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離(二更)
直到慕風沉默著,轉身打算離開的時候,段櫻離才輕喚了聲,「聖上。」
慕風的背影一僵,難以置信地轉過身來,卻見段櫻離面色平淡,眸光亦無波瀾,道:「臣妾有事稟於聖上知道。」
「你——」慕風指著她,然而詢問的話只是卡在喉頭,說不出來。
段櫻離卻已經提前告知,「聖上,最近幸得關皇后體恤,每日派了卞神醫往冷芒宮給我治療啞疾,因此我現在已經可以說話了。原本是想找個機會稟告於聖上,免得眾人感到意外,只是一直沒有得到好的機會,所以現在告訴聖上。妝」
慕風神情數變,「你到底是誰?我聽她說過,花輕霧之啞疾,已經無救!」
「聖上,希望我是誰呢?」段櫻離不答反問。
「我——」只是這一猶豫間,段櫻離已經替他選了答案,「聖上,臣妾是花輕霧。」
慕風的心砰砰狂跳,然最終卻是沉寂下去,看著眼前淡定的女子,她是誰,已是昭然若揭。鋪天蓋地的自卑,使他在這女子的面前汗顏,初初聽到她開口的驚喜,已經被茫然與退卻代替,他站在那裡低垂著頭,好半晌再不說一個字肝。
段櫻離又道:「還有一件事,要稟告於聖上。」
「請說。」
「此事,便等到稍後,蕭瑤公主請來諸位緊要人物的時候再說吧。」段櫻離略微猶豫后,終是如是說。
慕風再看向段櫻離的眼睛,只覺得那雙眸子如染冬陽,一時間他又垂下了頭,呵呵呵地輕輕訕笑,也不知是在笑別人,還是在笑自己。
末了,竟如喝醉似的,跌跌撞撞往林外而去,卻是仿若要逃跑般的迅速。
段櫻離心裡的迷霧卻漸漸散去,一掃多日來的糾結與陰霾,終是選定了下一個目標,反而對前路篤定。
到了空地時,只見燈火通明,兩側坐了黑壓壓的人,雖然知道蕭瑤必會大肆宣揚,但她的號召力還是讓段櫻離微微感到吃驚。不過是一個外國的公主而已,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請來諸如賀相、徐將軍、張將軍、陳尚書等等朝臣,便是連關皇后,也已經用騎子抬來,此時默默地坐在陰影處。
看到她過來,皆將目光盯在她的身上。
段櫻離徑直到了慕風的面前,道:「聖上,臣妾貪念梅花色,來得晚了。」她這一開口,立進兩側眾人皆都竅竅私語起來,有些則面色大變,一幅天之將塌的樣子。
慕風冰寒著臉,沒有說話,只微微抬手,示意她起來。
這時候,又來了一人,卻是傳聞中已經回了玉郡的鳳羽,他剛來便見到這一幕,所受衝擊可想而知,不過也只是剎那間,便又喜怒不形於色,默默地看著站在眾人目光焦點的女子,一雙手卻不知為何,不由自主地握緊,直至骨節發白。
賀相忽然冷哼了聲,站起來道:「聖上!此女乃是段櫻離,她是該死之人,如今卻仍在東夏,只握剛剛停息的戰爭又要起來!請聖上立刻賜死此女,在場之人亦要承諾,絕不會將今夜之事說出去!」
賀一過真是說出了大家心中所想,一時紛紛咐合,「是,是,立刻將她秘密賜死,為免消息走露,今天在場的人都要簽生死之狀!」
段櫻離眼見他們個個都嚇得面無人色,仿若再晚一刻鐘,鳳青鸞便會率大軍從天而降,將他們便問斬殺般,亦是心中可笑。
這時卻道:「段皇后早已經被奸人害死於北峰之上,段皇后的葬禮已畢,又何來段櫻離?」
「段櫻離,你不必狡辯,那蝴蝶皇后雖然與段皇後有一樣容顏,但世人皆知,蝴蝶皇后是個啞巴!」
「本宮只是患有啞疾而已,並非天生不能說話。」
「空口無憑,你以為大家會信你嗎?」西凌公主蕭瑤冷道。
「自然是有人能為本宮證明的。」
段櫻離看了眼鳳羽,道:「鳳大人應該是最清楚的,我乃是南詔神醫卜青牛唯一的弟子,當年葯廬忽然著火,我原是在火中呼喊救命,當年那把火,是鳳大人親自放的,在此之前,他亦知道我花輕霧的存在,我並不是啞巴,不過被煙熏壞了喉,才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現在得遇名醫卞大夫,因此才治好了啞疾。」
這時,一旁的關皇后冷冷地笑了。
這段櫻離也真是大膽,竟然敢扯上卞連玉,要知道卞連玉可是她的人,只要她不點頭,自然不會替她段櫻離做證。
鳳羽卻是配合得很,走出來對眾人微施一禮,才道:「當年之事,的確如此。」
賀一過冷冷道:「那卜青牛之神醫之名,賀某也曾聽聞。這事若是果真如此,賀某倒是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大事,竟然需要當時的南詔三皇子鳳羽親自出馬,去放那一把火?」
眾人也都暗暗點頭,賀一過這一問可真是一針見血啊。
鳳羽面色不改,道:「只因當初卜神醫秘密失蹤一段時間,因此懷疑他裡通外國,但他雖有神醫之名卻
畢竟只是一名大夫,為了不打草驚蛇,才會由我去放把火將他處置。他命大,活了下來……其實每年如這樣被處置的人,各國都有,又有何奇怪。」
他說的很實誠,眾人反而無法反駁了。
那關靜卻在這時插了嘴,「娘娘說,是卞神醫治好的你,只怕那卞神醫沒法過來為您做證。」
「關公公,您可得想好了。我是神醫卜青牛的徒弟,雖是沒有學到師傅醫術十之一二,卻是寸有所長,自有我所擅長的。這段日子,卞神醫至冷宮中為我治療啞疾,便是因為,當今世上,能夠將關皇后治好的人,唯我而已,我與你的這筆交易,您可一點都不虧。如今,關皇后尚未痊癒,必須接著治療,若是我死了,關皇后的病勢必也就沒救了。」
關靜的臉色突變,關玉姬卻是高興得很,既然段櫻離當眾說有這麼一蹲交易,那麼便是不能食言的,看來,她的病的確是快要好了。
這蹲交易,原本是為慕風準備的。
但是慕風即是不願意恢復記憶,不願意將蠱蟲引出,段櫻離也只好自己先用此交易,全了身份再說。
關玉姬暗暗地向關靜點頭,關靜會意,笑著回稟慕風,「聖上,剛才奴才只是以小人之心,要蝴蝶皇后當眾的承諾而已,使她一定要治好關皇后,奴才愛妹心切,還請聖上責罰。而她所說之事,的確是如此,她原本患有啞疾,是奴才請卞神醫給她醫好的。」
有了鳳羽和關靜的證詞,事情似乎順理成章了許多,畢竟知道段櫻離其實曾經從卞連玉那裡學到醫術的人並不多,而花輕霧卻眾所周知,是卜青牛的徒弟,特別是她從前還救過將軍徐蔚。
果然徐蔚站了出來,道:「聖上,微臣相信蝴蝶皇后所言。當年,微臣大意為人所害,癱在榻上無法起身,最後便是段皇後身邊的那位花輕霧花姑娘所救治。而蝴蝶皇后的身份之前也已經被證實,她其實就是易了容的花輕霧,所以微臣以為,蝴蝶皇后正是花輕霧姑娘,而非段櫻離!」
徐蔚的證明更加確定了這一點,這下連蕭瑤都不知道說什麼了,想了想又道:「還是要那位卞神醫親自來做證才好,他自己治過什麼病,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
關靜道:「這也沒什麼困難的,卞太醫如今是關皇后的大夫,自然關皇后在哪,卞太醫就在哪。」
關靜說著輕拍了兩下手,便見一個面色蒼白,容貌英俊,唇色發深紫,目光陰鷲的男子,坐在輪椅上,被人推到了眾人之前。
他看著眼前年輕的皇帝,心中情緒複雜。
慕家,是卞家的伯樂,卻也有著血海深仇。
君君臣臣幾代,到如今,那恩怨真是說也說不清楚。
剛才一番情景,卞連玉都是聽在耳內的。
因此也不等慕風說什麼,便自行開口,「的確有此約。」
他並不細說,只說有此約,眾人就著前面之語,自然以為他說的就是蝴蝶皇后花輕霧,而不會想到與他此約的是段櫻離。他不屑撒謊,但他的五個字,終於坐實蝴蝶皇后的確便是花輕霧,她的啞疾已經治好了。
直到這時,段櫻離才道:「那鳳青鸞為南詔皇帝,想要確定一個人的身份自然會再三調查,他可以為了段皇后揮軍於東夏,這麼大的代價,帶回去的當然是真正的皇后,否則你們以為他這個皇帝是白當的嗎?」
眾人被她這麼一說,竟也都點起了頭。
賀一過道:「如此,倒是微臣剛才考慮不周全,冤枉了蝴蝶皇后。」
段櫻離淡淡地看了一眼慕風,「那倒也沒有什麼,我原本就是憑著這張臉才得到現在的皇后位置,其實自成為了皇后,聖上便從未臨幸於我,皇后之名虛耳。兼之現在在冷宮,更是徒占其位,便是我啞疾已經治好,聖上也無從得知。想必聖上是討厭我這張臉,即是如此,我請求聖上能將我休離,逐出宮去!從此這世上便沒有蝴蝶皇后,只有花輕霧。」
眾人嘩然……
靜妃賀蘭蘭連忙向自己的父親使眼色,賀一過看看旁邊幾人,他們也都在觀望,於是向賀蘭蘭搖搖頭,賀蘭蘭見狀,忙道:「聖上,即是她自己提出來,便休離了也好,免得留在宮中看得生厭。」
關靜向關玉姬看去,只見關玉姬點點頭,關靜忙道:「聖上,奴才有話要說。」
「說!」慕風淡淡地道。
「既然蝴蝶皇后已經提出來了,聖上不如如了她的意。當初她本沒有資格為後,機緣巧合之下才被封后,原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不過一直關在冷宮裡,亦不是法子,不如乾脆休離,逐了她算了。」
慕風的眸光猶如沉夜冷星,「花輕霧,你怎麼想?」
「請聖上看在往日情份上,將花輕霧休離!」
慕風的手中的酒杯嚓嚓一聲,被捏碎,手心裡的血液與酒水混在一起,痛入骨髓。眾人都沉默著不敢說話,良久,終聽得慕風淡然道:「罷了,花輕霧,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你不再是孤的皇后,明日召
書便會頒下,你便出宮去吧。」
段櫻離微微俯身,「謝聖上。」
……那日的賞梅宴,便這樣散了。
慕風連夜回宮而去,段櫻離則乾脆不必進宮了,反正亦是身無長物,冷宮裡什麼都沒有。臨走前,官紅俏給段櫻離一些銀兩,「先找家客棧住下吧,之後我會去找你。」
段櫻離收下了銀兩,笑著道:「謝謝。」
官紅俏嘆了聲,「你,你這是何苦?」
段櫻離道:「與其讓彼此痛苦,不如雙雙放手。」
官紅俏再嘆了聲,便隨著隊伍回宮去了。
末了,空蕩蕩的地方,就剩餘了鳳羽,他微笑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段櫻離也看著他,最後道:「鳳羽,你當初說過,若我活下來,便可相伴在你的身邊。你不會食言吧?」
鳳羽笑著往前走了幾步,深色的陰影中,他的笑意越發深沉,「當然。我絕不食言。只是,我本來是要被遣去玉郡的,你願意與我同去玉郡嗎?」
「上京繁華,我卻從未好好的看過這裡的風景。玉郡雖好,卻並非我現在想去之地。我喜歡上京,要留在上京。」
鳳羽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瑟索,最終卻坦然接受,聽得鳳羽道:「我也喜歡上京,你有辦法讓我留在上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