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

  錦鯉洞位於安福寺後山,幸好,作為方圓百里香火最旺的寺廟,這裡的廂房內有平日里女香客留下的衣裙,金鯉選了一套最簡單的青布衣裙換上。

  一位小沙彌引著她去了前殿,那位黑袍男子也換上了一身月白斕袍,正坐著喝茶。見到金鯉,連忙放下茶盞站起:「神女,下官有禮!」

  見到這個人高馬大的中年男子對自己畢恭畢敬,金鯉有些不適應。剛剛換衣服的時候她腦子轉得飛快:要扮這個什麼神女,其實簡單得很,只要端著架子,時不時冒出幾句語焉不詳高深莫測的金句就能把人忽悠過去。加上自己的長相的確跟那尊佛像很相似,她大可在這裡騙吃騙喝,享受供奉,清貴到死。但是,作為一個紅旗下長大的現代好青年,眾生平等觀念伴隨了她二十幾年,這樣的「萬民敬仰」還真無法讓她心安理得。所以,她決心說清楚。

  「這位大人,其實,我並不是什麼神女……」

  誰知剛起了個話頭,一位衙役就匆匆進來道:「大人!不到一個時辰,桐城外的桐河水就漲了三尺余!許多百姓聚在堤上看河水,都說錦鯉娘娘保佑呢!」

  衙役看向金鯉的眼神也很熱切,讓金鯉覺得只要她一揮手,他就會跪下來。想起剛剛那些民眾跪拜自己的盛況,金鯉更加覺得要儘快把這個「神女」身份給解決掉。但是剛剛聽這位衙役說話,金鯉發現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她顧不上去除自己的「神女」人設,向衙役問道:「你確定河水在一個時辰內漲了三尺余?」

  「千真萬確!宋大人派人在桐河邊看著呢!我們這裡缺水,每次下雨,我們都會安排人測量水位。」

  金鯉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沉,轉頭對那位男子——就是衙役口中的宋大人說道:「宋大人,我要你立即陪我去桐河邊!」

  神女發話,豈有不從?宋大人名彥鵬,正是桐州知州,他當即就向僧人要了幾套雨具,帶著金鯉和一眾衙役匆匆下山往桐河奔去。

  安福寺離桐河不遠,半個時辰后,金鯉就站在了河堤上。

  沒有風,但稠密的雨柱似千針萬線,把天地密密集集縫合起來,放眼望去,天地已化為一堵白茫茫的水牆。腳下的河床不久前還是乾涸龜裂的土地,現在已經被渾黃的河水覆蓋,濁浪翻滾,如一群不安分的野獸往河堤攀爬著。

  金鯉撿了片樹葉,按照影視劇里看來的法子在心中默默計數,測算了一下大概的流速,盯著立在桐河中央用來測量水位那個石像看,一顆心不住往下沉——流速非常快,而且就這麼一會,河水的水位就從石像的小腿漸漸攀升至膝蓋,離警界水位也就是石像胸口雖然還有段距離,但照現在的雨勢應該不會太慢。

  看著周圍依然沉浸在大雨降臨狂歡中的人群,金鯉當機立斷,對宋彥鵬說:「大人,立即派人通知沿河百姓,盡量往地勢高處躲避。還有,不要去那些平日里土質疏鬆的山坡,一定要選堅固些的石頭山!」

  這樣罕見的大雨,宋彥鵬也是平生第一次遇見,但兩榜進士出身飽讀詩書的他很快瞭然,臉上的喜悅立即被肅穆代替,問:「神女的意思是,恐引發洪水和泥石流?」

  「是!趕快叫人準備沙包、草袋!如果人手不足,速速徵集百姓中青壯者,現在開始,無關人等一律不得到河邊看水,河堤每隔五十米,須派專人把守,一有異常立即警示!」

  宋彥鵬在金鯉說話的時候就招來手下開始吩咐,看來這位宋知州應當是位好官,交待事情井井有條,手下的人也十分精幹,很快就各自領命離去。只剩下一位衙役看著金鯉欲言又止。

  「王小六,還愣著幹嘛?還不趕緊去!」

  王小六朝金鯉行了個禮,說:「恕我愚鈍,神女說的五十米是何意?」

  金鯉一拍腦袋,這才回神——現在,她所處的可是古代。其實她剛剛說話已經盡量模仿古人了,她的古漢語知識早在高考結束那天就還給老師了,幸好工作之餘看各大網站的古言穿越小說是她的愛好之一,這些網文作者中不乏古漢語高手,她應該可以應付這裡。迅速換算了一下,她開口:「三尺為一米,五十米就是一百五十尺!」

  王小六離去前,滿臉崇拜:「不愧是神女,連這計數法子也跟我們不同!」

  金鯉一臉一言難盡,在回桐州府的路上,鄭重其事地對宋彥鵬說:「宋大人,我真的不是什麼神女……」

  這話又只起了個頭,他們坐著的馬車就停下了,車夫掀開帘子遞過來一封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信:「大人!國師府急件!」

  宋彥鵬拆開,仔細瀏覽后望向金鯉的眼神愈加熱烈:「神女就不要再自謙了!國師大人唯一的師妹柳煙濃柳小姐送來急件,言明此次暴雨有異,要我們多加防範。信上描述的法子跟神女所說毫無二致!不愧是國師府的人啊……」

  說到「國師府」的時候,宋彥鵬會情不自禁地朝某個方向拱手,一臉尊崇。金鯉心中一動,剛剛一直糾結不當神女該給自己安個什麼身份,現在已經有了主意。

  她接過話茬,道:「宋大人,您在錦鯉洞前說過,也是國師府的人告訴您今日會出現一位有助桐州的女子?」

  「是!」

  「剛剛國師府又給你送信,提醒你洪水防範之法跟我所述一模一樣?」

  「是!」

  金鯉微微笑開,把身子靠在馬車壁上,盯著宋彥鵬說道:「所以,我真的不是神女!」

  宋彥鵬臉色變了幾變,但很快,看向金鯉的眼神就帶上了一種全新的驚喜:「姑娘莫不是,莫不是國師大人的……」

  「親-傳-弟-子……」金鯉一字一句,緩緩道出。

  「國師大人本人也就二十齣頭,傳說中他性子清冷,深居簡出,不喜人接近,連聖上最寵愛的瑞錦公主垂青與他都狠心拒絕。沒想到他竟然收了個女徒弟!」

  這段話信息量略大,但金鯉那顆本來懸著的心卻放下了——這是古代,信息閉塞,她冒充國師弟子的事傳播速度緩慢;這位國師聽起來很自閉,他多了個「女弟子」的消息傳到他耳中的概率似乎很小;再說,等這次桐州的洪災過去,她是一定不會留在一個地方的,好容易來趟古代,怎麼著也得發家致富,改造世界,發揮一下穿越的金手指不是?屆時,她早就遠走高飛了……

  胡思亂想之下,宋彥鵬一連叫了她幾聲她才回神。

  「姑娘,該怎麼稱呼您?」

  「金子的金,鯉魚的鯉,因為『金鯉』聽起來很奇怪,所以大家都叫我『金小鯉』。」

  宋彥鵬不懂「金鯉」為什麼聽起來很奇怪,在他看來這是個頂頂好的名字——諧音「錦鯉」,怪不得跟那個錦鯉娘娘長得這麼像,他當然不會知曉金鯉在過去被人戲稱「經理」的痛……

  「小鯉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請姑娘在我桐州盤桓數日?你也瞧見了,桐州先是大旱,又遇洪水,百姓日子艱難,心中苦楚,姑娘即便不是神女,但國師弟子這個身份已經足以撫慰百姓。無需你做別的,只要在適當的時候帶領大家祭祭天,說一些鼓舞人心的話即可!」

  金鯉一聽就樂了——這不就是她的本行嗎?她可是一位每天要接待數十名對生活失去信心患者的金牌心理治療師,還是一位簽約自媒體的雞湯文寫手,鼓(忽)舞(悠)一幫古人,得心應手易如反掌啊!

  見金鯉答應,宋彥鵬就把她帶到了府上,再三吩咐夫人好生接待,自己又急匆匆地找人商量抗洪賑災去了。

  宋夫人三十齣頭,端莊溫婉,一雙圓柔的杏眼看過來讓人很是親切。她見金鯉隻身一人,半新不舊的布裙上沾滿泥水,連個包袱都沒帶,剛剛聽夫君介紹是從國師府來桐州救助百姓的,敬佩之餘又多了絲心疼,親自帶著她往後院走。

  「我和夫君膝下只得兩兒,我的衣裙你又穿不上,只有委屈姑娘暫時穿府上為丫鬟準備的衣裳了。今日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就吩咐人去成衣鋪子給姑娘買衣裳,再添幾件首飾!對了,剛剛聽姑娘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士,聽說那位國師是江南人,姑娘跟著他很久了吧?你的口音跟我一位遠房親戚有些像,她是杭州人。」

  「夫人好本事!我的確是江南人。」

  「怪不得!只有那杏花煙雨的水鄉,才養得出你這般鍾靈毓秀的女子!」

  「夫人謬讚!夫人願意跟隨宋大人在桐州,此等高風亮節才讓人佩服呢!我一直深居簡出,夫人可否為我介紹些桐州的情況?」

  兩人沿著抄手游廊一路走,一路聊,憑藉金鯉專業的溝通技巧,她很快就從這次聊天中了解到了很多她急需的信息。比如——

  這個叫「大殷」的朝代是在兩宋滅亡之後抵擋住蒙古騎兵,在目前這塊土地上獨立成國的。現任皇帝是大殷第三任國君,名字中有個「銘」字,所以世人均稱之為「銘帝」。大殷國土境內一共有二十三個州,桐州位於京城西北,山多地少,旱澇并行,是大殷最窮苦的地方。

  除了這些,金鯉得到的最最有用的信息是——這個朝代的人極度迷信,除了信奉鬼神,國師,就是他們心中天神般的存在。特別是現任國師,也是她的「師傅」顧有榛,年少成名,一路幫銘帝從一名最不起眼的皇子榮登大寶,又在數次對抗異族的大戰中出謀劃策,幫大殷穩固江山……總之,這位國師的英雄事迹不勝枚舉。

  「聽說,國師大人貌賽潘安,猶如神邸,是真的嗎?」

  八卦是古今中外女子的天性,迎著宋夫人熱切的眼神,金鯉一陣正經地點頭:「那是自然,我就沒見過比他更帥,哦不——更俊的人。」

  離桐州千里之外的國師府,一位白衣男子正站在一處高台上,望著西北方出神。突然,他打了個噴嚏,兩條斜飛入鬢的長眉蹙起,低頭盯著手中剛剛卜出的卦象,他對一旁的隨從說:「筆墨伺候!我修書一封,你親自用快馬送至桐州知府宋彥鵬手中,不得延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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