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抱著【101】
「浮燈主持。」她先鎮定下來,沖他一笑,「你不要去前殿參加登基大典嗎?」
「貧僧乃方外之人,此次進宮是洛老太妃相邀,所以順道給你送一點千佛花水。」浮燈笑笑,把一隻翠色葫蘆放到桌上,看著她紅通通的眼睛問:「你的眼疾又犯了?」
「是啊,疼得一晚未眠,浮燈主持真是活菩薩。」青鳶頓生感激,豹奶已不知所蹤,所以昨晚眼睛硬生生痛了一晚,有千佛花水就太好了。
看樣子,她的運氣也不算太壞,有這英俊的大和尚雪中送炭!這代表什麼?代表老天爺都不忍心看她受罪!
浮燈鳳目微垂,宣了聲佛號,轉身往外走妝。
「主持。」青鳶趕緊叫住她。
「還有事?」浮燈微笑著問肝。
青鳶看著白凈的臉,忍不住感嘆,一個和尚長得這麼好看作什麼?
「顧尚宮?」見她發獃,浮燈又是微微一笑。
有一種人的笑,只需要唇角微揚,眼底溫柔,整個世界都能為他而平靜。浮燈的眼睛很乾凈,帶著慈悲,一眼望進人的心底,把心裡那些黑暗逼得四處逃竄。青鳶喜歡和心靈乾淨的人打交道,不用費心思去揣測他,只要享受這種乾淨就好。
「有件事想請教主持。」青鳶手一撐,想爬起來,卻疼得冷汗直冒,唇色都白了。
「你別動。」梅玉芬趕緊扶住她,小聲說:「有什麼事躺著說就好了。」
「玉芬姑姑,你先出去一下。」青鳶抹了把冷汗,手伸進被子里,悄悄揉屁
股。
「好。」梅玉芬點頭,放下床幔,搬了一張高凳放到榻前,再沏了杯熱茶,這才關門出去。
浮燈在凳上坐好,佛珠在掌心輕輕轉動,低聲說:「顧尚宮請說。」
青鳶蒼白的薄唇抿了會兒,深深吸氣,緩緩地問:「浮燈主持,你從小修行,熟讀佛經,佛經上記載有修羅地獄,但是,這世上真有地獄嗎?閻王、無常,真的存在嗎?人死了真的能投胎、能變鬼,能去另一個空間再生嗎?」
「阿彌陀佛,」浮燈垂眸,低聲說:「八寒地獄,八熱地獄,孤獨地獄,皆由眾生生前因果而致……」
「呼……」她長長吐氣,小聲說:「一聽我就是個大善人,都沒去這些可怕的地方。」
「嗯?」浮燈不解地看她。
青鳶把腦袋湊到帳幔邊,一字一頓地問:「若我說,我去過地獄,見過孟婆和白無常,你會不會認為我是瘋子?」
浮燈輕輕搖頭,隔著帳幔,把大拇指印在她的眉心,低聲說:「人有五根,你缺了定根,所以貧僧才看不到你的未來,你很奇特。」
「浮燈主持,你可曾聽說一個人能從另一個空間到這裡來?」青鳶壓低了聲音,期待地看著他。但她失望了,浮燈平靜地搖搖頭。她索性撩起了床幔,小聲說:「浮燈主持,若我說,我是從另一個空間來,你信不信?」
「你從來處來,你將往去處去,不必問貧僧信不信。」浮燈看了她一眼。
「你好無趣啊!假裝震驚一下不行嗎?」青鳶傻眼了。
浮燈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容又把青鳶給擊中了,她咬唇,有些恨恨地說:「我就是從另一個時空來……」
「尚宮還像孩子。」浮燈又笑,溫和地說:「有一顆孩子般的心,很好。」
「只怕只有你認為是好的。」算了,他修為再高,也是個古代的和尚,難以溝通!青鳶堅難地翻了個身,小聲說:「我這是苦中作樂,若可以,誰想躺在這裡不動呢……嗯……」
說話時,心臟突然猛地一沉,像掉進了冰窟窿里一樣,胸腔里涼嗖嗖的,彷彿整個人都要凍僵了。
聽到她壓抑的痛呼聲,浮燈的手伸進了帳幔,輕扣著她的脈搏,臉色微變,愕然問:「尚宮的心疾為何這麼嚴重?」
青鳶的心猛地一沉,也顧上疼,整個人鑽出了床幔,跪坐於他的面前,急匆匆地問:「有多嚴重?」
浮燈面色嚴峻,嚴肅地說:「這不是中毒所致,你心脈不齊,肝火太旺。你當控制自己的情緒,切莫再大喜大悲,急躁沖
動,好生養心,或者還有轉圜餘地。」
或者還有轉圜餘地……居然到這份上了!青鳶心裡發涼,人若不喜不悲,和泥雕有什麼區別?
「在大元城時,那裡的大夫說我中過毒,並未說我有心疾,但我最近兩個月心臟確實常常劇痛,就像要裂開一樣。」她捂著心口,沮喪地說:「難道我真這麼不走運?」
浮燈長眉輕輕揚起,凝視著她發白的小臉,眸子里全是憐憫,「或者,你可以跟洛老太妃去學念經。」
「念經也救不了我。」青鳶雙手在臉上用力揉了一把,再看他時,已經又是笑眯眯的樣子了,
「但是,我自己能救自己。浮燈主持,請恕我無知,無畏,無禮,菩薩不是萬能的,抄寫經書可能會讓人心裡平靜,但若一切都用罪孽因果來衡量,我就不
服氣了,我這麼好,百分百好,為什麼讓我受罪呢?難不成是想先鍛煉我,以後讓我去天上當菩薩?哈,我才不想去,都不能大吃大喝,大喜大悲……」
她眼睛很紅,反正也沒人看得出其實她是傷心,只要嘴角是翹著的,她就是在笑,至於心裡有多難過,就不必告訴別人了。沒人能代替她難過,就算是衛長風也不能。
「主持,洛老太妃派人來催了。」梅玉芬在外面輕喚他。
浮燈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低聲說:「最近貧僧會在京城傳經布法,你隨時可以來找貧僧。」
「謝謝浮燈主持……今日我說的話……」青鳶仰頭小臉,笑嘻嘻地把手指壓在發青的嘴唇上,做了個禁語的手勢。
浮燈點頭,低聲說:「萬事靜心,自有樂處。」
「阿彌陀佛。」青鳶雙手合十,笑著目送他出去。
外面風很大,把他的雪白僧袍吹得鼓鼓的,清瘦修長的身影步入白梅林中,與白梅融為一色,原本再普通不過的梅景,因為他的融入,便有了幾分靈動,成了仙境,給人一種那梅梢枝頭都悄悄坐著精靈,隨時會漫天飛舞的錯覺。
「要再躺會兒嗎?午膳都好了。」梅玉芬抱著一件夾襖進來,小聲問她。
青鳶怔怔地跪了會兒,點頭,「好啊。」
「躺嗎?吃?」梅玉芬見她失魂落魄,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吃,大吃大喝,大喜大悲,我才不要憋屈自己。」青鳶跳下榻,接過她遞來的夾襖。
梅玉芬給她攏了攏頭髮,小聲說:「今天是天下大赦,到了晚上,會有後宮大宴,嫦曦宮的太妃也可以去見見家人,你也能去見長風將軍。」
青鳶想想,她今天是不想看到衛長風的,昨晚差點沒把她給打死!不過,她想見傾華,傾華這幾天在秦蘭那裡不知道有沒有遭罪。
外面傳來了嘈雜的聲響,是一群太妃們找來了。從模樣上看,是以前住在這裡的那一批。
「顧尚宮,今兒皇上登基,我們嫦曦宮可有賞賜?」為首的那人四十多歲,容顏蒼老,略有些畏懼地在門口停下腳步。
「有嗎?」青鳶看梅玉芬,她躺了大半天,還不知道這事呢。
「慧太妃,今兒有賞賜,是剛才送來的,五品以上都有雙份。奴婢還沒去把東西分下去,現在就分給大家吧。」梅玉芬點頭。
慧太妃面上頓時露出喜色,眼巴巴地看著梅玉芬去拿東西。沒一會兒,梅玉芬帶著人把賞賜下來的東西抱過來了。
打開箱子,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眾人看在眼裡,都失望極了。
一人一件衣裳,雖然都是上好的綢緞料子。但是有一半居然是舊的,皺巴巴的,還有污漬破洞,根本不能穿。還有些殘缺的頭花,不值錢的琉璃簪子。
「一定是又被人給換了,這都好些年了,一件新衣也沒能得到。我已經連著三年穿一樣的衣裳去見我家人了。」有人小聲埋怨,漸有了哭腔。
「還想著能穿得光鮮些去見老母親,讓她不至於太傷心……」站在慧太妃身後的女子眼睛一紅,失落地說。
「罷了。」慧太妃輕嘆,扶著婢女的手要走。
青鳶扶著腰慢吞吞過來,抓著那些東西看了一眼,長長吐氣。再看眼前這些被人遺忘的婦人,當年紅顏,今日枯槁,真替她們覺得悲哀。而且,大家歡天喜地地過來,想討件新衣裳,漂漂亮亮地去見親人,誰知會是這樣呢?
「慧太妃,你們留步。」她趕緊叫住眾人。
「尚宮有事嗎?」慧太妃怏怏不樂地問她。
「玉芬姑姑,離大宴還有幾個時辰?」青鳶問慧太妃。
「還有兩個多時辰,怎麼?」梅玉芬疑惑地問。
「夠用了。」青鳶笑著朝慧太妃招手,「太妃們若不嫌棄我屋子小,趕緊進來坐,外面風大。我保證兩個時辰之後,大家都有新衣裳。」
大家狐疑地互相看看,走了回來。
「這樣,把我的被子搬地上,大家脫了鞋,坐地上。」青鳶見坐不下,又指揮婢女們拆下床上的被褥。
一番忙活,大家或坐椅子,或坐榻上,或在上的被子上面盤腿坐下。青鳶又讓人把大家的針線籮拿來,把舊衣裳都堆到中間,麻利地拆了兩件。
「這是做什麼?」梅玉芬好奇地問。
「看我變戲法!玉芬姑姑,我保證你會越來越崇拜我,待數年之後,你我分離,你就算想盡千方百計要忘掉我,那都絕不可能。這全天下,就沒有第二個我顧青……華……」
她也不管別人的反應,自己哈哈笑了幾聲,把拆開的布用力抖開。
「給我穿針,我手抖得慌。」她用手肘碰身邊的人。
身邊坐的正是慧太妃,她愣了一下,有些不情願地拿針穿線。
「玉芬姑姑,你把這件縫上。」
青鳶用彩粉塊兒在布上畫出線條,讓梅玉
芬來縫,她坐到一邊去做頭花。
屋子裡不時響起幾聲竊語,大家從先前的疑惑、審視,到後面漸漸變得驚訝,再到歡喜……
青鳶先把裙擺剪下,把大裙擺剪小,用廢掉的布片摺疊包邊,在衣服破了洞的地方用同色布拼成花案圖形,在裙擺上再呼應上同樣的花朵,但是要小上一圈。
「這是什麼款式?真有意思。」眾人圍過來,你摸一下,她往身上比劃一下,都喜笑顏開。
「你們就按這個來。」青鳶又給大家看手裡的頭花,小聲解釋,「先帝新喪,不能太過艷麗,所以我們就戴青色的頭花,髮式也不能招搖,就梳單螺。」
「尚宮先用膳吧。」梅玉芬見她滿頭汗,心疼地給她擦額頭。
「馬上吃,我才不會傻到一個人做完呢,對不住各位太妃了,我得先吃飯。」她呲牙咧嘴地站起,雙手扶著臀,慢吞吞地往桌邊挪。
「尚宮怎麼了?」慧太妃好奇地問。
「昨晚上摔著了。」梅玉芬把蓋在飯菜上的小罩子拿開,服侍青鳶吃飯。
菜很簡單,一道干筍炒肉,幾片可憐巴巴的肉片讓她眼冒綠光,另一盤辣蘿蔔倒過得去,挺下飯。青鳶大口嚼著肉片,同情地看那些人,只怕吃的比她更差吧?
「欣太妃去嗎?」青鳶想到病怏怏的欣太妃,小聲問。
「她家裡沒人了。」梅玉芬搖頭,「幾年前她哥哥病死之後,就再沒人進宮看她。」
「但是她上回不是讓你找什麼人嗎?」青鳶好奇地問。
「是她入宮前的戀人……」梅玉芬壓低了聲音,輕聲說:「早些年就戰死了,大家一直瞞著她。」
「啊……這麼多年還想以前的戀人……」
青鳶倒吸一口涼氣,女人果然深情,果然不能深愛啊,不然就得活生生受一輩子折磨!
「我那個兄弟現在也到了禮部了,但願他光宗耀祖,我以後也有了依靠。」有名太妃站起來,對著銅鏡照了照。
青鳶扭頭看,正是那位說三年穿同樣衣裳的太妃。
「黎妃娘娘,黎大人很得重用呢,前幾天皇上宴請功臣,他就在其中。」梅玉芬過去,笑著給她整理衣裳。
「是嗎?我就知道,黎夷一定會有出息。」黎妃喜出望外,一把抓住了梅玉芬的手,連聲問:「玉芬,你還知道什麼?」
「我還知道,他越長越俊了。」梅玉芬掩唇,一面笑,一面臉紅了。
「今晚就能見到他了。」黎妃眼眶紅了,轉頭看向銅鏡,拿著頭花往發上簪。
青鳶已經呆住,黎夷……對啊,她的黎夷,只要這個黎夷是她要找的人,她也不必在這裡吃這發
育不良的肉片了。
她放下筷子,樂滋滋地過去給黎妃戴花兒,「黎妃,我幫你梳頭。」
黎妃受寵若驚,趕緊坐下來。
「黎妃,我上回參加皇上的慶功宴,和黎大人坐一塊兒,他真了不起,看上去年紀最輕。」青鳶殷勤地用梳子給她刮頭皮。
黎妃一臉驕傲,馬上就說:「他今年才二十二呢,比我小了十五歲,我進宮的時候他才出生。那時候我也受寵,所以他出生的時候,陛下還賞了一塊美玉給他……那玉我還記得很清楚,是一隻玉麒麟,額頭上有點紅,是上好的東西。」
「黎大人為什麼單名一個夷字?」青鳶又問。
「我娘生他前不小心摔了一跤,從二十幾級台階上滾下去,保了兩天後就提前出生了,所以父親取這名字,希望他一生都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
青鳶一聽,感覺挺對的,如此命大,說不定也是白無常派來的人,替代了原有了黎家少爺。
「顧尚宮,怎麼了?」見她手停住,黎妃好奇地問。
「沒什麼,黎大人青年有為,一定會讓黎家光耀門楣。」青鳶自覺有了希望,樂不可吱。又繞去慧太妃那裡,給她整理才穿上身的衣裳,用自己的香露往她身上噴酒,笑嘻嘻地說:「我們女人,不管多大年紀,也不管有沒有男人,都多疼愛自己,以後我們就常常在一起扯扯閑話,做做女紅,得閑了,我把大家的女紅拿出去賣掉,換銀子和好吃的回來……日子好多呀,以後我在這裡,大家吃香的喝辣的。」
「你真會說話,真是調皮。」黎妃也高興,照了會兒鏡子,回到慧太妃她們中間,和她們一起問青鳶曼海國的事。
青鳶心情好,把她們哄得更高興了。
眾人打扮停當,天已經黑了,於是結伴出去,先去養恩殿向皇帝磕頭,再去後宮給秦蘭太后和花皇后道喜,家眷們都將在那裡等著。
青鳶本想直接跑去太后那裡找傾華,但對黎夷的興趣壓過一切,於是厚著臉皮跟在黎妃身後,美其名曰護送大家。
梅玉芬也沒有家人,留在嫦曦宮陪欣太妃和那些沒有親人來探望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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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一行人果然得到了別人的注目。每年出來,大家看到的都是精神不振的一群老婦人。今兒倒是新鮮,一色的髮式,一色的頭花,一樣的衣裳。連出來迎接的佩蓮嬤嬤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到了前殿,青鳶只想問,說好的節儉和低調呢?果然,官
二代的低調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去審視!
所有的路都鋪著大紅的地毯,兩邊掛著明黃的八角走馬宮燈,風一吹,宮燈四周的鈴鐺就清脆地響。空氣里全是甜酒的香,在這些人眼裡,甜酒不算酒,所以也不算破戒。
太妃們得到通傳,進殿磕頭,但青鳶沒有旨意,她只能在外面侯著。這有個好處,因為裡面的也只有女眷,男子們也在外面站著,等著傳詔。
青鳶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黎夷。
今日他穿著藏青色朝服,戴著官帽,更為精神。但是,他似乎有些躲避青鳶——見青鳶看他,趕緊往人群後面縮。
「黎大人。」青鳶雙眼放光,大步往他身前走。
昨晚的事雖然沒傳進後宮,但他們這些人早就知道了。傾華公主的艷
名和狐
媚已經讓這些年輕男子把她視為紅顏禍水,哪肯靠近?
於是好幾個大臣都連連後退,好像走近來的不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而是一頭兇猛的母老虎。
青鳶心思不在他們身上,自然不管他們想什麼,繼續往人群里擠,一把抓住了黎夷的袖子,笑嘻嘻地說:「黎大人,我叫你呢,你沒聽到嗎?」
「顧尚宮快放手。」黎夷臉又紅了,用力抽著袖子,尷尬地往後退。
「我真有事請教,你別害怕呀。」青鳶滿臉誠懇,跟著他往前走,手就勢一松。
哪知後面是高高的台階,黎夷臉皮薄,在眾人面前被她步步緊逼,早就慌了,正用力往抽手,青鳶一鬆手,他往後一仰,直接從台階上倒栽下去……
啊——
青鳶的尖叫被她自己捂回嘴裡,但黎夷的痛呼聲把眾人的視線都給拽了過來!幾個太監趕緊爬下去,從一堆被壓得東倒西歪的花里扶起了黎夷。
「人不可貌相,這曼海公主原來如此不守婦道,當眾調
戲黎大人。」
「誰說不是呢,才來多久,就讓宸王破戒。」
「呵,聽說浮燈主持都為了她與太后頂撞。」
「天啦,這還真是個狐
媚女子……難怪曼海滅國,皆因人心yin亂。」
四周都是議論和指責聲,青鳶聽著,差點沒吐出幾口老血。君漠宸那是應該罵的,浮燈如此慈悲的一個大和尚,這些人怎麼能把污水往他身上潑?
她扭頭瞪去,滿臉認真地說:「各位大人,今日吃了什麼好東西,難道是豬舌頭,把舌頭補得如此健壯。」
「你這小女子,不過一個奴才,怎麼出口傷人?」那些男人惱了,指著她訓斥。
「奴婢我不光傷人,奴婢我還克人呢,眾位也不怕我的克功克到府上去。」青鳶清脆地嘲諷,還故意擠了一下右眼,拋媚眼。
眾男拂袖,轉身走開。
太監把可憐的黎夷抬上來了,青鳶一看就倒吸了口涼氣,這廝把後腦勺給碰壞了,正往下滴血!慘了,黎妃若知道是她害黎夷掉下去的,只怕會來和她拚命。
「黎大人……我只是想請教你一個問題……」青鳶愁眉苦臉地看著他。
黎夷苦笑,捂著後腦勺說:「尚宮請問,在下知無不言。」
反正現在是逃不掉了……
青鳶長嘆,小聲問:「我從現代來……你可知現代那地方?」
想見黎夷太難,她豁出去了,別人聽到就聽到吧,反正古代人聽不懂。
「啊?你不是曼海來的嗎?在下熟知曼海每一個縣郡,乃至小村,實在不知有現代這地方。」黎夷樣子更苦了,眼中全是委屈,簡直像那位剛被捉起來的竇娥。
「哈哈……黎大人趕緊去包紮傷口吧。」青鳶欲哭無淚。
若不是他不是她要找的人,那就是這人的記憶還未蘇醒。不管怎麼樣,她今兒讓這位可憐人受苦了。
「罷了,先用帕子包一下,還沒見到家姐。」黎夷掙扎著坐起來,長長嘆息。
「對不起,我給你賠不是,還賠藥費,營養費。」青鳶福身,誠心道歉。
「不用了。」黎夷臉又紅了,本想伸手擋擋,不看她那張美麗的臉,結果抹了一臉的血。
「宣黎夷大人。」太監出來傳召他進去。
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臉,跟著太監往裡走。
青鳶看著血從他的頭髮往下滴,吐了一下舌頭,然後飛快地掩住唇。但青鳶沒弄明白自己到底闖了什麼禍!
黎夷與黎妃同父異母,二十二歲能得重用,除了有本事之外,還因為其父親娶的續弦,其生母乃是當今戶部王尚書之女。黎家雖然如今還不怎麼樣,
但外公外婆見外孫摔成這樣,他們能坐視不管嗎?那是掉面子的大事!
黎夷才進去一會兒,就有人出來攔住了青鳶。
青鳶有些日子沒見到秦蘭了,此刻她高坐於鳳椅之上,黑色鳳袍加身,因為新喪,所以只戴了一枝玉簪。花泠萱坐於其右手邊,左手是新封的一位貴妃,容顏格外嬌麗。
「顧傾華,你怎麼能黎大人推到台階下面去?」秦蘭蛾眉輕擰,冷冷地質問。
「實在是失手。」青鳶跪著回話。
「失手能把人摔成這樣?」王夫人起身,扶著黎夷的手臂,指著青鳶怒斥,「早聽聞曼海這位公主為人狡詐,這麼多人看見,偏偏你是失手!」
「外祖母,顧尚宮確是失手。」黎夷捂著後腦勺,小聲說:「她是與我來說姐姐的事。」
「你替她說話?他們都說你躲都躲不開!」王夫人瞪了他一眼,小聲責備,「你可不能和這樣的狐
媚子有什麼來往,你外公知道,非罰你不可。」
「外祖母,真的沒有。」黎夷頂著滿頭血,苦笑著指自己的腦袋:「請太后恩准微臣去包紮一下……」
「你去吧。」秦蘭點頭,溫和地揮了揮手,「黎夷你要保重身體,皇上很器重你,對你委以重任人,你姐姐在宮裡勿需你擔心,哀家會讓人好好照顧她。」
照顧個屁,連件好衣裳都得不到。
青鳶心裡怒罵,抬眼往高台上看,只見花泠萱正和那位貴妃說話,然後雙雙轉頭看向了她。
君博奕剛登基,就左擁右抱了,男人的喜歡真是不可信。
黎夷出去了,秦蘭還不讓她站起,只顧和身邊人去說話,這分明故意!
「太後娘娘,顧尚宮打傷黎夷,應當懲罰。」王夫人還不甘心,怒視著青鳶。
「母后,顧尚宮可能真的只是失手,諒她也沒有這個膽量去害黎大人哪,母后還是讓她起來吧。」花泠萱趕緊偏過身,小聲勸秦蘭。
「皇后說得是,王夫人,顧尚宮也非故意,就讓她給王夫人倒杯茶賠罪吧。」秦蘭沉吟一下,又做起了好人。
王夫人眉頭一擰,恨恨地看向青鳶,這眼神,活像是青鳶剛奪了她的丈夫!
青鳶無奈,只得膝行過去給她倒茶。
「王夫人請喝茶。」她從婢女手中接過茶碗,高舉至額間,恭順地向她賠罪,「是奴婢的錯,害得黎大人受傷,奴婢願給王夫人賠罪。」
「哼。」王夫人冷笑,突然就伸手去推青鳶的茶碗。
這可是滾燙的茶水,潑到臉上,臉上還不得成癩蛤蟆?青鳶靈活地一躲,王夫人一碗滾燙的茶全潑到了她自己的裙子上。
四周一陣竊笑聲,王夫人臉色一變,揮手就打向青鳶。
「jian婢!」
青鳶立刻架住了她的手,小聲說:「王夫人,奴婢好歹是先帝御封的三品女官,夫人不能這樣罵奴婢,得饒人處且饒人,奴婢無心冒犯,若夫人放過奴婢,奴婢感恩不盡。」
王夫人眯了眯眼睛,突然一聲尖叫,捂住了手腕,渾身顫抖著,眼角的皺紋全都堆緊,然後誇張地把手伸出來給有家看。
「太後娘娘作主,顧傾華不給妾身倒茶就算了,居然掐傷了妾的手腕。」
青鳶一瞧,呵,這女人還真能下手,把自己的手腕掐得青紫,還破皮了!
「顧傾華,你怎麼如此頑劣?目中無人!」秦蘭臉色一沉,厲聲喝斥,「今日皇上登基,你先讓黎大人頭皮血流,現在又把王夫人弄傷,你到底存的什麼心思?皇上護著你,你就能無法無天嗎?」
好狠哪!皇上護著她,讓花皇后的臉往哪了里擱?這是當眾給了花泠萱一耳光啊!
早知宮斗精彩,今日青鳶再度領教了這門博大精深的「藝術!」她自愧不如,還得抓緊修練才行。
「上官薇,你看看你的女兒!」秦蘭突然扭頭,指向大殿一角。
青鳶這才看到在大殿一角還擺著一張矮小的桌子,上官薇一身黑衣裙,沒有椅子,直接跪坐在桌后,但桌上只擺了兩隻小碟,一隻茶碗,和別人桌上的東西大不一樣。傾華站在她身邊,正擔憂地看著她。
秦蘭這是又做biao子,又立牌坊呢,想讓人家認為她大度,能容wang
國之奴。
「太后教訓得是,是罪婦教女無方,請太后責罰。」上官薇磕頭,小聲告罪。
秦蘭眼中冷光一閃,指上的金指套輕輕在扶手上一敲,慢悠悠地說:「那就你自己來教教你的好女兒吧。」
「姨母……」傾華叫了一聲,緊張地搖了搖上官薇的手臂。
上官薇從眾人的視線中走出來,看了一眼青鳶,和她並肩跪在一起。眾正想看好戲,只見她突然抬手,往自己的臉上狠狠打去。
一下,又一下,清脆響亮!
青鳶目瞪口呆,十六年了,她可沒有想過有這麼一天,上官薇在她
的面前,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罪婦教女無方,願意替女兒承擔一切懲罰。女兒從小被罪婦寵著,為了曼海國孤身一人嫁來,她的罪孽全在罪婦,罪婦不應當生下她……」
上官薇很快就把自己的臉給打腫了,眼淚縱橫,嘩嘩地流。
「姨母,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傾華不顧一切地從角落裡奔來,擋到了上官薇的前面,攔著她和青鳶,哭道:「請打奴婢吧……」
大殿里靜極了,那趾高氣揚的王夫人都忘了出聲。
女人的心不管有多狠,都有一小塊兒是柔軟的,這塊地方叫同情。上官薇這位母親護女護得好,讓眾人都忍不住嘆息,有人開始為她們求情。
「太後娘娘,顧尚宮素日對我們照顧有加,且品行溫良,一定不是故意。」慧太妃起身,向秦蘭跪下。
嫦曦的宮的人都出來了,給青鳶求情,也有些大臣的夫人過來,秦蘭的臉色有些難看。
「看到了嗎,學會了嗎?」上官薇抱住傾華,小聲問她。
傾華顫抖著,輕輕點頭,把腦袋鑽進了他的懷中。
上官薇扭頭看向青鳶,她正看她,滿臉不解。
「你們姐妹要好好學,這就是後宮。」上官薇抹去臉上的血,把她也攬進了懷裡。
「怎麼弄成這樣?」君博奕帶著人大步進來,見到殿中如此情形,眉頭一擰,不悅地指責一邊的奴婢們,「還不把顧尚宮扶起來,好端端的怎麼要打人?」
眾人見他來了,趕緊過來磕頭。
「夫人請起,以後有什麼事,直接讓人找人來找朕。」君博奕親手扶起了上官薇,這是給青鳶面子呢,別人也就不敢明目張胆欺負她的這位『母親』了。
這時的傾華穿了一身白色衣裙,頭上什麼髮飾也沒有,大眼睛紅紅的,櫻桃小嘴輕咬,下巴尖尖的,一副我見猶憐的嬌態。
她長得本來就好看,只是前段日子一直灰頭土臉而已,她也適合這樣的素顏朝天,乾淨極了。。
君博奕的視線在她臉上停了一下,這才轉身青鳶,溫和地問:「你沒事吧?」
青鳶搖頭,抬起紅眸往後看,君漠宸就在大殿門口站著,安靜地看著她。她突然很委屈,他怎麼不像昨天一樣衝進來呢?
「讓御醫給夫人看看。」君博奕讓人把上官薇和傾華帶下去。
「奴婢也先告退。」青鳶悶悶不樂地行禮。
「去吧。」君博奕點頭。
青鳶快步出去,從君漠宸身邊過去時,他低聲說:「在東角門等我。」
「我才不等,呸。」青鳶賭氣,硬是啐了他一口走才。說實話,她才不願意這種倒霉樣兒又讓他看到!好像她每回見他,都是頭頂烏雲,腳踩洪流,就沒有美好過一回!
「阿九,」上官薇叫住她,小聲叮囑,「求你找個機會,把傾華弄到你身邊去,太后每天讓她干很重的活,她受不住。」
「好。」青鳶突然傷懷,不管她之前有多壞,但現在,她起碼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和母女二人分別,她悶悶地獨自往回走。從這裡回嫦曦宮,有條稍遠的路,偏僻,這地方就是東角門。
她還是自己一個人晃來了,但又覺得很不矜持,於是爬到牆上去坐著,用白梅枝擋著自己的身影。
月兒彎彎,懸於碧天,風起來,吹動梅花亂飄。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她低眼看,君漠宸真的來了!她咬著唇,擰著眉,伸腳一踢,腳上的繡鞋直接往他身上拋去,打在他的肩頭,又彈出去。
「我差點挨打了。」她悶悶地說,語氣自然。
「下來。」他向她伸手,微微抬眸,眸子里平靜無波。
青鳶搖頭。
他走近了,握著她的腳踝,往下一拽,青鳶就直接跳進了他的懷裡。
就這樣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