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掉他

  方才他坐在這裡兩個時辰,放在他案幾前的摺子前前後後也才不過幾十本,絕超不過百。 

  這才不過出去了一會兒,這桌上的摺子就已經有方才那兩個時辰的數了。 

  且顯然叢匆亂,案幾之上,幾乎沒了他伏案的地方磐。 

  哼哼—候— 

  夜凌澈冷眉掃了眼四周, 

  幾乎立刻,整個殿內的官員矮了一截。 

  夜凌澈嗤了聲。 

  坐下簡單的翻了遍,又在桌頭的紙上寫了些時候。 

  前後不過一炷香。 

  夜凌澈起身,拿著新寫的那些離開。 

  當夜凌澈離開。御史台在場的一眾官員都不由舒了口氣。 

  一時,在殿內此起彼伏。 

  …………………… 

  御書房外。 

  夜凌澈到了門口。 

  守在門口的常總管急忙趕過來。「奴才見過寧親王!」 

  夜凌澈擺了擺手,示意起身,「皇上呢?」 

  說著,人就往門口走過去, 

  常總管腳下一轉,不著痕迹的一擋,「皇上正在休息!」 

  夜凌澈低眉瞥了眼,「我去看看!」就要進去。 

  常總管再轉到夜凌澈跟前,有些發苦, 

  「寧親王,皇上說了,任何人都不見!」 

  這次,夜凌澈總算是停下, 

  「包括本王?」 

  「是!」 

  …… 

  夜凌澈嗤了聲,把手裡捧著的一摞摺子扔到常總管的懷裡。 

  常總管忙接著捧過來。 

  「這是御史台的摺子,送交皇上!」夜凌澈甩出這句話。 

  「是!」 

  常總管忙應著,暗暗鬆了口氣。 

  夜凌澈點頭,又看了眼守的絲毫不露的御書房殿門。 

  轉頭再看向常總管的眼中多了幾分深邃, 

  「皇上,在御書房做什麼?」 

  「呃……」 

  「不說?那本王……」夜凌澈作勢就要進去, 

  常總管忙攔住,「寧親王,還能是什麼呢!皇上這幾日一直守著皇后,這如今後宮的主子們幫襯著皇上,皇上也總算是能休息一會兒……」 

  「哦~!」夜凌澈點頭,眼中一閃精光,「你的意思是皇上在睡覺?」 

  「呵呵,是!」 

  常總管訕訕,似有些尷尬。 

  夜凌澈扯嘴,笑開,「這有什麼,本王和皇上是兄弟,又有什麼不能說的!既如此,本王也確是不應打擾!」 

  「是是,適才是奴才逾距了!」 

  常總管連著躬身請罪。 

  看到常總管費力的捧著一摞子的摺子躬身請罪,夜凌澈滿意了, 

  他扭頭瞅著常總管,眼中精湛一閃,「對了,本王突然想起來,那天晚上,是你救了本王!」 

  啊? 

  常總管愣了愣,「奴才愚鈍。」 

  「就是前太子逼宮那晚!」夜凌澈解釋道。 

  常總管總算是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忙躬身,「這是奴才應該做的!」 

  夜凌澈在常總管的肩膀上拍了拍,嘆息,「那時候本王身邊的宮婢宮隨說起來總也有十來個,可當事到臨頭,想著本王的,也只有你——」 

  …… 

  面前這位寧親王拍在肩膀上的手一下下的猶如沉石, 

  耳邊寧親王的嘆息更是戳著他脆弱的心肝。 

  常總管頭皮都開始發麻。 

  這,這位寧親王是要做什麼? 

  眼角偷 

  偷的往上瞄過去,正對上寧親王的目光,常總管一顫,腿腳都突然有些發軟。 

  寧親王常常是戲謔溫和,可畢竟長著和自家的主子差不多的面孔。 

  就說是不懼怕,可大多時候還是覺得心驚膽顫。 

  似乎是知道常總管在想什麼,拍在他肩膀上的手驀的重重一沉。 

  「你又瞎想什麼呢!」 

  「本王只是一時感慨!」 

  扔下這句話,寧親王轉身離開。 

  常總管在後忙恭送著,重重的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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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儀宮。 

  低低的靜謐環繞。 

  搖晃的燭光。 

  帶出似有若無的香氣。 

  偌大的床帳之內。 

  容纖月靠在床頭,雙手撫著自己的腰腹,恍惚的看著前面的某一處,眼中晶瑩閃動。 

  她知道,為了肚子里無辜的孩兒,她不能哭。 

  可心,總不免傷。 

  他說,她和那個容纖月本是一體。 

  他說,他所為並非違背天意。 

  他說,這是命中注定,不然她也不會留在這裡,還懷了他的孩子。 

  ——經歷了這許多,「命中注定」這四個字,她已經不信。 

  可,她知道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因為就如同她想起了夢中的情形異樣,當初在寺廟當中那位當代的佛家大師與她和她的家人說的,她也記了起來。 

  大師說,佛家本為普渡,凡違背世人所念,違背天意所為,佛家亦是不做。所以結果如何,佛家並不敢妄言,只是聽天由命。 

  或許,那位佛家大師所說的那番話,就已經註定了她的結果。 

  到頭來不過就是她與她的家人的一場痴念。 

  可就當是痴念又如何,她們究竟是她的親人,她的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她們的音頻笑容,早已經深入骨髓。 

  …… 

  人生,不過虛無,兜兜轉轉,也不過是一場夢。 

  所謂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這些,在她看了這些時候的佛經之後,她都懂。 

  可就是懂,那又如何? 

  因為她還是有執念,她也還是不過人世間的尋常一人。 

  脫不開喜怒,脫不開哀樂。 

  掙脫不開所有困窒世人的一切。 

  就算她是容纖月,容纖月是她,那又怎麼樣? 

  對於這邊的家人,她沒有絲毫的感情,不然宣德門那夜,她根本就不會登上城樓和他在一起。 

  哦,那時候他就知道她是那個容纖月了,所以他才對她全無防備。 

  可又能如何? 

  若不是他,她又怎麼會全然忘了家中等著她的家人,朋友。 

  若不是他,她又怎麼會在這種爾虞我詐的地方勾心鬥角,費心費力?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容纖月仰頭,努力的呼氣,壓下眼中幾乎又要噴薄而出的淚水。 

  現在說那些又有什麼用? 

  ……七寶環碎了。 

  ……夢裡,她也已經死去了。 

  所以,她或許真的要留在這裡,再也回不去了。 

  …… 

  他對她寵愛有加,那時候,她以為他是對那個「容纖月」,可現在,她知道,是因為她,他才如此對待。 

  她記得他說他喜歡她的聰明。她曾以為他說的是原來的那個「容纖月」,卻不知道他說的本來就是她。 

  那個感動他,一次次 

  激勵他,終於坐上這帝王之位的是她。 

  那個說想要嫁給他,想要他娶她,更親手接了那枚玉佩的,也是她。 

  那個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他的,還是她。 

  而他,又是這樣辛苦的把她弄了來。 

  不管這當中是否有幾多的困難,不管這魂魄幾許。 

  更不管為何她只記得她曾經經歷的那些,原來那個容纖月的所為所經她根本絲毫不知,絲毫不曉。 

  他,總也是等了這許多年。 

  所以,他對她,似乎,當真是沒什麼可說的。 

  所以,也難怪她在還沒有完全記起來的時候,就那麼快的投入他的懷抱,以至於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都給暫且的拋到了九霄雲外,到最後到了現在這個無法回頭的地步。 

  所以,就算是留在這裡,她也能過的安心了?是不是? 

  可是,她不甘心!!! 

  容纖月重重一拳打到身側厚厚的床褥上。 

  輕嗤,「你還不出來?」 

  ………… 

  隔著屏風,簾帳。 

  一道人影緩緩的走了出來。 

  屋內,仍是清靜,寂寥。 

  那道人影行走在昏暗的燈光之外,若非看著那道人影漸漸走近,幾乎不覺。 

  隔著屏風,簾帳,容纖月看著那個人漸漸靠近。 

  那一身寬大的斗篷,在燭光下,一清二楚。 

  那人停下腳步,就在屏風之側。 

  容纖月看向他。 

  就如同在冷宮她看到的一樣,斗篷下,只露出他的半截下巴,他的眼睛掩在夜色當中。 

  四目相對。 

  他看得清她的神情,她看不到他的。 

  「皇后,一切可好?」他低低的說。 

  隔著這許久,這個人方才出現,她幾乎已經忘了他的聲音。 

  容纖月扯了扯嘴角,「你還真是大膽,事到如今,你都不怕皇上怪罪?」 

  他輕輕一靠,靠在屏風之側, 

  「若是怕,我會來?」 

  容纖月笑,「這倒是,不過,你既然來了,有件事,我也想問問你!」 

  聽聞,他沒說話。 

  容纖月當作是他默許,「你方才可是去了魂殿?」 

  那人靠在屏風之側的身子微微一緊,遂又是輕笑,「這倒是,我險些忘了皇后就是在魂殿暈倒的,魂殿之事,皇后又怎麼會不知——」 

  「魂殿如今怎樣?」 

  那人沒說完,容纖月打斷。 

  那人看著她,幽幽的開口,「皇後知道我是誰?」 

  容纖月歪著腦袋看他,隔著簾帳,似笑非笑, 

  「很重要嗎?」 

  那人嗤笑,「不重要嗎?」 

  「當然——不重要!」容纖月回答, 

  那人沒動,周身冷寒氣息已溢。 

  容纖月只視若無睹,輕輕一笑。伸手撩過額頭的發間, 

  「像您這般能隨意出入宮廷而不為人知,若非是宮中早有人察覺到您的舉動而只等放長線釣大魚,那就是您確就是高來高去。只是不管如何,本宮今有龍嗣在身,先是不能隨同您高來高去,后就是本宮如今也承受不住驚嚇……不然就是一屍兩命。」 

  「若是您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想法,那就萬不能使本宮出事。所以,您只要回答本宮所問就可以了!……不然,若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恐怕也和您的大局有礙。」 

  …… 

  昏暗的燭光下,容纖月的面容隱現青白,可偏唇角勾勒著妖媚的弧度,狀似邪魅。 

  斗篷下,那人的下巴隨著她的話,漸漸緊繃。 

  最後,那人嘴裡只溢出一聲輕笑。 

  「聽說皇后昏迷 

  ,卻不知道這醒來比之暈倒之前還要精明,倒是連我都無言以對!」 

  「不過,我可不是什麼惡人,既然皇后想要知道,我也不妨告訴你,那個魂殿,現在只有一百零八盞蠟燭,再無其他!」 

  什麼? 

  容纖月覺得自己的呼吸幾乎瞬間窒了半刻。 

  眼前也有些發暈。 

  即便是隔著簾帳,似乎外面的那人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你,這是怎麼了?」 

  容纖月只聽著面前的聲音像是穿透雲霧而來,她彎了彎唇角,「沒什麼!」 

  她原來聽那個大師說過,若是奪舍,總有儀仗,也就是媒介。那一百零八盞蠟燭,看上去浩大,可若是沒有媒介,也不過就是虛有其表。 

  所以先前那魂殿上掛的是她的畫像,也就是媒介,而現在那媒介沒有了……換句話說,魂殿,已經沒有用處。 

  那也就說,奪舍已成。 

  …… 

  「你想做什麼?」容纖月淺淺的吁了口氣。 

  那人眉角稍挑,「皇后倒是直白!」 

  「呵!」容纖月笑,「就當你您是高來高去的大俠,這皇宮內宛也不是什麼人想要來就來,想要走就走的,總也有幾分危險,所以您此番入宮,總不是說來瞧瞧據說仍在暈迷不醒的皇后吧!」 

  「聰明!」 

  那人頜首,斗篷下的下巴也似有若無的揚起。 

  容纖月淺淺的舒了口氣,雙手落到她的腰腹上。 

  斗篷下的精光一閃,那人出聲。 

  「我想要你打掉他!」 

  他伸手,遙遙的指著容纖月雙手捧著的肚子。 

  一句話,容纖月只覺得頭頂發麻,身子也軟軟的幾乎支撐不住。 

  「你,說什麼?」 

  她想要勉強的撐住呼吸,可聲音仍是發顫, 

  那人沉聲,再次一字一句, 

  「打掉他!」 

  …… 

  容纖月看著斗篷下的男子,眼中神色幾變,最後,淺淺的笑聲從她的嘴裡溢出來。 

  像是自嘲,又像是什麼破碎之後的諷刺。 

  「你,好狠!」 

  斗篷下,那人笑聲清淡。 

  「你不是也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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