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探
聽說欽差大臣已經到來的知縣馬友德一大早就趕到了顧有榛落腳的將軍府。
馬友德打量著這位傳說中的國師大人,思量該說什麼。
完全不用他寒暄,顧有榛直接就開了口:「馬大人,那些病人的信息整理得怎麼樣了?」這是昨晚顧有榛吩咐時,奚浩凌派人通知馬友德去辦的。
馬友德眼珠一轉,恭恭敬敬地回答:「這會兒,應該已經出發了。」
顧有榛皺眉——他還以為,奚浩凌昨晚分派下去,這個點應該已經有眉目了,沒想到才剛剛開始。他吩咐顧檀:「拿上我的令牌,向奚將軍借一隊人馬,戌時前必須將西山寺所有病人的信息查探清楚!」
顧檀很快領命離去,顧有榛又轉向馬友德:「馬大人,你派出多少人查探病人信息?」
「十二名。」
「將這十二名全部召回,一名派至一間客棧,今日起,剛剛染病的人會送往城裡十二間客棧,讓你的人待在那裡,來一個,問一個!務必問清楚!」
昨晚,奚浩凌給馬友德傳信的時候,寫的就是「儘快查探」,馬友德也試著將手下召集起來,但聽說要去病患最多的西山寺,衙役們倒不至於推諉,但也沒有人自告奮勇。其中一個說了句「現在天黑路不好走」,馬友德順勢就把任務拖到今天早上了。現在去把他們叫回來不用去西山寺當然高興,但是想到他們要去那些客棧待著不回來,他們應該不會太開心。
但顧有榛是欽差,若是不滿,不僅可以直接免了他的官,就是將他殺了也可以說是先斬後奏。馬友德不敢冒險,吩咐身後的侍衛馬上就去將人追回來,並且按顧有榛的說的一人去一家客棧。
「你帶路!帶我去城內走走!」顧有榛走在前面,出府的時候,遞給馬友德一塊布巾,示意他像自己那樣蒙住口鼻。
馬友德雖心中納悶,但還是照做了。他看到剛剛國師那位護衛離去時,國師也給了他一疊布巾,這整個將軍府的人,無論是護衛還是往來的丫鬟小廝,也全都蒙著布巾。
邊城不大,兩人沒有騎馬,也沒有坐車,就這樣隨意走著。顧有榛幾年前打羌戎的時候來過一次邊城,對這裡還是有幾分熟悉的。羌戎之所以對這座小城虎視眈眈,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邊城被稱作「塞外明珠」,高大的山脈擋住了北邊吹來的冷風,一條西北罕見的清澈小河流過全境,城外有肥沃的土地,無論是放牧還是種糧都十分合適。這裡豐富的物產,怡人的環境都讓羌戎這等身處苦寒之地的人眼饞。
顧有榛徑直去了邊城最繁華的東街。家家戶戶門上的春聯、桃符,還有店鋪門前的紅燈籠,能讓人感覺到一絲過年的氣氛,但是行走在東街上的人們卻沒有絲毫過年的喜悅。一個虎頭虎腦的孩子被一位婦人抱在懷裡,經過一間點心鋪子的時候發現大門緊閉,立刻就哇哇大哭起來。一間看起來挺氣派的酒樓,大門敞開著,但是卻空無一人。
因為蒙著布巾,馬友德不大看得清顧有榛的表情,但是他發現顧有榛那兩道長眉一直緊蹙,猜想他心情應該不會太好,就在一邊開口道:「奚將軍下令封城,邊城進不來也出不去,短短几日還好,但若是日子久了,城裡的米糧等開始供不上,百姓若是騷亂起來……」
誰也不知道這場瘟疫會持續多久,或許等過幾日太醫院的人來了就藥到病除了,或許太醫也束手無策,那就只能賭誰運氣好了,運氣好的活下來,運氣差的就被瘟疫打敗塵歸塵土歸土。這也是燕州知府司馬東遲疑著下不了封城這一決策的原因,馬友德也不贊成封城,他清楚城裡有多少大夫能醫治多少病人,如果讓這些人因為害怕逃離邊城去了別處,雖然可能將瘟疫帶過去,但也減輕了邊城的壓力。而且,他更希望瘟疫這種災禍能有別人跟他一起來承擔,若是其他地方也出現,那麼朝廷是不是就不會只盯著邊城,只盯著他了呢?
他的私心當然不會流露出來,只是在奚浩凌提出「封城」的時候也表示了自己的「擔憂」——百姓對瘟疫的恐懼一定會想辦法逃離,但是他們出不去會不會引起比瘟疫更可怕的騷亂?一開始,有他和司馬東的反對,奚浩凌還有些顧忌,但隨著司馬東自己也病倒了,奚浩凌索性就接管了邊城,直接派出自己的兵士將整座城都封了起來。
「封城已過四日,如今這城內情形,馬大人覺得如何?」
顧有榛的問話讓馬友德回過神來,他立即回答:「秩序井然,但百姓憂心忡忡!」
顧有榛點頭:「『秩序井然』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極難,奚將軍能做到這份上,實屬罕見!」
馬友德嘴巴張了張,想說:「那是你沒見過封城第一日,無數百姓湧向城門,奚將軍將鬧得最凶的兩人直接射殺了,才將人趕回去。」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東城門口,一群守衛舉著長槍團團圍住三人。一位婦人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孩童正在哭喊:「今天是正月初二,我們這邊都是正月初二回娘家的!連娘家都不讓回,還有沒有天理!」
一位守衛看不下去,說:「誰知道你身上有沒有瘟疫?讓你回娘家,你是去投毒嗎?你娘家歡迎你回去嗎?」
「就是啊,奚將軍說了,若是瘟疫只在邊城,那麼朝廷的太醫和藥材、糧食等會全部送給我們,我們還有希望。若是我們這裡的人逃出去將別的地方的人也染上了,我們這種小地方說不定就真的會被放棄了!」
「千萬別放他們走,他們是要逃走的!剛才我在後面聽到了,他們還帶了幾十兩銀子!」
一個守衛上前一搜,果然從男子身上搜出了幾十兩銀子。他們衣著普通,這幾十兩銀子應該就是全部家當,若不是為了逃難,誰會將這麼重的東西帶在身上?
顧有榛一言不發地看著這一切,被布巾掩住的嘴唇已經微微彎了起來——這個奚浩凌,無論是封城的手腕,還是安撫百姓的能力,都讓人意外,讓人驚喜。
守衛將裝銀子的布袋塞回男子懷裡,將三人拉起來示意他們回家去。男子拍了拍布袋上的塵土,抬起頭——一輛黑色的馬車往城門口駛去,守衛查看了馬夫手上的令牌就要放行。男子突然大喊:「我們這種還沒染上瘟疫的不能出去在這兒等死,那麼那輛車子里的人呢?明明已經染上瘟疫,為何還要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