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五章 洋洋之死(下)
是夜。
景蕭然租了床鋪,在病房裡陪著瀟瀟,景父則是回了賓館。
凌晨兩點,病房外突然傳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景蕭然睜開眼,他轉頭看向旁邊的62號床的位置,已經空無一物。
下午還擺放著的生活用品被清空了。
「砰!」
「砰砰砰!」
「轟!」
桌椅板凳被砸的聲音傳入耳里。
緊接著,便是一片哭喊聲和叫罵聲。
「哥哥……」瀟瀟被驚醒了,她坐起身,「外面發生什麼事兒了,怎麼這麼吵?」
「沒事,瀟瀟你別出來,我出去看看。」
景蕭然打開房燈,走出了病房,放眼望去。
一群人圍住了護士站。
這群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人都怒氣騰騰地沖著護士站的醫生和護士。
有人嘴裡叫罵,有人手裡打著桌椅敲打護士站的檯面。
景蕭然看到了孟可欣,她蓬鬆著長頭,看不清面容,跪在護士站的一個擔架前。
擔架上有一個被白布掩蓋住的長形物體,從物體的輪廓上看,像是一具……
景蕭然面色煞白,心神俱震,久久無法言語。
半晌,景蕭然才帶著難以置信的眼神回到病房。
「哥哥,外面怎麼了?」瀟瀟已經坐在床邊,一雙小巧的雙腿在半空中擺動。
景蕭然走回自己的床鋪,臉上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沒事兒,瀟瀟,我們睡吧。」
瀟瀟歪著頭,狐疑地盯著景蕭然的臉,「哥哥,你騙我吧?」
「怎麼了?」景蕭然摸了摸自己的臉。
「哥哥,你的臉色有些發白。」
「是嗎?」景蕭然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可能外面有些冷,我們快睡吧。」
「嗯。」瀟瀟乖巧的躺下來,閉上眼睛。
走廊里的哭喊聲接連不斷,即便是穿過了病房門,仍舊清楚地傳到了景蕭然的耳里。
他睡不著,腦海里不斷重複放映著看到擔架的那一幕。
「哥哥……」
瀟瀟的聲音突兀地在黑暗的病房裡響起。
「瀟瀟你怎麼還沒睡?」
「哥哥,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瀟瀟繼續道。
「你問吧。」
「洋洋他……他到底怎麼了?」
瀟瀟的聲音很小,但是景蕭然還是聽清楚了。
景蕭然默然無語,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沒等他回答,瀟瀟稚嫩的聲音再次傳出,「洋洋他在樓下睡著了嗎?」
「或許吧……」景蕭然閉上了眼睛。
「哥哥,你知道嗎?」
瀟瀟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洋洋跟我說過,從小他的爸爸就很不喜歡他,只喜歡家裡的另一個哥哥。」
黑暗的房間里,只有瀟瀟嬌嫩的聲音回蕩在四周。
「媽媽給他買的玩具,都會被哥哥搶過去,他也不敢跟媽媽說。」
「洋洋說,他要請我吃很多很多的巧克力。我也答應了洋洋,等出院了,請他吃甜筒。」
瀟瀟還說了很多,說了很多這幾天和洋洋相處的事情。
「洋洋說,他想我做他的姐姐……」
景蕭然聽不下去了,他把頭埋在枕頭裡,眼眶的淚已經完全崩不住了,一滴滴順著眼角流淌到了枕頭上。
病房走廊里的聲音慢慢變小,直到最後又陷入一片寧靜。
天空慢慢泛起了魚肚白,瀟瀟終於睡著了。
景蕭然站起身,走到62床的位置上,那裡曾經有個和瀟瀟一樣可愛的男孩。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洋洋的時候,他從門縫裡探出了小腦袋,叫他護士哥哥的可愛模樣。
洋洋甚至比瀟瀟還要不幸,至少瀟瀟還有他,還有愛他的爸爸媽媽。
還有孟可欣,那麼一個美麗的女人。
時時刻刻保持著自己的優雅,卻不顧形象的跪在地上。
她的溫柔大方在那一刻也崩盤瓦解。
……
早上八點。
景父帶來了兩份早餐,瀟瀟還在睡覺。
「蕭然,護士站那裡怎麼了?」景父道,「我看整個病房的氣氛都有些不太對。」
景蕭然搖搖頭:「爸,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和可欣姐她家有關。」
「洋洋他……」
景蕭然看了眼瀟瀟,見她還在熟睡著,便道:「洋洋他出事兒了。」
景父瞭然,便不再多說什麼。
李秋雨今天查房的時間比之前都要晚,快到十點,他才來到6號病房。
瀟瀟已經醒了,靠坐在病床上。
她臉上洋溢著笑容,手上拿著景父買的一碗粥。
「瀟瀟,今天感覺怎麼樣?」李秋雨面容憔悴,但還是扯出一張笑臉。
「除了這裡有些痛,其他的都很好。」瀟瀟指了指自己腋下的切口。
「嗯,過兩天就不痛了。」李秋雨一笑,「感覺呼吸有沒有順暢一些?」
瀟瀟歪著小腦袋,似乎在思考著。
「這個……好像順暢了一些。」
「那就好。」
李秋雨不經意間看了眼旁邊的62床,景蕭然似乎能看到他眼裡流露出的悲痛。
「好好休息,有事去辦公室找我,今天我沒手術。」李秋雨道。
李秋雨說完便出了病房,景蕭然緊隨其後。
「李醫生,洋洋他……他沒了?」景蕭然出聲道。
李秋雨轉過身,點點頭:「昨天半夜在ICU心臟驟停,沒能搶救過來。」
「哎……」
景蕭然儘管知道了結果,但是聽到李秋雨親口說出來,心裡還不是滋味。
「昨天夜裡他們家屬來科里鬧了一番,你們沒受傷吧?」李秋雨詢問道。
「我出來看了一眼就回去了。」景蕭然見李秋雨臉色不太對,「難道有人受傷了?」
「有個懷孕的護士……」李秋雨慘然一笑,「算了,不說了,這種事多說無益。」
景蕭然心中生出一股悲涼,懷孕的護士?
李秋雨回了辦公室,景蕭然不知不覺間來了護士站。
昨天晚上那個擔架就擺放在這裡,當時孟可欣就跪在這兒。
「您好,請問您有事兒嗎?」
龔心蘭照常坐在護士站,只不過她臉上的笑容不在,額頭上似乎有一塊淤青。
縱使她把護士帽戴得再低,都遮擋不住。
景蕭然看著她的眼睛,突然脫口而出了一句。
「對不起……」
這一刻,景蕭然是患者的家屬,更是能感同身受的醫護同行。
龔心蘭一愣,眼睛突然有些發酸,她低下頭,額頭的劉海隨意地散落。
沒有誰能對別人感同身受。
她的同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懷孕三個月在昨天晚上流產了。
龔心蘭又揚起頭,不想讓自己的眼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