧在地上,錦衣男子大步地衝進去,驀然將她撈在懷裡,抱了起來。
白髮太監忙道:「聖上,您才剛剛將孟大人打入死牢,又要親自帶她出去嗎?只怕被別人知道了,會胡亂說話。」
「關靜,此事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不說,又有誰知道她已經出了大牢?若有另外的人知道,必也是你說的,那麼孤直接殺了你好了。」
原來這二人正是慕風和關靜。
關靜當下不敢再說什麼,就這樣,段櫻離被慕風抱出了牢房,亦是從孟坷的身邊經過。
她看到段櫻離的臉上,依舊戴著她曾經贈給她的人皮面具。
……
那晚,段櫻離被慕風秘密送至一處已經荒廢的冷宮裡,此時冷宮布置的很是溫馨漂亮,慕風叫來太醫替段櫻離把脈,本來以為是不小心著了涼,誰知道卻是營養饋乏兼連續的疲累導致虛脫,可能需要靜養好些日子才能康復。
這時候,一個帶劍女子到了慕風的面前,「聖上,她不是段櫻離!」她的聲音冷漠,然而卻帶著斬釘截鐵般的堅定。
「素心,她就是段櫻離。」
慕風說著,便輕輕地揭掉了段櫻離臉上的面具。
只是這一見,慕風的心卻微微一驚……
一個多月未見而已,她雙頰凹陷,面色青白,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若不是眉宇間依舊帶著她獨有的清冷與倔強,他真的要懷疑自己帶回來的到底是不是段櫻離了。
杜素心當然也看到了,也是微微一怔,卻道:「原來真的是她。」
「素心,你之前告訴孤,孤很愛她,甚至派你去保護她,孤且問你,為何後來孤失憶的時候,你沒有及時告訴孤這些?」
「聖上,關先生說,此女遲早要引來大禍的,所謂紅顏禍水正是如此,所以叮囑我們不可提此事。現在看來,果然她要引來禍患了。她原本便是那鳳青鸞的皇后,這可是召告天下的,如今便算她帶上了人皮面具又如何?真相總會水落石出的。鳳青鸞帶兵來討伐,原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是還有個蝴蝶皇后嗎?孤早想到那鳳青鸞不會輕易罷休。他若想要,便將蝴蝶皇后帶走好了。」
「聖上——」杜素心欲言又止。
「素心,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現在整個血騎衛都由你統領,你是孤最信任的人,若連你都不能在孤的面前直言,孤便再也聽不到真話了。」
杜素心像是鼓足了勇氣,打消最後一點顧慮,單膝跪地道:「聖上,您的天下得來不易,您又何必為了她而冒如此大的風險呢?如今西凌國虎視耽耽,而鳳青鸞絕對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他曾經親自上戰場與強大的車師國對陣,並且勝利了。
而且還有一個消息,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
「據我所知,那西凌國現任皇后九屝皇后,曾經是鳳
青鸞的情人。如今鳳青鸞狹怒而來,為保證勝利,恐怕已經暗中與九屝皇后勾結,您知道,現在的西凌,國主雖是蕭旦,但他體弱多病,很多事都是九屝皇后做主。這一點,於我方實在不利。
再者,聖上將段皇后藏在此處,又能藏多久呢?那鳳青鸞,並不一定完全相信他的七皇弟鳳星辰的話。就算當初,段皇后以顧采芹的慘死為禮物,得以與鳳星辰達成共識,但是鳳星辰最後卻將那顆月光珠贈於她,這便是一個很大的破綻。
那顆月光珠,是曾經鳳青鸞贈給段皇后的,鳳星辰沒有把月光珠贈於蝴蝶皇后而是贈於段皇后,必要引起鳳青鸞的懷疑,蝴蝶皇后空有段皇后的容貌,卻根本瞞不了熟悉段皇后的人,恐怕他如今已經知道我們朝中的女官孟小離孟大人,便是段櫻離,他並非師出無名。
就算您冷落段皇后,造成孟大人失寵的假象,以迷惑宮中耳目,也依舊瞞不了他。因此還是沒有辦法避免這場戰爭,以鳳青鸞的性格,您奪他的皇后,這種奇恥大辱,若沒有個很好的交待,他是不會退兵的。」
「你以為孤會怕他嗎?孤早對他說過,江山,我自己取。女人,我也要自己取。如今,小離選擇了孤,孤自是要將她牢牢留在孤的身邊。」
「……聖上,您這是何苦?難道您要為了一段您自己都想不起來的所謂愛情,置東夏的江山於不顧嗎?」
「孤是想不起來了。那又如何?孤只知道,她選擇了孤,她便是孤的女人。」
……
與杜素心談完話,慕風便讓她出去了。
一會兒,有人端了湯藥和熱水進來。
慕風含了湯藥,為段櫻離渡葯,感覺到口中苦澀,段櫻離便有些清醒了。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張放大了的俊臉在她的眼前,她不由自主地牽起一抹笑意,「……我,又在做夢了……慕風,我真希望這個夢能夠長一點兒。」
說完,她像是害怕夢醒般,又合上了雙眸。
慕風聽得心中酸楚,輕輕地將她抱在懷裡,「小離,是孤不好,是孤讓你受了這麼多罪……可是,孤不能讓你那麼耀眼,你太耀眼,便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便會被人把你找出來,去送給鳳青鸞,孤不要這種事發生。」
半夜的時候,段櫻離的全身都如篩糠似的發著抖,慕風讓人搬了幾個暖爐進來,依舊不能使她感到絲毫的溫暖。
「好冷啊,好冷……」她一直說她冷。
慕風感覺到她的臉,她的手,她的任何地方都冷,那冷意甚至透過薄薄的衣衫,連被窩裡都如冬天似的冷。猶豫了下,他還是鑽進被子,將她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裡,「小離,孤抱著你,馬上就不冷了……」
慕風清晨醒來的時候,段櫻離還沒有清醒。
慕風將她投入大牢,幾乎擊垮了她最後的信心與堅強。
這時候,杜素心敲門,「聖上,很多人已經到了陸婉儀的靈前拜祭。」
想起陸婉儀,慕風的心不由微微一沉,他的確是不想讓陸婉儀死呢,她利用紫玉使他做夢般的回憶過去,雖然每次都不能真正的記住什麼,但過程卻讓他很愉快,他堅信陸婉儀總有一天會讓他恢復記憶,現在看來,卻是不可能了。
他輕輕地起身,撫了下段櫻離的額頭,發現她不那麼燙了,睡著的面容很安逸,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了。
下了床,他對杜素心道:「你要好好的照顧她,絕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在這裡。」
杜素心雖然覺得這樣做不妥,但還是點點頭,諾了聲。
慕風沒有去陸婉儀靈前,而是直接去了朝堂,在朝堂上追封陸婉儀為「婉妃」,也算是給陸婉儀給足了面子。停靈三天後,便安葬到了新陵中,這且是后話,只說慕風又接到新的墉報,說是鳳青鸞親率二十萬大軍已經到了東夏邊界——桐河。如今正在征船踱河。
慕風將塘報狠狠地拍在案上,「鳳青鸞,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