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天下,十全十美【十三】
「現在還在?」小十驚訝地扭頭看她所指之處,這些刺客真是膽大包天,到這時候了,還敢大搖大擺地住在這裡!
話音才落,杜鵑美人已軟綿綿地趴到了桌子上。
「嗯?」小十不解地看著向於靡。
「先把她關起來,我叫人過來搜查這裡。」於靡走到窗口,放出一隻信號煎。
曹宇把杜鵑抱起來,要往柜子里塞。
「等下,我要去看看。」小十心裡塞滿疑慮,哪會這麼容易呢?她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當下就決定換下杜鵑的衣服,去後面走一趟。
「這怎麼行。」曹宇和於靡嚇壞了,緊拽著杜鵑的衣裳不鬆手。
「不鬆手是吧……」小十拉著自己的腰帶,用力一扯,外袍鬆鬆往兩邊敞去戒。
曹禺和於靡嚇了一大跳,趕緊閉上眼睛,轉過身子。
小十掩唇偷笑,她裡面還穿著一身夜行衣呢!以上好的綢布做成的,又清爽,又舒服,還方便晚上行走。她得意洋洋地換上杜鵑的衣服,把她的頭釵全拔下來,挽了一個和她一樣的頭髮,綰了滿頭的釵環花朵,用紗巾往臉上一蒙,抱著琵琶往外走。
「幸虧這女人矮。」她一邊拉門,一邊笑。
曹宇和於靡的心臟都快嚇爆炸了,沒辦法,只能緊跟出來。
一路上不時有男人過來拉她的衣角,叫杜鵑的名字。曹宇只好麻著膽子,裝著恩
客,手輕輕放在她的纖腰上,堆著尷尬的笑臉,護著她往前走。
下了樓梯,穿過長廊,就是錦匯居繁華似錦的後院。
「這是些什麼花?」小十頭一回見到這樣色彩艷麗的花,濃烈招展。
曹宇眉頭皺皺,小聲說:「這是罌
粟,罌\粟果食用多了,會讓人上癮,產生幻覺。他們用這種東西入酒,入菜,讓來這裡的人上癮,醉生夢死。」
「所以生意好啊。」於靡撇嘴,低聲說:「這都是現世報,願者上勾。前面那些人,有幾個不知道這東西的害處,但還是把家產都送到這裡來,活該。」
「那我們剛剛喝的酒里呢?」小十掩唇,后怕的吞口水。
「最後端的那一壺裡有,他們總這樣,看人的衣著打扮來識人,覺得有得撈,就開始給你上這樣的酒,若沒有,他們也就不浪費了。上癮的人就常來,不然就去別處買這樣的東西,傾家蕩產者不在少數。」曹宇笑著說。
小十皺眉,悶悶不樂地說:「我一直覺得我們大元是無憂盛世,原來還是有這麼多醜陋之處。」
「不管什麼時候,總有這些事的……」於靡趕緊安慰道。
小十慢步往前,摘了朵罌\粟花看,慢悠悠地說:「還有,原來你們不是第一次來嘛……」
二人楞住,有些尷尬地看著小十。
「呵
呵……你們兩個壞傢伙,一定是常客!」小十轉過身,蔥嫩嫩的手指二人。
於靡撓後腦勺,嘿嘿地笑,「是來見識過。」
「那……傅石沐也來見識過?」小十一指抵在唇上,好奇地問。
「沒有,大哥從來沒有來過。」於靡趕緊搖頭,手擺得快要掉了。
「也不知道南彥哥哥來過沒有……」小十又自言自語道。
「那肯定來過的。」於靡馬上就說。
「臭小子,我讓你胡說。」小十抬手就打他的腦袋。
於靡自己先不好意思了,笑了一會兒,彎下腰讓小十打。
「於靡你當壞人都當不好。」小十笑著罵。
於靡這幾天氣也撒得差不多了,於是笑道:「南彥公子就是人蠢點,還好,還好、。」
「我的駙馬呢,你這樣說他!」小十抬腳就往他小腿上踢。
「選大哥吧,大哥才是真男兒,文武雙全。」於靡繞著樹跑,小聲說道。
小十停下來,一手抱著琵琶,一手拿著罌
粟花,笑著說:「傅石沐可不想當駙馬,他有宰相之材。」
腳步聲在身後停下,幾人扭頭看,只見一群衣錦華麗的男人正往這邊張望。小十一眼認出其中一人,正是焱夷長孫焱子權。蕃王入京之後,她只見了他們一次,聽說他們一直在京中吃喝玩樂,還有人聲稱不想回去了。
「走。」焱子權冷冷看了一眼小十,帶著人往杜鵑指的房間走。顯然把他們三個當成了正在這裡玩樂的恩
客和ji女。
「他?」曹宇的手摸到了腰上,若這些人真與刺客們有關係,就得拿個現場,不然等到登基之時他們鬧出事來,那就晚了。
「去看看。」小十向於靡使了個眼色。
「您一個人……」於靡猶豫道。
「我躲假山裡。」小十指右側的假山,鎮定地說道。
事關重大,於靡和曹宇必須抓准機會,於是護著小十退到假山中,把小十的小狗兒放下,再從后側繞向那間房的后側。
小十抱著小狗兒,坐在石
頭上,緊張地等待消息。
小狗兒有點調皮,一直伸著舌頭舔小十的手背,嗚咽輕叫。
「別出聲。」小十豎著一根手指,讓小狗安靜。
小狗從她的手掌里掙脫出來,滑下她的膝蓋,歪歪扭扭地往前跑,去追在草叢裡爬過的一隻土鱉。
小十拎著裙擺過去,想把小狗抱起來,一襲華美的衣袍突然從假山後閃出來,大掌拎起她,把她整個人都拎到了半空中。小十嚇了一跳,匆匆轉頭,只見來人正是焱子權,一雙死魚泡一般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她。
「你是什麼人?」炎子權冷冷地問。
「小女杜鵑。」小十硬著頭皮說。
焱子權伸手就要扯她的面紗,小十一聲輕呼,趕緊捂住了臉,含糊地說:「小女和張公子打賭,今日不拿下面紗,可得一百兩,請大爺開恩,讓小女得了這一百兩銀。」
焱子權的手緩緩放下,突然又伸過來,猛地抓向她的面紗。
「郡王。」低沉的聲音從一邊傳來。
傅石沐暗褐色的錦袍進入小十的眼中,她欣喜抬眼,只見他帶著幾人,正步步近來。後面還跟著幾個清瘦的男人,清一色穿著藍布薄錦衣,衣領大敞,露著漂亮的鎖骨,青絲長披,眉眼之中甚至染著几絲媚風,和普通男兒大為不同。
這些是什麼人?小十好奇極了。
「喲,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公主身邊的大紅人,對公主一心一意的痴情漢,居然也會來這種地方……怎麼?也憋不住了?」焱子權把小十丟下來,拍了拍手,傲氣地看著傅石沐說。
「前晚有人刺殺公主,得到消息,這裡有刺客的行蹤,所以過來看看。郡王為何在此?」傅石沐鎮定地問道。
小十心裡生疑,為何傅石沐說得如此直接,不怕刺客聽到嗎?還是想敲山震虎?
「哦,這裡是整個京中生意最好的錦匯居,來了京城,怎麼能不來見識見識呢?傅統領可找到了刺客的行蹤?」焱子權乾笑道。
「有點眉目了,郡王還是不要在這裡流連了,王與攝政王都不喜皇族子弟在這種地方出入,若被他們知道了,郡王可會受罰的。」傅石沐側過身,直接了當地讓焱子權離開。
焱子權往前走了幾步,一手摺了幾朵罌
粟花,慢條斯理地說:「若我不走呢?」
「那就自便。」傅石沐淡談地說道。
「呵,傅統領還真把自己當皇族的心腹了,你不過是公主身邊的一條狗,還痴心妄想取代南彥,成為駙馬?奉勸傅統領照照鏡子,這駙馬人選可是王與王后定下的,公主與南彥更是從小一起長大。傅統領暗中對他使絆子,這事傳入了王與王后耳中,才是吃不了兜著走。」焱子權手掌用力,把罌粟花揉了個稀爛。
「你……」
跟著傅石沐的幾人氣得臉發青,想上前理論,被傅石沐給攔在身後。
「我們奉命保護公主,自小就起誓,把公主當成自己的全部,我們所有人都對公主一心一意。此生都不會娶妻,只以公主為唯一的主人。郡王若還有所質疑,大可去攝政王那裡,現在還請離開。」傅石沐側過身,冷冰冰地說道。
「哼,走著瞧。」焱子權碎花瓣往地上一丟,惡狠狠地瞪了傅石沐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這個臭小子,有他好受的。」幾人圍攏過來,安慰傅石沐,「大哥不要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傅石沐轉頭看向躲在樹邊的小十,擰了擰眉,走過來作揖,「公主回宮吧。」
「你怎麼知道是我。」小十抱起小狗,不解地問。
「跟在公主身邊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認不出?」傅石沐淡淡地說道。
「那個臭男人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胡說八道!父王很器重你的。」小十有些不好意思,方才焱子權的話她也聽清了,如此說傅石沐,簡直太可惡了,若不是現在不方便現身,非要上前去給他兩個大耳光。
「算了,既然來了,讓你見識一下。」傅石沐抱起小狗,小聲說:「京中萬象萬物,你要高坐帝位,確實應該看看清楚。」
於靡和曹宇一臉愧色地從另一側出來,小聲說:「那屋子是空的,我們上當了。」
「走吧,去裡面看看。」傅石沐沒有點破,後院是養男倌兒的地方,焱子權在那裡是去會男倌兒,這是有人有心想讓小十齣丑,在登基之前,她在這種地方被捉了。
「哦。」小十吐了吐舌尖,跟著他往後院看走。
隱藏在繁花深處的小樓,還有好幾棟,有的建於小塘之上,有的建於竹林之中,與前面的喧囂浮華不一樣,這裡簡直是人間勝境,美不勝收。一簾水從掛滿藤蔓的青石壁上懸挂上來,氤氳的水霧中,蓮花輕搖。竹樓里有笛聲悠揚,歌聲妙曼。
「看來杜鵑什麼的,都是哄那些俗人的。」小十摸摸自己身上俗氣的衣裙,忍不住笑。
「錦匯居不僅做男人的生意,也做女人的生意,還養著一
些官
ji,這些獲罪的大家千金琴棋書畫莫不精通,身價也高。朝中大
員和貴公子,最愛來的是這裡。你方才去的地方……做女人的生意。」
「女人?」小十不解地眨眼睛,像她這樣溜進來看新鮮的女人?
「貴婦來找男
倌兒。」傅石沐直接了當地說。
小十聽懂了,臉上一紅,趕緊低下了頭。
前面有門開的聲音,水簾前的小樓門開了,一名白衣女子窈窕的身影出現在幾人眼中,別說小十,身後這些男人的眼睛都直了,這女子簡直如同從畫里走出來一樣。瓜子臉,白皙的臉,一雙眼睛迷濛憂傷,只淡淡掃了眾人一眼,就讓大家覺得心疼。
「你們是什麼人?」一個丫頭模樣的女子出來,指著幾人大聲質問。
「客人。」傅石沐平靜地說道:「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小姐剛剛來。」丫頭抬起下巴,高傲地說:「快走快走,這裡不是你們來的地方,我們小姐可是有主子定下了。」
「誰?」小十好奇地問。
「哼,說出去嚇你們一跳,那可是大官。」丫頭趾高氣揚地說。
美人低下頭,慢步走進了屋中。
「不知道是什麼人,怎麼這麼漂亮。」小十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小聲問:「你說的獲罪的官家千金,就是她這樣的人嗎?為什麼會獲罪?」
「去那邊吧。」傅石沐拉了拉她的衣袖,把她往東邊帶。芍藥花包圍的小樓正大門敞開,幾名小丫頭正在打掃,見幾人近了,笑眯眯地說:「幾位公子,快請進。」
「你認識她們?」小十扭頭看傅石沐。
「不認識,但進來時拿了令牌,他們知道我們是來查事的,所以拿這裡來招待我們。本不想來,但你既然好奇,看一看也好。」傅石沐側身,做了請的手勢。
小十有些奇怪,傅石沐今天的態度有點冷漠,不像平常溫柔。
「你怎麼了?」小十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傅石沐微微一笑,可誰都看得出來,這笑很勉強。
小十咬咬唇,邁進了門檻。
門裡懸著輕紗,紗后坐著一位美人,正向幾人行禮。
「幾位公子請坐,想聽鶯鶯彈什麼曲子。」美人鶯鶯溫柔地問。
「隨便吧。」傅石沐坐於上座,扭頭看向白紗裡面。
鶯鶯坐下,手指在琴弦上輕勾,一曲清平調婉轉唱響。
小十捧著茶碗,不時扭頭看傅石沐,這人今天真怪,他到底怎麼了?
「這是北廣府,知府之女,十年前,知府因犯貪腐和殺人之罪入獄,家眷都沒入奴籍。這女子當時應該只有十歲。當時被帶進了官
ji營,逃了四次,打斷過一次腿,肋骨也斷了四根。後來王後下令撤掉官
ji.營。但她們無處容身,也無正經人家肯收留,所以繼續墮入勾欄行當,直到現在。」傅石沐突然開口,神情嚴肅。
小十怔了一下,抬眸看向紗簾里。
十歲?十歲的時候,她正被眾人捧在掌心——不,現在她還是被眾人捧在掌心,可是這些女子已經歷經滄桑。
鶯鶯的曲子婉轉,但聽不出任何感情,她只是炫耀著她高超歌藝和琴技,若換成另一些男子,這裡一定早就是滿堂彩了。但此時這裡沒有一點動靜,眾人都安靜地聽傅石沐說話。
「不管什麼時候,貧苦的人一定會存在,這世間上不會有絕對的公平。」傅石沐扭頭看小十,小聲說:「哪個聖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只能儘力讓事情平衡,讓貧苦的人少受些苦。但只關掉這裡,關掉賭檔,並不起作用,人心是貪的,只要有人在,就會有這些行當存在。」
「那怎麼辦?」小十難過地看著他。
「盡一生努力,若能改善一二,也是成就。」傅石沐給她倒了碗茶,放緩了聲音。她闖入賭檔和這裡,讓他太生氣了。若出了差錯,他只能拔劍自刎,追隨她而去……就算那樣,九泉之下,他也無法原諒的過失。堅難困苦,讓他去闖,她又何必逞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