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一課【下】
「抱歉李老師。」
迎著李安真誠目光，徐麗緊了緊手裡的包，聲音中帶著些愧疚，「又給你添麻煩了。」
又是這句。
李安心嘆。
可人家長都這麼說了，你還能說什麼。
「別別。」
到底還是把人孩子在大庭廣眾之下訓哭了，面對徐麗他也沒有表面那麼澹定。
「這邊說。」
李安帶著徐麗先來到四號教室。
「您坐。」
徐麗放下包，坐到了小北媽媽剛才坐過的凳子，接著李安也坐了下來。
「小虎這孩子是個好孩子。」
這點李安承認，不然也不會有今天這一幕。
「但是對於他的一些行為，我覺得你們應該再嚴格一點。」
家庭是孩子的第一課堂，李安堅信這一點，家庭是教育的基石，家庭教育對孩子的一生髮展至關重要，父母在家庭教育承擔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之前我聽小虎姥姥說你們一直在外地忙工作。」
「對於這點我沒有任何立場插嘴，即便作為孩子的老師，有些話也輪不到我來說，所以我只說說我帶小虎這大半年來的親身感受。」 -
十分鐘的時間不長不短，足夠李安從第一次給王小虎上課講到今天電梯門口。
兩人交流完，他嘆了嘆。
「所以剛才我也確實生氣了，現在想想確實不該在這麼多人面前逼他承認錯誤，孩子也這麼大了。」
片刻。
「就這些吧。」
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李安起身，「你們可以參考一下，說來他也才六年級。」
「謝謝李老師。」
徐麗從去年回來到今天，已經不是第一次從老師口中聽到關於兒子的種種，但李安是最真誠的一個。
小虎學校里的老師礙於一些原因，言語里總是九分褒獎一分貶斥。
自己的孩子什麼樣，她當媽的能不清楚嗎。
所以當她去年回到蓉城，看到發生在兒子身上的種種變化時，她是有些驚訝的。
隨著從父母那裡重新接管兒子的教育陪伴工作，送孩子上下學，陪兒子上輔導班、鋼琴課，漸漸的她找到了這變化的原因。
就是這位她一下飛機就被兒子拉著去聽演奏會的鋼琴老師。
接觸多了，李安總是不時地的能給她一些觸動。
李安有作為一名老師的原則，也不失與孩子相處的人情味。
徐麗最欣賞李安的地方並不是李安的業務能力，而是李安把他的這些學生當成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單純的只把學生當成一種只存在某種關係的移動載體。
他嘗試著走進孩子，了解孩子，引導孩子。
他懂得關心人。
聽完李安這大半年來和兒子的相處過程，她更加確信自己的看法。
她贊同李安剛剛提到的家庭教育觀念，她也清楚。
可她一個人，有時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就像今天早晨，她讓王小虎出羽絨服，王小虎非要穿一件帽衫。
如何勸說都不頂用，最後她發火了，儘管她心裡念著對兒子的愧疚，但她不能任由王小虎就這麼穿著帽衫出去。
今天只是因為一件羽絨服。
明天呢。
明年呢。
儘管王小虎最後穿上了羽絨服，但是來昱東的路上一路沒和她說話。
只是常發生在每個家庭中的尋常一幕，小孩子和父母賭氣。
可一路上，徐麗感到有些無力，這個寒假開始，他發現兒子的自主意識越來越強。
開始喜歡把自己關在卧室里，雖說不怎麼玩遊戲了，但也不知道拿著手機搗鼓別的什麼。
徐麗嘗試著和王小虎溝通，王小虎表現出的更多是不耐煩。
或許是男孩子大了，到了這個階段更需要來自父親的關心問候。
或許也該放下一些事情了。
有些問題，她該考慮考慮了。 -
徐麗不著痕迹的輕嘆一口，捋著風衣下擺跟著李安站了起來。
這時教室的門被推開。
陳璇送王小虎到門口，沒往裡面多看，低頭又摸了摸王小虎的頭。
溫柔道：「快進去上課吧。」
說完便輕輕從後面推了王小虎一把。
王小虎用手中的布袋子護在身前，看著李安平靜的神色又怕又委屈。
不敢往前多走，只動了一步。
李安忽然一笑，「今兒真是稀罕了。」
又聽見熟悉的語氣，王小虎心裡放下了一點點戒備，在身後的助力下向前又走了兩步，但目光中還是帶著濃濃的戒備。
他要看老師接下來說什麼。
「說你兩句怎麼了？」
「不服氣啊？」
李安本來還笑著，結果下一秒臉又綳起來了。
「給你三個數，立馬給我坐過來。」
現場氣氛頓時再度緊張起來。
徐麗和陳璇聽著李安的語氣都不免的又為王小虎捏了把汗。
陳璇正要給李安使眼色，接著只見上一秒還磨磨唧唧的王小虎忽然走到鋼琴前坐了下來。
徐麗見狀鬆了口氣，她真怕王小虎悖逆李安再犯驢氣。
「那李老師您上課，我先出去了。」
徐麗說著又看向王小虎，語氣不冷不澹道，「好好上課，再惹老師生氣你就等著吧。」
李安的原計劃本是要留徐麗旁聽這節課，但是鑒於突發情況，見對方要出去她也沒啃聲。
徐麗走出教室輕輕將教室門關上，接著轉身和陳璇好一番道謝。
剛才在電梯門口要不是有陳璇在場，她都不知該王小虎怎麼辦，她清楚那個時候她不能上去拉扯。
「沒事沒事。」
陳璇寬慰了兩句。
片刻
「李安其實一直都挺喜歡小虎這個孩子的，在家老提小虎……」 ——
「你還行不行，沒完了？」
李安邊笑邊嘆氣，話語雖是還帶著點嚴厲，可心裡是再也氣不起來了。
剛才見往小虎推門進來時候那怯生生的模樣，他雖說有點心疼吧，但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
再來一次他還會選擇這麼做。
至於師生指數，他和徐麗講王小虎的時候就自然而然的釋懷了。
那些他和王小虎一起經歷過得那些畫面不是假的，不是一串串數據能夠驗明的。
數據是死的，人是活的。
慢慢再來唄。
他能讓王小虎的師生指數從2點變成91點，還怕不能從58點再漲回去？
要是季洋的師生指數一下從99掉到60以下，那他真得慌一慌。
畢竟年齡不一樣。
小虎到底還是個小孩，孩子心性，被大人嚷了兩句心裡賭賭氣不正常嗎。
「來來來。」
從鋼琴上抽出了兩張衛生紙遞到鋼琴前。
「把你臉上那個尿（sui）擦乾淨。」
噗—
聽到這個描述，王小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聽見王小虎笑了，李安心裡也就踏實了。
忽的。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提升至65】。
「快快快，一會兒劉豐瑞來了見你這個樣，你猜他會不會發到群里。」
王小虎聽到這，趕忙抓起衛生紙在臉上一頓亂呼啦。
「鼻涕都擦到腦門上了。」
說著李安又抽出一張紙，手輕輕伸向王小虎的腦門。
感受到了老師的溫柔動作，王小虎鼻子又一酸。
趕忙又用紙使勁擦了幾下眼睛。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提升至70】
將王小虎腦門上的鼻涕蹭掉，看著王小虎把頭低下，李安又忍不住的嘆了一口。
「還生我氣？」李安輕聲問。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提升至75】
王小虎下意識點了下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
李安點點頭。
片刻。
「對不起小虎。」
王小虎一怔，抬頭望向李安，還沒幹透的大眼睛快速的撲閃了兩下。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提升至80】
他第一次知道大人也會說對不起。
迎著孩子清澈的目光，李安認真道。
「老師剛才不該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訓你。」
王小虎又低下頭，然後搖了搖頭。
李安看到這個王小虎的搖頭動作，他想了想。
「但是我希望你能記住你今天答應我的事情。」
五秒鐘后。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提升至85]
「我記住了。」
帶著點沙啞的鼻音從鋼琴前升起。
「我以後會好好說話走路。」
王小虎說著再次抬起頭，兩腮鼓起
「老師，你別生我氣了行嗎。」
說了那麼多話，李安還沒顧上喝口水，感到嘴皮有點干，他舔了舔嘴唇。
他無法描述王小虎這一刻的目光，幼小的期待中帶著一絲只屬於孩子的小心謹慎。
此刻他不想對這個眼神做任何揣測。
「老師不生氣了。」
李安笑了笑，伸手在王小虎的頭上揉了一把。
「上課。」
王小虎呲牙一樂，眼睛里的光又回來了。
自己個兒的就把套在身上的羽絨服脫了下來。
「老師我們今天學新曲目嗎。」
李安轉身拿起桌子上的茶杯。
「我們今天就不學新曲目了。」
一口涼茶下肚。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提升至92】
「？」
就這？
還賺了一點？ -
和對小北的要求一樣，李安讓王小虎從第一節課學習到曲目到最後一首曲目從頭到尾彈了一遍。
事實再次證明，小虎學東西沒有小北紮實。
小北前面學的曲目放到今天彈依然很熟練，王小虎就不行。
尤其那首杜維諾尹的練習曲彈的那叫個什麼東西。
都快忘乾淨了。
所有曲目里，就屬參加比賽的曲目和最近幾節課學的內容彈得熟練。
「你這不行。」
李安搖頭。
王小虎一口氣彈了二十多分鐘，彈完正等待一波誇獎，結果等來了一頓迎頭痛擊。
「除了summer你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
李安指出王小虎的問題：「學琴不能彈了後面忘了前面，沒事那也得複習複習前面彈過的內容」
王小虎聞言拍胸，信誓旦旦道：「老師！我保證這周回去就把之前彈過的曲目好好複習一下，下周給你檢查。」
李安翹著二郎腿顛了顛，笑說：「下周哪還有鋼琴課。」
王小虎：「啊？」
「我過兩天就該回老家了。」
說著站起身，李安從身後拿起一本成長檔桉，「今天是咱們年前的最後一節課，下次上課就得等到春節之後我回來。」
王小虎撓頭：「老師你不是蓉城人啊？」
李安嗯了一聲。
不過估計很快就是了。
「走吧，今兒一起出去。」
王小虎收起譜子穿上了羽絨服。
李安藉機提了一嘴：「你說你也這麼大了，穿個衣服還要你媽操心，外面天多冷，不懂事呢」
王小虎撇了下嘴，「嗯吶。」
他忽然想起剛才，「老師，你怎麼知道我們有一個群？」
李安呵呵：「你們有什麼事能瞞得住我？」
王小虎一琢磨，肯定是洋洋姐姐告的密。
臨出門前，他忽然停了下來，扭捏起來。
李安：「又怎麼了？」
王小虎吞吞吐吐道：「老師，今天的事能別告他們嗎？」
李安：「今天我就先不說，以後的話，看你表現。」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降至90】
「行了，過年期間你好好練琴，我告訴你，你在家練不練、練多久、從幾點開始練的、到幾點結束，我都知道。」
王小虎表示懷疑，老媽不在家的時候誰給老師彙報？
「前天上午十點一刻開始，到十一點半。」
李安划拉著眼前的面板上，看著上面的數據自信問：「中途還上了個廁所吧。」
王小虎一瞬瞪大眼。
老師真的知道！
前天上午她媽不在家，而且他中途確實上了個廁所。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提升至92】
「老師你怎麼知道的？！」
李安彎下腰，「我告訴你你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媽。」
忽然被一種神秘的儀式感籠罩，王小虎嚴肅起來：「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包括我媽。」
李安點點頭：「很好，等你把599彈完。」
說起這個，「老師，你說等我把599彈完你就讓我去你家玩。」
李安當然記得：「這個嘛，就不用等你彈完599了。」
王小虎一聽：「什麼時候！?」
李安心裡快速的算了算王小虎在昱東所剩的課時，「等天暖和了。」
王小虎伸出一根桀驁的小拇指。
李安見狀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王小虎的師生指數提升至93】
你說這孩子心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
師生二人有說有笑的走出教室，門外徐麗迎上。
李安把手裡的成長檔桉遞給對方，「這是小虎去年的學琴記錄，年後他來上課的時候還得給我。」
徐麗接過點點頭：「謝謝李老師。」說著收進包里。
三人來到電梯，王小虎已顯然已經忘記了一小時前的事情。
「老師，過年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等你電話。」
母子二人走進電梯間，徐麗轉過身一手扶著兒子的肩膀，另一隻手向李安揮了揮。
「李老師再見。」
「明年見。」
——
接著劉豐瑞的課，李安一直上到下午，除了中午吃飯休息了一個小時。
送孩子來的家長基本都聽了這節課，沒送孩子來的家長，李安都讓孩子把成長檔桉帶回去了。
舊的一年就要結束了，孩子這一年來究竟都學到了些什麼，有怎樣的進步，還有哪些不足。
他希望家長們對此都能有所了解。
學鋼琴這件事，到底不只是孩子自己的事情。
今天是這些小孩子們年前的最後一課，
也是大孩子年前的最後一課。
下午五點四十，李安陳璇二人打卡離開昱東校區。
「有沒有熟悉的感覺？」
去往藍鯨的公交車上，陳璇問向身旁。
別說。
望著窗外，李安還真有點去年的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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