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

  殷城皇宮,一群身穿黑色朝服的官員下朝後走在長長的甬道上,面容肅穆,步子矯健。隊伍最前面是唯一一位穿白色長袍的年輕男子,身材頎長,面若冠玉,鴉羽般的長發只梳起一半,隨著寬大的衣袂在風中拂動,姿容清冷,宛若天人。一位手持拂塵的內侍匆匆趕來,對他行了一禮,說:「國師大人,聖上有請!」

  顧有榛施然轉身隨內侍離去,幾位官員出了宮門等候自家馬車時忍不住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真是奇了!桐州此次洪災,竟只死亡二百餘人!明明全州十之五六均遭了災!」

  「就是!聖上龍顏大悅,若是那桐州知州宋彥鵬和通判杜堯章能把接下去的賑災辦好了,怕是因禍得福了!」

  「聽說,國師府的柳小姐正好在桐州,正是她向宋彥鵬早早發出了疏散撤離民眾的警示!」

  「真是大造化啊!有柳小姐在,這賑災事宜,定可以辦得漂漂亮亮!」

  ……

  御書房內,銘帝見到闊步前來的顧有榛,將一份奏摺遞給他:「鳴鶴,此次桐州洪災,國師府又立大功啊!」

  看完這份奏摺,顧有榛兩道長眉微不可查地蹙起,將奏摺雙手奉還,說道:「聖上不必憂心,微臣替桐州卜過一卦,為逢凶化吉之相,桐州知州宋彥鵬一向愛民如子,定會帶領百姓渡過難關。」

  「也是巧了,你師妹柳煙濃正在那裡,摺子上提到的『國師府女弟子』就是她吧?朕已下旨,特賜她玉牌一面,命她協助桐州百姓賑災,待事成歸來,朕封她為『女太史令』!」

  顧有榛道謝之後離去,他的腳步仍舊不疾不徐,心中卻如沸水翻滾——柳煙濃的本事,他當然比別人清楚,預測洪水發出警示什麼的自然不在話下,但是,看摺子上寫的安撫民眾的法子,不像她的行事風格。特別是這個「籌劃書」,實在對災后安撫民心起到了妙不可言的作用。柳煙濃能想出這個,就不會因被自己斥責了幾句就負氣出走,說要自己闖出一番名聲來了。

  回到國師府後,顧有榛又卜了一卦,仍舊是大吉之相,但是這次的卦象卻清晰地指出——桐州此次能夠逢凶化吉是因為有貴人相助,這個貴人陰氣很盛,應當是位女子。

  「難道以前是我錯看了師妹?她真的不是空有虛名,紙上談兵?」顧有榛盯著手中的六爻,陷入了沉思。

  金鯉從來都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人,半月時間,她就隨宋彥鵬走遍了受災最嚴重的十個村鎮,每到一處,她都用「籌劃書」的形式告知民眾接下來要如何積極自救,這讓飽受洪災折磨的百姓迅速燃起了希望。他們不再無頭蒼蠅似的悲天憫人,生活秩序很快穩定下來。

  開倉放糧的文書遲遲未至,桐州境內富人不多,他們願意拿出的存糧只夠再堅持五日,在宋彥鵬又一次愁眉不展之際,朝廷派來的賑災欽差戶部侍郎方同莆終於到了。方同莆一到就向宋彥鵬和杜堯章傳達了銘帝的口諭,對兩人在本次抗洪救災中表現出的盡心盡責進行了口頭嘉獎,然後,又拿出了一方玉牌,說:「這是聖上賜給那位想出『籌劃書』的國師府女弟子的!特令她協助兩位做好賑災事宜!」

  宋彥鵬小心地接過,安頓好方同莆就往後院行去。杜堯章幾番欲言又止,如今見他果然如自己想的那樣要把這御賜玉牌給那金小鯉,終於忍不住道:「大人,協助我們賑災的國師府女弟子有兩位,你怎知這玉牌是給金姑娘而不是給柳小姐的?」

  宋彥鵬想也不想就回答:「剛剛方侍郎說了,『這是賜給想出籌劃書的國師府女弟子的』,這說的不是小鯉姑娘嗎?再說,那柳小姐不過來了幾封書信,還都是馬後炮,哪比得上小鯉姑娘親力親為,日日跟我等走村串鄉?」

  看宋彥鵬捧著玉牌大步離去,杜堯章有些後悔——宋彥鵬忙著去災區勘察,安撫民心,組織自救,這上報朝廷的奏摺是他寫的,在奏摺上他極力美化了自己和宋彥鵬,對於金小鯉和柳煙濃,只是用「國師府女弟子」含糊帶過,光憑這份摺子,倒真的看不出是哪個。不行,下次寫摺子,還是不能提金小鯉,這金小鯉跟宋彥鵬走得比自己近,若是她以後有機會面聖,少不得替宋彥鵬說好話,那自己的功勞呢?還是用『國師府女弟子』代替吧,不過,如果自己能聯繫到柳煙濃小姐,憑她的名望,是不是可以提點自己一二呢……

  金鯉還是第一次見到跟皇帝搭界的東西,手上這塊玉牌潔白溫潤,正面刻著一個篆體「殷」字,反面是兩個楷體的「御賜」,她翻來覆去看了好久,心中有些忐忑:「聖上都已經知道我了?」

  「是!龍顏大悅!特賜你這塊玉牌,有了這塊玉牌,你就像有了尚方寶劍,做起事來可以少很多顧忌!」

  聽到這塊玉牌堪比尚方寶劍,金鯉非但沒有喜悅,反而更加擔憂,追問:「聖上真的說是賜給我的?」

  「『賜給那位想出籌劃書的國師府女弟子』,這是聖上口諭,說的不是你么!」

  金鯉大鬆一口氣——雖然「國師府女弟子」不是真的,但那籌劃書的確是自己想出的,反正有一半是真的了,那就先收著,替災民謀點福利吧。

  這些日子她一直跟在宋彥鵬身邊勘察災情,知曉目前災民最大的問題是缺糧,雖然賑災欽差已到,但等他一番勘察下來,再上報朝廷,最後等來開倉放糧的文書,再緊鑼密鼓也得十天。

  富戶捐贈的米糧只可撐五日,剩下這五日的糧食,要到哪裡去尋呢?掂了掂這塊巴掌大的玉牌,成色上佳,還是御賜之物,若是將它當了,不知可換多少糧食?就是不知這個朝代御賜之物能否典當?

  金鯉亂七八糟地想著。

  聽說宋彥鵬今日在府內,宋夫人帶著丫鬟送了一盞養生湯過來,當然,她也沒忘給金鯉送一盞。

  熱騰騰的湯水鮮美可口,宋彥鵬一口飲盡,盯著燉盅中殘留的藥渣說:「這幾味藥物桐州城內早已斷貨,夫人從何而來?」

  「這是我特意叫人高價從隔壁陽州買來的!你和小鯉姑娘沒日沒夜地為賑災操心,不補補身子怎麼受得了!」

  陽州僅僅離桐州一百里,快馬不到一日即可來回,但兩地卻有著天壤之別,桐州多山地,陽州卻剛剛處在平原,歷來風調雨順,是大殷境內有名的魚米之鄉。金鯉眼前一亮,放下燉盅興奮道:「對啊!我們可以去陽州借糧!」

  「小鯉姑娘有所不知,陽州人多富庶,但是他們卻非常排外,對於本地界之外的事情,向來不甚關心。此番桐州遭災,很多桐州百姓趕至陽州購置物品,他們竟還哄抬物價,趁機大發災難財!如此秉性的人,怎麼可能願意施以援手?」

  「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替我儘快尋一些陽州的地方志來,我研讀一下,看看可以從哪裡入手……」

  柳煙濃仍舊一身白衣,坐在一處精緻的水榭里,仔細閱讀從京城送來的書信。看到「聖上龍顏大悅,親口稱讚國師府女弟子」,她嘴角漾起一絲滿意的笑容。丫鬟冷香將一盅燕窩放在她面前,小心地問:「小姐,葉大人又來了,您見是不見?」

  柳煙濃將書信收起,罕見地點了點頭:「請他進來吧!」

  葉歸鴻是陽州大富商,花錢在陽州下屬的谷縣捐了個知縣,柳煙濃嫌桐州災后環境差,已經在葉府借住了半月了,頂著國師府的名號,無論走到哪裡,柳煙濃都是非常受歡迎的存在,這位葉歸鴻更是把她奉為上賓,菩薩般供著她,就指望她能替他在國師面前美言幾句讓自己這官職升上一升。

  見到葉歸鴻,柳煙濃沒有廢話,直接開口:「葉大人,現在有個機會擺在你面前,就看你舍不捨得銀子……」

  半個時辰后,葉歸鴻喜滋滋地離去,冷香不解地問:「小姐,你為何要葉大人去桐州賑糧?」

  柳煙濃站起,說:「桐州貧苦,若是我猜得沒錯,他們自己的糧食,撐不了幾日了!待那時,我帶著葉歸鴻捐贈的糧食出現,你想,桐州百姓會對我如何感激?我們馬上出發前往桐州,我已跟葉歸鴻說好,叫他先去準備,聽我的命令再將糧食捐出來。我要先去桐州看著,最好等災民餓上幾日,我再讓葉歸鴻把糧食拿出來。那時,百姓會更感激我!」

  「小姐英明!我這就去收拾行李!桐州災后沒過幾日,物資短缺,我盡量準備得周全些!」

  與此同時,金鯉正在挑燈夜讀,油燈在她房內燃了一夜,直到天邊露出魚肚白,她才喚來寶扇,用冷水洗臉,將自己稍作打理,知會了宋彥鵬一聲,就帶上另一個丫鬟寶書和宋彥鵬撥給她的一名叫寶福的小廝坐上馬車往陽州駛去。

  寶扇替金鯉整理散落一桌一地的書稿,略識字的她發現金鯉在葉歸鴻的名字后打了個叉叉,卻在一個叫孟寒濤的名字后打了個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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