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2.第912章 綵衣紫雲宴
長老的手虛空停在空中,鄭悠悠的長劍已經出鞘,也虛空停在空中,她母親說話了。
「任何人碰一碰他們,五神畫卷就此灰飛煙滅!」
幾個長老面面相覷。
聖女臉色一變:「要想不碰他們,也容易,還望母親大人不要那麼固執!帶上五神畫卷赴宴吧!」
這句話雖然斯文,但威嚇的成分非常明顯。
密林深處久久無聲,終於一聲長嘆:「你贏了!老身這就整理行裝,隨你赴宴!」
她出來了!
葉天眼前一亮,她身著綵衣,儀態萬方,怎麼都與剛才那幅落魄的形象聯繫不起來,她居然真的換了新衣,還真的打扮過,真的是赴宴的作派,而且她手中還握著一個畫卷,雖然捲成一個橫筒,但一縷神奇的氣機依然從這畫卷上透出。
對方四人同時關注她手中的東西,全都很激動。
「母親!」鄭悠悠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轉。
鄭母輕輕抓住她的手,目光滑過她的臉,無比的溫柔。
「去吧!」
短短兩個字,鄭悠悠的淚就流了下來:「母親,你要讓我往哪裡去?」她已經沒有家了,唯一愛她關心她的母親也被姐姐陰謀帶走,去承受是人都無法承受的侮辱,想到母親即將向殺父仇人鞠躬祝賀,她的心揪成一團。
「隨他去,不管天涯海角!」鄭母飛起,直上蒼穹。
「妹妹,你又可以上路了,但願下次揀回來的垃圾能比這次順眼!」
聖女和三位長老同時飛起,留下這句無情的譏諷。
桃花島上,兩人面對面而立。
「我不該回來!」鄭悠悠道:「這個惡毒的女人已經對母親進行了監控,咱們回來剛好可以充當她制服母親的籌碼。」
她原本就是聰明的,事情出來之後,她已經明白,今日姐姐突然出現正是因為監測到了她的回來。
母親的性格如玉如鋼,寧折不彎,她圖謀母親手中的五神畫卷已有三年,一直無法得手,但她深知母親有一個死肋,這死肋就是鄭悠悠,如果當著母親的面以鄭悠悠為籌碼,母親什麼都得答應。
她成功了!
鄭悠悠也意識到自己的回歸是一個巨大的錯誤,無意間充當了敵人對付母親的籌碼。
「無需自責!」葉天道:「這一步棋遲早得下。」
是!鄭悠悠的行蹤所有人都清楚,如果想抓她回來隨時都可以,這步棋只是遲與早的問題,只要她鄭悠悠不死,遲早有一天都必須面對今天的結局。
鄭悠悠長長吐口氣:「現在怎麼辦?」
走?她內心受煎熬,明知母親在受辱她卻只能走,會讓她的人生從此陷入無限的痛苦與自責之中,而不走呢?又會將致命的籌碼留給敵人,人家不管開出什麼條件,母親都只有答應。
走與不走,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
無論怎麼選,都是錯的選擇,這就是她姐姐留給她的殘忍選擇。
三年時間,是她實施大計的三年,卻也是她與姐姐較量的三年,這三年間,她每時每刻都處於絕對的下風,姐姐甚至到了不在乎她的程度,直接放她離開,一個對手當到讓敵人無視的程度,可見有多麼無助。
姐姐是算準了她找不到幫手的。
葉天眼中光芒微微閃爍:「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何非得要你母親去參加婚禮?」
「理由是顯而易見的,這群禽獸在折辱我母親,要公開宣告我們的抗爭徹底失敗。」鄭悠悠憤怒地說。
「未必!」葉天道:「折辱一個年邁而弱勢的老婦人並不適合於在權貴雲集的婚禮上,在這樣一個公開場合,這些所謂的名門正宗表現出來的往往是仁慈寬厚,絕對不會將見不得人的勾噹噹成資本去宣揚。而所謂勝敗,也根本無需宣揚,因為紫雲山與昔日的綵衣門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上,宣揚勝敗對他們名聲有損無益。」
「有道理!」鄭悠悠微微一驚:「那你認為理由會是什麼?」
「可能性很多,但有一種可能性是最有可能的!」葉天道:「安撫人心!」
「安撫人心?做夢!」鄭悠悠怒道:「我母親對他們的仇恨深入骨髓,豈能憑一張請柬就得到安撫?」
「他們安撫的並不是你母親!」葉天道:「他們只是憑你母親的屈服,來安撫昔日綵衣門的族人!」
鄭悠悠大驚:「你的意思是……昔日綵衣門的族人也有圖謀……圖謀……」她很激動,幾乎不敢吐出那幾個字,但意思當然表述得很明白。
「是!」葉天道:「昔日綵衣門,門主被殺,族人面臨生死安危,自身性命面臨生死存亡,綵衣門集體屈膝,但肯定不會是所有人都心甘情願,肯定會有一些硬骨頭、有氣節的忠誠長老或者綵衣精英,這股情緒醞釀了三年,持續發酵,肯定會形成綵衣門內部人心不穩,而在三天後的婚禮場面上,如果昔日的綵衣門門主夫人親至,無需任何言語,本身就是一種安撫,那些不安的情緒就會立刻得到安定,綵衣門將來的走向就算是定了。」
鄭悠悠心情好激動,她三年來一直以為自己與母親是孤軍奮戰,絕沒有想過昔日綵衣門中還有可以爭取的力量,今日聽他點醒,突然熱血沸騰,但聽他後面一席話,她的心又冷了。
是啊,母親和自己一直在抗爭,一直是這股反抗力量擺在桌面上的風向標,也是那些心存反意的族人眼中的希望,如果母親當眾服軟,這個原本就太縹緲的信心立刻就會打消,綵衣門內部的潛在力量立刻得以消除。
一場婚禮,一次很普通的來客到場,對於一個大宗門而言,有著如此重要的意義,對於綵衣門的撥亂反正卻是滅頂之災,怎麼辦?
「母親,她一定能夠洞悉敵人的奸謀,她如果在婚禮上不按對方設計的路線走,又如何?」鄭悠悠盯著葉天的眼睛:「比如她當著全天下豪傑的面以命抗爭,會不會將敵人的圖謀引向完全相反的方向?當眾激發綵衣門昔日的血性,從而將婚禮變成葬禮?」
「當然會!自從她換上新衣的那一刻起,我堅信她已經做好了打算!」葉天長長吐口氣。
一個女人,哀莫大於心死。
心若死,不會在乎身著什麼衣。
她今日突然裝扮得如此風華絕代,決不是為了對方的場面,而只是為了她自己內心的堅守,她生下來是一個公主,她嫁出去是一代主母,今日換上新衣,是走向人生另一個終點,體面的死亡,以昔日熟悉的形態去見她的丈夫。
鄭悠悠的心完全亂了,她為母親驕傲,也為母親心酸。
「以死為諫,以死激發昔日舊部,這是你母親的豪邁,這是你母親的偉大,但遺憾的是,這一幕終究無法實現!」
鄭悠悠大驚:「又出了何種變數?」
葉天道:「因為對方老謀深算,早已計算了各種可能,他們將所有的流程都予以固定,你母親根本不敢走出那一步。」
「我母親沒有不敢做的,事情到了這一步,她還有什麼顧慮?……」突然,鄭悠悠的臉色變了。
空中一個聲音傳來:「顧慮當然只有一樣!就是你,鄭悠悠小姐!」
鄭悠悠猛然抬頭,就看到了天空的兩條人影,是兩個她熟悉的人,綵衣門昔日名動天下的兩大頂級長老,東陽長老和春陽長老。
「兩位長老!」鄭悠悠沉聲道:「他言昔日綵衣門中尚有血性存在,敢問兩位長老是否在此之列?」
「這位公子之精明,難見難尋,一語道破天機,綵衣門內的確有不安之力量漫延。」東陽長老道:「遺憾的是,在本座二人眼中,這不叫血性,這叫不識時務!」
鄭悠悠的臉色變了。
葉天慢慢抬頭:「不叫血性?敢問兩位長老的字典中,什麼才叫血性?」
「抱歉本座只是修行人,修行人的字典中沒有血性,只有順應天時的大道!」
「所以,你們二人只是前來邀請我與悠悠小姐赴宴的?」葉天冷笑道。
「聰明!」春陽長老讚歎道:「到時候將你們二人與那個老婦放在同一桌喝上一杯,相信那個老婦會安分很多。」
「很精妙!很人性!很順應他娘的天道!」葉天轉向鄭悠悠:「要不,咱們也順他一回?」
「悠悠小姐請!」兩個長老同時伸手。
鄭悠悠臉色慘白,敵人棋高一著,早已設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根本沒有釋放他們的打算,她姐姐鄭燕和原先的三位長老離開之時,還留下了兩大頂級長老,將他們牢牢鎖定,在酒席正式開始后,計劃將他們放到母親同桌。
她母親得知她根本沒逃出去,自然就不敢輕舉妄動。
她回首桃花島,看了最後一眼,衝天而起。
葉天身形一動,也跟在她的身邊,前面是一名長老,後面是另一名長老,將他們牢牢夾在核心。
「婚禮尚有兩天,公子小姐可有什麼行程安排?」東陽長老微笑道:「比如跟朋友聚一聚,或者邀請幾位朋友也參與一下這場盛禮。」
極客氣的一句話,鄭悠悠心頭卻猛地一緊,他娘的還打她們朋友的主意?計劃一塊兒剷除?
葉天也很客氣:「多謝長老的厚意,咱們就先到集市上喝點小酒,消磨消磨吧!」
兩大長老對視一眼,莫非這小子真有朋友?
是哪方勢力?這可是要搞清楚的事情。
但葉天的表現很一般,越過長湖就進入集市,進入集市東張西望顯得很陌生,最後直接問一問鄭悠悠,這裡是哪裡?
完全沒有找朋友的架勢。
前面有一座大酒樓,葉天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公子爺,幾位?」小二的熱情迎出來,很快目光一掃:「四位是吧?」
「是!」葉天道:「長老請!」
葉天一句長老出口,效果很明顯,那個小二的目光立刻被這兩位長老的衣服吸引。立刻上酒、上菜,菜是最好的,酒是上等的,而且根本不跟他們提錢的話。
酒樓里的氣氛立刻就變了。
原先是暢談天下,現在卻突然安靜了。
但安靜也只有片刻,酒樓中心的一桌突然開口了:「要說期待,咱們最期待的還是後天的婚禮大慶,紫雲山乃是超級宗門,他們的聖子迎娶群芳谷的聖女,真正的天作之合啊。」
紫雲山充其量也就一個名門大宗,離超級宗門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但在這位白衣人口中,直接就變成了超級宗門。
他旁邊的另一人道:「是啊是啊,兩大超級宗門聯姻,這裡方圓三十萬里,都是一家人,這裡將是真正的繁華國度,普天同慶啊。」
酒樓里的聲音一片和諧,一片歌舞昇平。
突然,葉天開口了,他很驚訝:「悠悠,我好象聽說紫雲山並不是超級宗門,只是一個普通的宗門,什麼時候升級了?」
這話一出,酒樓猛地靜音。
鄭悠悠道:「吞併的宗門多了,勢力大了,不說超級了嗎?」
「哦!原來是這樣!」葉天道:「吞併弱小,自己就升級了,但這樣的行事作風,帶給這片天地的真的是繁華國度?為什麼不是人間地獄?」
「所有人都知道會是人間地獄,但如果他們敢說出來,自己恐怕很快就得入地獄,於是,就違心地來一個繁華國度。」
「違心之論!有理!」葉天手抬起,指向酒樓中央:「這位兄台,你違心否?」
那個年輕人猛地看到一根手指指向自己,臉色立刻大變:「不……兄弟我……兄弟我實是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那你可知紫雲山三年前吞併綵衣門時的手段何等下作?你可知曾造下多大罪孽?如此狗屁宗門你居然視同救星?你是眼瞎了還是耳聾了?」
呼!
酒樓正中的人同時站起:「走!」
「走什麼呀?」葉天叫道:「放心,這裡沒外人,我身邊的兩位長老大家知道是誰嗎?綵衣門的頂級長老春陽和東陽長老,他們心懷故土,跟咱們是一路人啊……你們怎麼都走了?」
酒樓的人全都跑得乾乾淨淨。
這個該挨千刀的年輕人信口狂言,惡意痛罵紫雲山,誰敢靠近他?跟他多說一句話只怕就是池魚之殃,趕緊走人!
酒樓空了。
兩個頂級長老冷冷地盯著葉天:「閣下想拉本座二人下水?」
「豈敢?」葉天道:「本人只是想清靜清靜,讓這群蒼蠅趕緊滾蛋。」
春陽淡淡道:「你就不怕本座一筷子洞穿你的眉心?」
「不怕!」葉天道:「因為閣下二人身負主子之命,還需要咱們去赴宴,所以再生氣都不敢真的殺了咱們,這就是當走狗的悲哀不是嗎?」
「看問題看得很精準啊!」東陽冷冷道:「但只怕閣下還是看錯了,本座二人的使命乃是讓老太太投鼠忌器,讓她有顧慮的從來都不是你,只要悠悠小姐一人足夠。」
葉天好象呆住。
悠悠猛地一驚:「不得傷他……」
她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整個人也完全僵硬,對面的東陽長老盯著她,只憑這一眼,就足以讓她發不出任何反對的聲音,也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動作,她額頭的汗水一下子出來了,對方已經說得很明白,不會要她的命,但會要他的命。
自從他說出那番話時起,他就死定了,但她沒想到會這麼快。
一路同行,所有的事情原本跟他完全不相干,但今日,他卻要死了,沒有人能救得了他,紫雲山吞併綵衣門后,這裡就是紫雲山的地盤,任何人口出忤逆之言,都死定了。
不!不行!這是她的命運,不是他的,這不公平……
但她已經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悠悠小姐性情剛烈,肯定會以命相抗,不讓咱們殺你!」春陽長老盯著葉天道:「但很遺憾,從現在起,她就算想自殺都不行。」
葉天道:「看得出來。」
「筷子從來不是殺人的兵器,但今日,卻可以是!」
「可以接受!」葉天盯著春陽長老手中的筷子:「世上的事情從來都不是絕對的。」
「人世間有很多事情是可以在臨終之前反悔的!」春陽的筷子輕輕晃動:「如果給你一個機會去反悔的話,你會說什麼?」
「兩句話!只有兩句話!」葉天道。
「說!」
「你們已是真正的冥頑不靈,無可救藥!」
「還有第二句!」春陽冷冷道。
「第二句就是:所以,你們可以去死!」
悠悠原本已經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
對面的兩名長老瞳孔也陡然收縮:「原來還打算反抗!」
「看來是!」東陽長老道:「亮兵器吧!」
「好!」
哧!
兩根筷子陡然射出!
準確地刺入兩名長老的眉心,兩名長老眼睛陡然睜得老大,臉上全是不敢置信,他們的元神,居然被一隻小小的筷子攪得粉碎。
筷子,真的可以是兵器!
「啊!」鄭悠悠一跳而起,差點撞上屋頂,剛才她一直在掙扎,但怎麼也掙扎不脫,此刻突然就掙脫了,空中拔劍,一回頭,她完全傻了,兩個頂級長老一人頭上一根筷子,無比滑稽地緩緩倒下,而葉天,手中是一隻酒杯。
「你……你怎麼……」
葉天杯子一落,兩名長老化成血霧,突然消失。
鄭悠悠的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