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久別重逢
絲絲清涼的力量在酸麻僵硬的身體裏流竄，遊走在無數破損的筋脈之中，似情人的手溫柔撫摸一寸寸的傷口，撫平傷痛。
頭頂有平穩微弱的呼吸，北偌稍稍抬頭，首先入眼的是一截白皙若瓷的脖頸，再往上是刀削般精致的下巴，緊抿的唇微微耷著，透著一點點的憂傷，垂下的濃密睫毛隨著均勻的呼吸輕輕顫動，宛若枝頭停駐的黑色蝴蝶。
她縮縮身子，偷偷往他懷裏拱，將整張臉埋進他懷抱深處，盡管呼吸困難，但因為鼻尖都是他的味道，她還是覺得幸福得不得了。
終於不再是夢了……她滿足地笑起來。
木南穹突然使力，將她抱得更緊些。北偌小聲說：“吵醒你了。”
許是剛睡醒，他的聲音帶著一點鼻音，沉沉的很好聽：“在仙界的時候，沒有一個晚上不想這樣抱著你入睡，連現在都以為是在做夢呢。想得你不行了，就隻能逼自己修煉，那樣才能稍微轉移注意，結果他們都說我是個修煉狂魔，天天隻知道修煉，殊不知我是想你想得發瘋了。”
北偌心裏灌了蜜一樣甜，像賓月平時蹭她似的蹭蹭他的胸膛說：“我也很想你，一直一直都很想!”
木南穹用五指不緊不慢地梳理她的長發，孜孜不倦地一遍又一遍，北偌躺在他胸前，閉著眼睛享受這夢寐以求的寧靜。
“小北，你這兩年都是怎麽過的，告訴我吧，我很想知道。”他突然說。
北偌默了默，道：“沒什麽好說的，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我現在不都好好的嗎？”
木南穹說：“我一直在想，若我一直在你身邊，你是不是就能過得好一些。至少我不會讓你隻身一人去煥金域，你也不必一人麵對金族強者的圍攻。半年的逃亡裏如果有我在你身邊，我就可以為擋住一次次的暗殺偷襲，晚上的時候我可以幫你警惕周圍，你就能安穩地睡一覺。沒東西吃了，我可以給你摘果子，渴了有我給你找水喝，烤野味的時候還可以把我自己的都讓給你吃。我可以為你打穿一個個膽敢瞄上你的人的頭，殺了一切威脅你的人。
“然後我可以帶你逃到天涯海角，沒有人會逼你吃血丹，就算我阻止不了，至少你痛苦的時候，我能給你生命之氣，你嗜血的時候就喝我的血，你不必為了保護其他人獨自離開，躲到深山裏，而那些想要傷害你的人，都必須要先踏過我的屍體……就算麵對再強的敵人，就算麵臨再絕望的情況，我也會在你身邊，保護你，陪著你，寵著你……小北，你說如果我在你身邊，這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呢？我想我一定能做到這些的！
“但是，昨夜看見你那麽痛苦，你知道我都快崩潰了麽？我的小北，誰會舍得傷害?我的小北，又為什麽要承受那樣的痛苦?”他說到最後，帶著濃濃的哭腔，閉上眼睛悲傷地感歎說，“上帝啊，你是怎麽忍心傷害她的，若你一定要懲罰，求你一切苦痛降臨在我身上吧！”
北偌不知道他說的上帝是誰，他語中的痛苦她卻是切身體會，仿佛兩個人是一個共同體，她身上的折磨每一點都會落在他身上，此刻他的慟苦她亦是深刻感受著。
滾燙的淚水不覺浸濕了他的衣襟，北偌止不住哭泣，嘴邊卻噙著淺淺的微笑說：“南穹，你能回來就好了，我已經不奢求什麽了。”
木南穹在她額頭一吻，低聲道：“小北，如果我能早點回來，你是不是就能少受點傷害?我真的好後悔，我真的不該回去的。”
她柔聲說：“南穹，有時候我的確很害怕，那些人追著我逼著我，我想逃，可是根本逃不掉!而且我又能逃去哪裏?他們都那麽強大，哪裏又是他們找不到的?所以我無法逃避，隻能一個個麵對!一個人的時候我都會想，你說過會回來找我，我不能死，所以一次次我都逼自己挺過來；可是過後我又會告訴自己，你肯定已經忘記我了，我根本等不到你的，那樣又會很失落。在皇宮裏看見你時，我真的很高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何況這些都是我的命，一個人的命數是想避都避不開的，你不要自責，你沒有錯。”
木南穹苦笑著說：“小北，你這麽善解人意，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一開始我不明白我什麽要來這裏，一直想要回去，遇見你之後才明白，這是天大的財富啊！真的美得跟一場夢一樣!”
“如果是一場夢，我希望永遠都不要醒。”
兩人相視而笑，靜靜地，相擁著入眠。
第二日一早，北偌醒來時木南穹已經不見，摸摸空蕩蕩的旁側，尚有一絲餘溫殘存。
自從遇到木南穹，每分每秒她過得都好像夢境，生怕一眨眼就會醒來，發現什麽都不過是虛幻。
當下她略有些心悸，匆匆起床穿衣梳洗。賓月也湊過來沾了點水洗臉，剛甩了臉上的水，北偌已經風風火火地跑出了房去，賓月趕緊跟了上去。
跑到前廳，正見木南穹擺弄桌上幾碟小菜，雀央在一邊幫忙，原本負責這些工作的宮娥太監倒閑在一旁，隻是個個都戰戰兢兢地垂著頭。
木南穹聞聲抬頭，朝北偌微笑說：“小北，這麽早便起了！我還想去叫你的。”見她微喘著，他略帶責備道，“好好的跑什麽？”
“起床沒事隨便走走。”她走進來，自然而然坐到木南穹身邊，雀央不服氣地坐到他另一邊。
木南穹將一碗粥端到北偌麵前，裏麵加了許多種藥材，看著就很補身子。他道：“趁熱喝吧。”
雀央看看北偌的粥，又瞧瞧自己的栗子粥，問：“南哥哥，廚房今早煮的是栗子粥，這又哪裏來的粥?”她知道木南穹喜歡吃栗子，才特意吩咐禦廚燒這個。
木南穹夾了一些醬菜和花生到一個小碟裏，放在北偌跟前方便她吃，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小北這碗是我熬的。”
雀央聞言，臉有些白，當即又笑道：“南哥哥，我也想嚐嚐你做的，我都沒吃過。”
“我就煮了這碗，你想吃下次再說吧。”
她不相信，立刻反駁：“誰煮粥剛好煮個一碗的，南哥哥你未免太小氣了！”
北偌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細細咀嚼，突然皺起眉來。
她看著木南穹問：“你在裏麵放了什麽?”
“隻是一些普通的藥材罷了。”
北偌眼神很認真：“裏麵有血腥味。”
木南穹笑容不覺收斂一些，佯裝鎮定地給她夾了一塊臘肉：“小北，你胡說什麽，粥裏哪會有血腥味。”
她搖搖頭，固執地說：“你在裏麵放了你的精血對吧?南穹，我吃得出來。”
雀央聞言，頓時驚愕地看著木南穹。
木南穹則苦笑說：“我都用去腥的藥材熬了好久，你還是吃出來了麽？書上那些看來都是紙上談兵的嘛，根本瞞不了你。”他又漫不經心地說，“小北，隻是幾滴精血，又沒什麽大不了的。昨夜你喝了我的血立馬恢複了意識，說明我的血對你的身體有幫助。你若想讓我少操心一些，便乖乖喝了。”
北偌盯著麵前的粥看了一會兒，終於是默默吃了起來。雀央在一旁咬著筷子，眼底閃過一絲難言的光。
這時，門外走來一名白衣女子，長相古典溫婉，氣質優雅高貴，正是陸月遊。
雀央在這兒感覺自己完全就是個局外人，正憋屈得不行，此時見陸月遊好似見到了救命恩人，幾乎是跳起來道：“陸姐姐!”
北偌卻是震驚，但出於謹慎先不多說什麽。
陸月遊自然地朝北偌頷首說：“北姑娘。”
她順勢跟上：“陸姑娘，沒想到你與南穹他們也認識。”
陸月遊笑道：“認識這麽久還沒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重新介紹一下，仙界陸居殿大小姐陸月遊，也是從前零帝座下九皇之一六黎皇。”
北偌暗暗吃驚，陸月遊是九皇之事竟不隱瞞?難道在仙界，這是眾所周知之事?
她有些責怪陸月遊，怎麽不事先與她通個氣，萬一她接不上來，弄得措手不及穿幫了可如何是好?
不過細細想想，遇上木南穹至今，她好像都沒有什麽機會與陸月遊見個麵什麽的，倒也怪不得她。
見北偌回得稍稍遲鈍了些，雀央以為北偌是被陸月遊的身份嚇到，當下跑到陸月遊身邊抱著她的手，老氣橫秋道：“怎麽樣，厲害吧！九皇之中也就兩位女仙皇，陸姐姐排名還在另一個之上呢！而且，她在我們仙界一向被稱為第一美人的，修煉天賦也是高得沒話說!”她挑釁地看了北偌一眼。
木南穹笑道：“陸小姐的確是仙界的第一美人。”
得到木南穹的認同，雀央有些驚訝。
陸月遊聽出木南穹的的話外音，答得倒也很幹脆：“這美人的名號也隻不過是朋友給月遊麵子罷了，若真算起來，北姑娘才是真的美呢。”
“陸姐姐!”雀央不悅地嘟囔。
北偌從不在意這些東西，是與不是她都不在乎，自始至終都是麵不改色。
木南穹道：“找的人呢？來了麽?”
陸月遊看向身後說：“老先生腿腳有些不便，走得慢了些，應該快了。”
這時，牆外傳來對話聲，隻聽一個稚嫩可愛的聲音不滿地催促道：“唉呀，臭老頭，你走得真的好慢啦！木頭不想不理你了啦！”
一個蒼老的聲音連忙說：“我的小祖宗誒，爺爺老了，腿腳不靈便自然是走不快啊！你若不理爺爺，爺爺可就要摔倒了！”
“臭老頭你倚老賣老!打架的時候跑得比風還快，這時候你又來裝弱!哼！分明是不想木頭見主然在拖延時間嘛！臭老頭!”
“我的小祖宗，你要體諒爺爺啊！”
……
磨磨蹭蹭的，一對都穿著綠衣的老少緩緩跨進庭院，一個白白嫩嫩的好似包子一樣可愛的小男孩，正攙扶著一名鶴發童顏的老人走過來。
小男孩雖然滿臉不耐煩，但還是認真地扶著那老人，老人則是笑眯眯的，能走多慢就走多慢。
北偌望見十幾丈外那個小身影，謔得站了起來。
遠遠的，男孩已經不知是第幾次急切地抬頭，這一次意外看見大廳裏那抹頎長苗條的倩影，一下鬆開手，也顧不上慘叫著摔在地上的老人，已經飛奔過去，一邊淚眼汪汪地叫道：“主然!”
北偌亦是喜極而泣：“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