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雲覆雨的手【84】
她轉頭看君漠宸,他立於一片焦黑的千佛花中,神色凝肅,眸色冷銳。
晌午時分,昨晚才回宮的君鴻鎮又匆匆趕到了,同行的還有皇後秦蘭。
看著滿地焦黑,君鴻鎮的臉都扭曲了。這是青鳶第一回看到他有如此兇狠、憤怒的表情,他站於人群最前方,雙拳用力攥著,一雙如老虎一般猛戾的眼睛從眾人臉上一一地掃過。
眾奴額頭緊俯地上,齊齊顫抖,無聲哭泣,淚滴如雨滴打在漢白玉地上妝。
「陛下,」權瑛顫微微跪下去,捧起地上的一捧殘花,捂在心口上,眼睛緊閉,渾身顫抖不止,兩行眼淚嘩啦啦地涌,哽咽著說:「陛下……一定要把這可惡的賊人查出來,千刀萬剮方能平民憤……」
青鳶本也為這些奴才們擔憂,怕一眨眼他們就成了刀下怨魂,為這些花無辜送了命,這也太不值得了!但權瑛實在是個逗
逼,能捧著殘花哭成淚人,他以為他是林黛玉,要捧花哭葬?那滿額頭擠出來的溝壑,能淹死一群螞蟻了。
她硬憋了一會,實在沒憋住,撲哧一聲輕笑了出來。
瞬間那些眼神如刀子全都割向了她,各式各樣的震驚、驚愕、如天崩地裂的恐懼的表情,在她面前盡情展露肝。
青鳶唇角來不及彎回去,被君鴻鎮捕了個正著,那臉色頓時愈加鐵青。
秦蘭也當即冷下了臉,柳眉倒豎,忿然看向她,厲斥道:「傾華,你笑什麼?莫非這是你所為?」
青鳶暗自叫苦,她這想笑想笑的性子,也得改改,但……權瑛這樣子真的很好笑……馬
屁
精當成權瑛這樣,實在需要千年修鍊才成,放眼天下,可能無人能出其右。
不過,千佛花於天燼人來說不是尋常物,它們是用來供奉神佛的聖物,代表著供奉者的聖心聖德。如今千佛花盡毀,她居然在笑!
「傾華姑娘,千佛花關係我天燼國國運大事,你怎能在這時候笑呢?」權瑛抬眼看來,掛著滿臉的淚,氣急敗壞的質問。
「陛下明鑒,皇后明鑒,奴婢絕不敢做這大逆不道之事,」青鳶苦著臉跪下去,輕聲說:「奴婢有罪,奴婢請陛下責罰。」
「哼!」君鴻鎮怒氣沖沖地哼了一聲,轉頭看著君漠宸,厲聲大喝,「宸王,你是如何辦事的?不過小小一件事,你都能辦成這樣!」
「臣會查明真相。」君漠宸抱拳,平靜得像是在說等下喝什麼茶。
「查什麼查,查出來有用嗎?佛法大會馬上就到了,沒有千佛花的佛法大會,如何叫佛法大會?」君鴻鎮被他這過於冷靜的模樣激怒,一揮手,厲喝道:「來人,把宸王帶下去,從現在起,你就去輪迴崖下面壁思過吧。」
「遵旨。」數名太監過來,把君漠宸圍在中間。
青鳶愕然看向君漠宸,這是要把他軟禁了嗎?若不下旨赦免,難道他要在那地方去蹲一輩子?
「還有傾華大不敬……」秦蘭走到君鴻鎮面前,小聲提醒。
君鴻鎮掃她一眼,眼神兇猛,秦蘭後面的話吞了回去,碎步退到一邊,不敢再多言。
「悲歡離苦,歡笑哭泣,人之本性,陛下勿需動怒。千佛花盡,但人心在。」
浮燈從萬花盆中緩緩過來,雪色僧袍袍擺上沾了些許千佛花花瓣,手中佛珠慢慢轉動。
眾奴才不停磕頭,連稱菩薩保佑。
君鴻鎮雖然還是滿眼兇狠,但終是沒有下誅殺令。他盯著千佛花看了足有一盞茶的工夫,轉頭看向浮燈,啞聲問:「浮燈主持,這可是天意?」
「陛下當謹記,天意在於民心,民心穩,則天下穩。」浮燈笑笑,高宣一聲佛號。
木魚聲陣陣,小沙彌們盤腿坐於千佛花中,虔誠頌經。
「陛下,隨貧僧去佛堂吧。」浮燈轉過身,慢步往前。
君鴻鎮閉上眼睛,深深吸氣,又站了片刻,大步跟上了浮燈。
青鳶第一次被浮燈征服,他只三言兩語,便讓君鴻鎮打消了殺心,這和尚真的不簡單。太監們不敢碰君漠宸,只微弓著腰,「請」他去輪迴崖。
青鳶從下往上看他,越發的高大挺拔,威武傲氣。可是,他都淪落到要去石頭洞里癱著了,他還是這副魚不動水不跳的神情,還真是鎮定啊!殊不知,他可能一去、一思,那就是白髮蒼蒼不得回呢!
其餘人,包括青鳶在內,都在原地跪著。大風卷得殘花落葉四處飄飛,昨日艷紅盛景不再,眼前只有一片蕭索景象。
青鳶能嗅到這其中險惡的殺機,這事一旦傳入民間,定會謠言紛起,再有別有用心的人一番混水摸魚,君鴻鎮聲望便會大減。
那,這會是大元城的人乾的嗎?昨晚來殺她的人,又真是雲羅國的人嗎?惜夫人的話不無道理,雲羅不敢與天燼為敵,不會傻乎乎派幾個人來殺她。那又是誰呢?
她抬眼看前方,明晃晃的光下,秦蘭正扶著權瑛的手走上湖上白玉拱橋,二人一面走,一面在說著什麼。
她微微轉過頭來,看向青鳶,已染上歲月痕迹的眼角微微上揚,滿目凌厲。
青鳶沒低頭,和她遙遙對望著,直到秦蘭先收回視線。
那麼,想要她性命的人,是秦蘭嗎?她這樣大不敬,敢笑場,君鴻鎮都沒罵她,秦蘭是不是快被醋給淹死了?
這一跪,就跪到了大半夜裡。
思瑩來了!她坐著華蓋馬車,緩緩從她面前那條大道上過去,馬車窗子開著,身上的香味兒直往外面飄。
「傾華。」思瑩的手從馬車裡探出來,染著明媚蔻色的指甲掐著一方羅帕,沖她揮了揮。
青鳶若過去回話,便得膝行向前,思瑩這是找茬,要看她熱鬧好戲。青鳶倒也不怕,從腰下解下了君鴻鎮賜給她的玉佩,雙手托高,沖她一笑。
思瑩的臉一下就垮了下來,縮回了手,冷冷道:「走,陛下還等著呢。」
馬車軲轆壓過漢白玉上的玉雕,嘎吱地響。青鳶撫了撫玉佩,心中感嘆,她再厭惡君鴻鎮,此時卻不得不仰仗君鴻鎮的虎威,得以逃脫一次侮辱。狐假虎威的事,偶爾做做,也是迫不得已啊。
如勾月,躲與雲層后,天,暗了,小雨纏綿而下,染濕人眉角發梢,還鑽進脖子里,帶著森冷秋意,讓人忍不住地打冷戰。到了下半夜,雨漸大,將人澆了個透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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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華殿中。
君鴻鎮剛與浮燈談完,帶著一臉疲憊邁進門檻。
秦蘭和思瑩趕緊迎上前去給他行禮。
「你怎麼來了?」他看了一眼思瑩,眉頭微皺。
「是臣妾讓瑩貴嬪過來的。」秦蘭替他解開披風,溫柔地笑道,「她服侍皇上的幾晚,皇上都睡得極安穩,臣妾見皇上今天憂心,特地讓思瑩過來伺候皇上。」
思瑩跪在地上,雙手高捧著茶碗,媚聲道:「陛下請用茶,這是臣妾剛煮好的安神茶。」
君鴻鎮接過茶,也沒看她,徑直到了椅邊坐下。
「陛下,那些奴才們如何處置?不如,都發配去看守王陵吧。」秦蘭跟過來,雙手在他的肩上輕輕揉捏。
君鴻鎮啜一口茶,面上神色凝重,啞聲說:「就這樣辦吧。」
「那傾華……」秦蘭猶豫一下,看著他的臉色小心地問。
君鴻鎮又啜一口茶,神色淡漠,「讓她跪著吧。」
這懲罰好輕!
秦蘭向權瑛使了個眼色,權瑛立刻上前來,手裡捧著一小碗人蔘粥,低聲說:「陛下,奴才給陛下熬了陛下最愛喝的人蔘黑米粥,陛下喝點吧,暖暖胃。」
粥碗熱汽騰騰,散發著淡淡藥味。思瑩立刻捧過粥,用小勺攪拌了,輕嘟紅唇,吹了幾下,遞到君鴻鎮的唇邊。
君鴻鎮嘗了一口,臉色好看多了。
「陛下,方才奴才去熬粥的時候,聽到了一件事。」權瑛輕聲說。
「刺客的事?」
君鴻鎮抬起眼皮子,聲音里有掩不住的疲憊。畢竟是六十的人了,一天一夜,來往上百里路,顛簸勞頓,不比年輕人能扛。
權瑛沉吟了一會,人往前湊了一點,神秘兮兮地說:「刺客的事倒與宸王昨晚令人進宮報的無異,只是……昨晚宸王是在傾華姑娘房中過
夜的。」
「什麼?這個賤婢之子,居然敢做這樣的事!」
君鴻鎮勃然大怒,一掌掀掉了思瑩手中的粥碗,嘩啦一聲,骨瓷碗碎成幾片,熱粥潑到了思瑩的腳上,痛得她掩唇低呼。
「陛下莫怒。」秦蘭趕緊扶住他的肩,柳眉輕擰,小聲說:「宸王一向不近女se,說不定是誤會,好好問問。」
「陛下,其實傾華以前在曼海時……就是……」
思瑩掩著唇,急急地接話,眉眼間全是興奮。
「就是什麼?」
君鴻鎮一記凌厲眼神投去,思瑩後面的話就收住了,囁嚅幾字,退到了秦蘭身後。
「陛下,請聽臣妾一言。年輕男女在一起,若這事發乎於情,陛下倒無法責備他們兩個,畢竟傾華現在還沒有指給誰。不過,她是宸王從曼海接過來的,她只說是焱殤佔了她的清
白,誰知道……這一路上有沒有什麼事呢?」
秦蘭說至此處,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話峰一轉,手在君鴻鎮的心口上輕輕揉動,給他順氣,繼續說:
「不然,她為何如此怨恨宸王,要把那鷹羽之事栽在他的身上?所以,傾華可能也受了委屈,只是不敢出聲而已。女子柔弱,可是抵不住男子孔武有力的,加之名節重要,已有焱殤在前,她若再說出宸王,她還有何臉見人呢?」
屋子裡靜了會兒,君鴻鎮拂開她,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幾圈,冷冷地說:「傳朕旨意,宸王失責,令惡徒潛入真元宮,千佛花一夕盡敗
,實在令人痛心。令宸王卸去天羽林軍統帥一職,由宏兒暫時代掌。待太子與衛長風剿滅逆賊之後,再定天羽林軍統帥之事。」
「陛下英明。」秦蘭一喜,趕緊下跪磕頭。
三個頭還沒磕完,君鴻鎮突然又指外面,大聲說:「去,馬上把宸王和傾華都帶來。」
「是。」侍衛在外面領命,匆匆跑進大雨中。
秦蘭不知他是何意,與權瑛互看一眼,轉頭看向了雨中。
滂沱大雨滴打著屋頂,嘈雜到聽不清外面的腳步聲。過了好一會兒,去的人才回來。二人都是一身透濕。
青鳶看著君漠宸,暗思,難道對他的懲罰這樣就結束了嗎?君漠宸並不看她,大步跨過了門檻,筆挺地站在大廳正中。
秦蘭福了福身,帶著思瑩出去。
青鳶進去的時候,思瑩朝她笑了笑,她知道沒啥好事,但現在只能硬著頭皮迎難而上。
「跪下。」君鴻鎮背對二人站著,冷冷一句。
君漠宸沒動。
青鳶琢磨,她可不能不跪,於是乖乖跪下。
「怎麼,朕的話,宸王聽不進去了?」君鴻鎮轉過頭,陰鷙的眼神死死盯著君漠宸。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今日,臣是不會跪的。」君漠宸抬眸,淡淡幾句,依舊傲然立於他的面前。
青鳶聽到了君鴻鎮牙關緊咬時磨出的聲音,她往旁邊挪了挪,免得兄弟相殘時的熱血噴她滿身。
「傾華,朕問你,昨晚上,他是不是在你屋裡過
夜?」君鴻鎮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青鳶。
「這……」青鳶一愣,原來是這事……
「陛下若為這事動怒,大可不必。她未嫁,臣在她房間里過一晚,又有何罪呢?」君漠宸冷笑,愈加平靜。雨水從他的袍子上往下淌,在他腳邊滴成一片水漬。
「你……」君鴻鎮更怒,大步過來,揚掌便要打下去。
誰也沒有料到的事發生了,君漠宸一掌架住了君鴻鎮打來的手,再往後一掀,君鴻鎮就被他掀得倒退了數步。
「天啦,宸王,你瘋了嗎?來人,護駕!」權瑛跺腳,大呼著衝上前去,攔到了君鴻鎮的身前。
青鳶完全呆住了,君漠宸一定是瘋了,才會做出這樣出格的舉動,今晚上他這顆腦袋算是沒了!這可不是被她剋死,而是找死啊!
侍衛湧進來,刀劍齊出,指向了君漠宸。君漠宸也不後退,用胸膛抵著那幾把刀步步前進。
「君漠宸,你大膽,你放肆。」權瑛奪了一把侍衛的刀,用力往前刺。
那血從君漠宸的胸口淌出來,順著雪寒的刀刃往下滴。
「皇兄忘了嗎,皇兄登基時如何對臣弟說的?」君漠宸不理權瑛,盯著君鴻鎮問。
君鴻鎮的臉色微變了一下。
「臣弟為皇兄開疆闢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女人,我碰過了,皇兄若真要責罰,悉聽尊便。」
君漠宸伸開了雙臂,閉上了眼睛。
「陛下……」權瑛握著刀的手發抖,扭頭看向君鴻鎮,不敢再用力刺進去。
「父皇!」宏王君耀然的身影從大殿外衝進來,一把掀開了權瑛手裡的刀,攔在了君漠宸的身前,焦急地說:「父皇三思,十九皇兄這幾年為父皇出生入死,更是救過兒臣的命,父皇,十九皇叔從無二心,這兩次被大元餘孽所害,已是心力交瘁,還要忍受流言蜚語,父皇就體諒皇叔一回吧。」
「宏兒,你怎麼來了,快退下。」秦蘭匆匆追進來,拖著君耀然要往外走。
「母后,你為何不攔著父皇?皇叔若出事,要開懷大笑的人可是我們的敵人!」君耀然拂開秦蘭的手,怒沖沖地吼。
「難道我們天燼國就少不了一個宸王了嗎?」秦蘭一怒之下,脫口而出。
大殿中靜了會兒,君漠宸冷笑幾聲,從腰上拽下了天羽林軍的統領令牌,往地上一丟,掉頭就走。
「你站住,太放肆了!」君鴻鎮再度被他的態度激怒,奪了一把刀,就要過去。
「父皇。」君耀然趕緊抱住他的腿,大聲說:「父皇從小教導我們兄弟和睦,兄弟和,則家和,家和,則國和。」
君鴻鎮的手緩緩垂下來,低眼看向了君耀然。這孩子是他第六子,是長得最像他的兒子,也是性格最不像他的兒子。他最喜歡這兒子,所以給他取名為耀然。
他丟了刀,看著君漠宸遠去的背影,沙啞地說:「宏兒,你母后是想為你爭,但朕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坐不了這龍椅,你心不狠。」
宏王趕緊磕頭,朗聲說:
「父皇,兒臣從來沒想過要與太子哥哥爭這皇位,兒臣生性散漫,只想逍遙度日。治理天下這種大事,應當讓哥哥們去做,天羽林軍統領一職,兒臣也做不好……」
秦蘭的臉色已經白得像紙,扶著椅子扶手慢慢坐下。<
「皇后的心思,朕明白,宏兒心善,是你我的福氣。」君鴻鎮看了看她,拉起了宏王,「但是,這天羽林軍統領一職,還是你擔著,你也二十有二了,應當學著為朝廷,為我們君家分擔。逍遙度日雖快活,但也危險,你記著,只要你一天是君家的人,就逃不了這責任。」
「是,兒臣謹記。」君耀然一笑,滿面朝氣。
君鴻鎮長嘆,這才轉頭看向青鳶,她站在柱子後面,正眯著水眸,緊張地朝這邊看著。
「你下去吧。」君鴻鎮揮揮手,無精打彩地說。
青鳶如釋重負,趕緊福了一下身,往外走。
「慢著。」君鴻鎮又叫住了她,盯著她看了會兒,低聲問:「昨晚……」
「陛下,昨晚奴婢只是被宸王又訓了一頓而已,宸王胡說,是他陷害奴婢。」青鳶舉起右手二指,向天發誓。
君鴻鎮突然就低笑起來,指了指她。
眾人被他這一笑弄得滿頭霧水,都看向了青鳶。
「陛下,宸王回輪迴崖了。」一名太監披著一身雨水進來,跪下去磕頭。
君鴻鎮沉默了一會兒,轉過頭來,指著青鳶說:「浮燈說你命貴,無人壓得住你,朕倒要看看是真是假。朕把你賜給宸王了,你去吧。」
啊?青鳶差點一口熱血噴出來,急急喘了片刻,小聲說:「奴婢不敢遵旨,若奴婢去了,便不是奴婢剋死他,他會掐死奴婢。」
「他不敢,朕只是把你賜給他做近身婢,你們送傾華過去,告訴宸王,他每日所做一切,都由傾華記錄下來,交給朕。」君鴻鎮冷笑,用力一揮手,不再理會青鳶。
青鳶明白,君鴻鎮這一回,是徹底打消了對她的yu望,她才來這麼短的日子,便讓兄弟反目,讓君漠宸公然頂撞他,這並不是一件好事。但君鴻鎮也不殺她,說明他忌憚著什麼,或者是因為浮燈的原因吧。
秦蘭也輕輕鬆了口氣,叫過幾名小太監,吩咐他們送青鳶去輪迴崖。君鴻鎮背對眾人站了會兒,大步往外走。
轟隆隆幾聲雷鳴,閃電撕裂夜空,照亮大殿中各人的臉,神情都是莫名的複雜。
又有誰會想像得到君漠宸敢這樣鬧呢?更不會有人想到,他鬧完了,還能大搖大擺地離開。君鴻鎮的心思,一向讓人難以琢磨,他殺人不眨眼,曾一夜之間屠盡了兩大輔政大臣的家人,他又悲天憫人,親自去災民那裡,給惹上瘟疫的災民喂葯擦身。所以,就算是他身邊的人,也沒人能准准地拿捏住他的想法,就像今晚,他為青鳶發怒,卻又突然決定放棄青鳶。他對君漠宸防了又防,卻始終不要他的命,一了百了。
人哪,是最複雜的物種,比老天爺的臉翻得還快,前一瞬間狂風大雨,后一瞬間,又能風調雨順,全在那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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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騰一晚,大殿中靜了,君耀然去找浮燈,思瑩侍奉君鴻鎮去歇息。秦蘭獨自坐在殿中,看著窗外的大雨發怔。
「娘娘也歇著吧。」權瑛出來了,見她還坐著,趕緊過來勸她。
「睡不著。」秦蘭搖頭,苦笑道:「權瑛啊,本宮進宮這麼多年,什麼事都見過了,唯獨沒見過陛下對哪位女子如此上心。你說說,這傾華哪裡好?讓陛下一見著她,就不顧兒子,不顧一切,想方設法想要得到她。這次若不是千佛花一事,他一定會固執下去,或者還會廢了本宮……」
「陛下不會這樣做的。陛下是英明的人,所以今日才放過宸王。」權瑛倒了碗茶過來,小聲安慰她。
「本宮也並未想要宸王的性命,但宸王權勢過大,宏兒卻無兵
權在手,更未立過戰功。本宮是擔心以後……再者,權瑛你會沒發現陛下看傾華的眼神完全不同嗎?陛下從不貪好美人,但他一定對你說過想要得到傾華的話吧?」秦蘭把茶碗放開,雙手揉著額頭,輕聲說:「權瑛,太子與陛下是一樣的人,宏兒若不能掌權,陛下一旦駕崩……」
「皇後娘娘,」權瑛制止住了她,小聲說:「這樣的話切莫再說了。不管怎麼樣,您是皇后,其餘的都是浮萍,陛下用過了,隨手就能丟開。而皇后您出身名門,母儀天下,穩坐后位十年整,誰能取代您呢?」
秦蘭扭頭看向對面大殿,燈火從窗中透出來,大雨淹沒了殿中女子的嬌
吟承
歡之聲,但掩不住窗紗上相貼的影子。君鴻鎮年紀雖大,卻總喜歡用一些新鮮刺激的手段,非要看女子求饒才會罷休。
她看著那兩道身影,連聲苦笑,「我的夫君正擁著美人,尋求安慰,而我卻只能坐於這燭火之下,空嘗寂寞。雖說每月他都有幾日宿在我那裡,但仔細想想,他居然已有十年,未曾挨過我的身子。權瑛,我熬至今日,這才真是心力交瘁,可惜宏兒並不能體諒我的苦心。」
「皇後娘娘,奴才知道皇後娘娘心裡苦,但大局一日未定
,娘娘便不要放棄,還有奴才在呢。」權瑛給她捏著肩,眼中流露幾分柔情。
「哎,若你不是太監……」秦蘭拍拍他的手,起身往內室走去。
權瑛拱著手,深彎著腰,好半天才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總之,奴才的一切都是娘娘給的,奴才會為娘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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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迴崖在真元宮後面,兩面陡峭的山壁高入夜空,大雨從兩山之間磅礴砸下,在谷底匯成了渾濁的小河,往下游奔去。
一面山崖有瀑布如一道高掛的白練,水花砸到小潭上的聲音振聾發聵。一棟吊腳樓懸於小潭邊,有兩腳穩立於潭中,水聲從小樓下涌過,擊打在石壁之上。
樓上懸著九盞琉璃燈,照亮小樓。
太監們宣了旨,把青鳶留在門外,轉身離開。青鳶硬著頭皮上了樓,樓上卻只有一間屋子,他正赤
著胸
膛,往心口的刀傷上面擦藥。
聽到推門聲,他回頭看了一眼,揚唇冷冷地笑。
青鳶也擠出一個笑,弱弱地說:「小女也是被逼無奈,王爺切莫為難小女,今後你我和平共處,相安無事吧。」
他丟了手裡的藥瓶,坐到了榻上,那眼神,讓青鳶背脊都發涼了。
「宸王,昨晚你到底怎麼會到小女榻上去的?」
青鳶沒話找話,想轉移他的注意力,但這問題問完了,她又覺得可笑,這不是找架吵,找死路嗎?
「千佛花那裡,你為何要笑?」他盯著她,薄唇輕啟,問了個讓青鳶意想不到的問題。
她想了想,以萬分坦誠的語氣說:「好笑。」
他雙瞳微斂,琉璃燈的光落進他的眸子里,流光溢彩,魅人心魄。
「妖怪。」青鳶挪到一邊站,抬袖抹臉,小聲嘟囔。
他也不理她,往榻上一倒,睡了。
青鳶一身濕答答的,難受至極,見他不理自己,便去柜子里翻找衣裳穿。活人總不能被濕衣服給凍死,男裝就男裝,此時此刻把凍得皮膚髮青的自己弄乾爽才是最重要的。
柜子中全是僧袍,這讓青鳶略略有些糾結,會不會被菩薩覺得她造次呢?她雙手合十,向著外面拜了幾拜,這才捧出一套青色僧袍,鑽到柜子後面,在狹窄的空間里艱難地換上。
僧袍很大,領子垂得低低的,得時時用手揪著,才能保證不會春風十里、被人瞄去。繞出來看他,他還背對著外面,呼吸綿長均勻。
青鳶將兩張長凳拼齊,躺了下去。
她是這種就算死到臨頭,也得吃好睡好的人,何苦虧待自己呢?
而且她剛剛仔細檢查過自己的身子,絕對沒有被人進犯過痕迹,君漠宸昨晚並沒有碰過她,他是君下惠。
但是他今日實在張狂,敢對君鴻鎮對手,若君鴻鎮方才真的下令殺了他,他是乖乖受死,還是會拼力反抗?那會不會一場曠世大戰?
胡思亂想中,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無夢,又似有夢,夢中有獸咬住了她的耳朵,還有嘴唇,壓住了她的心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雨在第二日清晨停了,濃郁的琵琶花的香飄進屋子裡,青鳶一翻身,摔到了地上。
她惆悵片刻,起身去了窗邊。
滿山谷都是枇杷樹,淡黃的花綴得滿谷都是。潭水幽碧,像一方祖母綠,陽光落在水面上,鱗鱗地一層銀光,格外美。
面癱君正在潭中游泳,手臂劃開碧波,擊起水花四濺。
青鳶感嘆,也不知她與他得在這裡關上多久?她實在沒有把握,能讓面癱君對她和顏悅色。昨晚衣裳還搭在椅子上,濕乎乎的。
她抱著衣裳出去,晾在細繩上。
水聲近了,低眼看,面癱君遊了過來,從水裡浮起來,長發如海藻一般鋪散開,俊顏冷竣,永遠不失他面癱本色,一丁點兒的表情也不給她。
不過,他心口還有刀傷呢,也不怕感染?也好,早去早超生,免得她和他一起被關在這山谷里。
二人對視一眼,青鳶進屋尋了紙筆,在紙上寫:辰時,宸王游水。
太搞笑了,這算是什麼差事!
丟了筆,又想著這吃飯的事怎麼解決,山上會有人送飯下來吧?是不是頓頓得吃青菜蘿蔔?青鳶特別怕沒肉吃,那才是地獄一樣的日子。
樓梯被他踩得咯吱地響,沒一會兒,他就到了眼前。
雪色綢褲緊粘在他的腿上,青鳶只看一眼,馬上鬧了個大紅臉,捂著臉怒斥,「你趕緊穿好!」
他不出聲,從她身邊擦過,男人身上特有的雄
性的味道衝進青鳶的鼻子里,讓她臉更紅。
「真討厭。」她重重地在欄杆邊坐下,雙腿從欄杆之間垂下去。
「宸王。
」幾道窈窕身影出現在小潭邊,打頭的人是惜夫人。
她漸近了,仰頭看了看青鳶,柳眉輕蹙,小聲說:「宸王,奴婢要回去了,這是換洗衣裳,就放在這裡,讓傾華姑娘辛苦來取一下。」
「回去吧。」君漠宸慢步出來,一身青色僧袍穿在他的身上,明明平凡之物,卻在他身上顯出幾分仙風道骨。
長得好,才是硬道理!無論在哪裡,都是一個看臉的世界。
青鳶把額頭抵在欄杆上,看著惜夫人他們走遠,君漠宸自己下去取了衣裳上來。二人一言不發,也不看彼此,都當彼此是陌生人。
她知道,一定有人監
視這裡,看他們兩個在幹什麼。
這種滋味很難受,就好像她一個人被丟進了山谷中,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無助、寂寞。
小珍珠昨晚去找衛長風說刺客的事,這時候不可能回來。黑大帥學藝不精,找不到這裡。青鳶坐了一會兒,忍不住喚了只谷中的小鳥過來,用草葉訓它跳舞。
君漠宸坐在屋子裡看書,偶爾會轉頭看她一眼,眼神平靜。
青鳶倒是一眼也沒朝他看,全神貫注地訓小鳥。這是一隻黃鶯,鳴聲清脆。先前還聽話,但鳥兒的脾性也各不相同,突然間這小鳥就不耐煩了,兇狠地在她的指尖上啄了一下。也是青鳶的錯,她分神了。
指尖流出殷紅的血,黃鶯飛走了。
青鳶舉著手指,小腦袋深垂下去。她多厭惡這樣的日子呀,卻總還要去把自由自在的小鳥訓成奴隸,所以活該被啄出血來。
一隻手掌托住了她的小手,抬高了,清涼的葯灑到她的指尖上。
她惶惶地抬眼,只見君漠宸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手指,擦了葯,用帕子一包。
「宸王,我們還能出去嗎?」她小聲問。
君漠宸終於看了她一眼,淡漠地說:「你想走就走,沒人攔你。」
「我這不是被罰下來看管你嗎?」青鳶沒好氣地說。
其實她這小模樣很有些白眼狼的味道,君漠宸也算是救她兩回了,但青鳶一看他那張苦大仇深的臉,就是感謝不起來。
「你可以上去說,是本王從高陵衛手中救你,你也可以說,昨晚本王強迫了你。如此你就解脫了。」君漠宸的聲音更冷,態度更生硬。
青鳶聽著,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上下打量他一會兒,認真地問:「君漠宸,聽你這話,怎麼有些酸不溜丟的味道?」
「誰許你直呼本王的姓名?」他冷笑。
「是啊,誰敢冒犯你,你這人,本事大得很,能翻雲覆雨,逼著君鴻鎮不敢與你計較。」青鳶冷笑,一言道破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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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文是我開,此男是我栽,要想得此男,票票拿出來,站住,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