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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83章 神若秋水,劍如寒霜

  天已黃昏,夕陽只剩下一抹殘紅。老舊的紅石街兩旁,一家家店鋪正開始懸挂燈籠。這是著名的西京夜市開始前的景象。 

  紅石街夜市起始於大事件之後。在大事件發生前,相對納蘭西京而言,這是一條不算重要的街道。大事件之後,人們才忽然注意到它是整個西京城內唯一將天后大道和鐵帽子大街相連的街道。前者的盡頭便是王宮。而後者則集中了西京城內大部分王公貴族。 

  事件發生時,鐵帽子街的王公貴族們率領大隊人馬衝出家門,最終匯流在這條只有八步寬的小街上。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從這裡通過,走入女王布下的埋伏圈。當慘烈的廝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王公貴族們意識到中計,決定撤離的時候,這個地方成了通往地獄的捷徑。猛將獅駝帶著虛洞宗三百名精銳僧兵從天而降,大開殺戒。切斷了他們逃生的去路。 

  狹窄的街道里,三百名武道高手的作用被放大到極致,王族叛軍損失慘重。一共有三個王子和四個公主在這條街上死在猛將獅駝之手。從那天起,這個沒給自己留後路的男人成了女王最信重的大將。也是從那天起,這條街被傳說成了鬼街。人們傳說這裡每到夜幕降臨,鬼哭神嚎不絕於耳。那是因為天道不公,屈死的王子和公主們的靈魂不願散盡。 

  終於有一天,這件事傳入女王耳中。大將軍獅駝提議,把住在這條街上的人殺光,看誰還敢再胡說八道。女王師傲雪卻道:「這麼做只會把更大的區域變成紅石街。」她輕描淡寫的給出了解決的法子:「在那裡開個夜市吧,經營項目不限,所有商戶十五年內免征賦稅。」一句話,滿街鬼哭神嚎被喧鬧人語聲取代。 

  聶歡和霍明嬋手牽手踩在赤霞石鋪就的路上。在一般人看來,這無疑是很古怪的一幕。兩個男人手牽著手狀態親昵走在一起。霍明嬋雖然彪悍,這個時候卻難免有點不自在。走了幾步遠,她忽然解開了頭髮,按照西戎鄉間女子的習慣挽了個簡單的發纘。與此同時,她的皮膚看上去也白皙了許多。 

  真靈鏡像是依靠強大的道意境界製造的虛幻表象,只要她想讓別人看到更多,便可以顯露出更多真容來。現在的霍明嬋看上去就是個有幾分姿色和野氣的鄉間女孩兒。 

  「怎麼忽然想起改頭換面了?」 

  「還不是因為你手賤,非要拉著人家的手,兩個大男人手拉手在街上走,成什麼樣子!」 

  「兩個大男人手拉手?在哪裡?我怎麼看不見?」聶歡故意逗她說。 

  霍明嬋將聶歡的手從自己的後背環過來,挽住了自己的腰肢,輕笑道:「剛才還有看到,現在不見了。」 

  她的腰纖細柔韌,暖暖的,彷彿蘊含著無限生機。少女沁人心脾的體香鑽進鼻子里,比自釀的醇酒更容易醉人。 

  「真的很難想象,這條街幾年前還被稱為鬼街。」霍明嬋依偎在聶歡的臂彎里,看著滿街燈籠和逐漸喧囂的街道感慨的說道。 

  「陰靈為鬼,真靈為神,西戎女王連神一樣的閨女都能生出來,又怎會在乎這些藏於人心中的鬼?她是真正通透世情的人物,所以最明白這個世上沒有什麼存在比人更厲害。」聶歡隨口回答道:「這條街與其說降服了鬼,不如說是收服了人心。」 

  「這個挺神的閨女就是往生口中要捅你三劍的魔女?」 

  「忽然很想留下來。」聶歡仰頭向通天寺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座巍峨高聳的通天塔隱沒在雲端上,想著這一刻塔中或許正有個少女在霍霍磨劍,有些好奇又有些不忿,「就這麼走了,倒好像我怕了她似的。」 

  霍明嬋嘻嘻笑道:「你可不就是怕了她嗎?」 

  聶歡含笑搖頭,道:「對我而言,唯一值得怕的人就是你。」這是一句很有趣的情話,潛台詞是我愛你所以我怕你。 

  霍明嬋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爹總說世上沒有哪個男人對女人是真心的,所以他讓我永遠也不要徹底喜歡上任何男人,我一直覺得他說的是對的,從記事起,聽過見過的男人除了我爹爹,余者都是狼心狗肺,在我家鄉那邊,有所謂名士殺老婆招待客人,在這邊,也有李若愚這樣為求所謂霸業拋妻棄子殺人滅口的惡賊,女人在這些男人眼中是什麼?食物?貨物?還是一雙穿過的爛鞋子?」 

  這句話勾起了聶歡上輩子記憶中一個關於女人的不大好聽的辭彙。他摸摸鼻子,嘿嘿乾笑道:「怎麼想到說起這個了?你這些念頭倒適合在東蜀女兒國那邊,她們那邊是母系社會,女人當權,男人才是隨時可以丟掉的臭鞋子。」 

  霍明嬋抿嘴一笑,道:「別的男人說起東蜀女兒國來總是氣呼呼的,連往生都有些憤憤不平,也只有你才會用這種平等的語氣談論她們。」她微頓了一下,接著又道:「我其實是後悔沒有聽我爹爹的話了,從最初找到你和周雲的時候,我就該一拳揍死你,若真是這樣,便不會有今日這般糾結了。」 

  這個世上最神奇的句子莫過於我愛你這句話。短的時候,一個眼神便可以說出來,長的時候,一篇文章未必能說的明白。霍明嬋說出這三個字的方法是反諷。算是對聶歡那句情話的回答。 

  「我一定會為你戰勝李若愚,救回你爹爹。」聶歡深情道。 

  「也是為了你娘,還有吉祥鎮上死難的老少。」霍明嬋不敢看聶歡的雙眸,慢慢低頭補充了一句。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聶歡沉聲道:「這奸賊為一家一姓之利,置南晉北周億萬百姓於水火,他造下的罪孽坑害的又何止你我。」 

  霍明嬋有些感動,又有些奇怪,似乎不明白聶歡怎會想到這樣一句話。想到聶歡的童年經歷,和後來的變故,似乎也不是很難理解他會有這樣的感悟。幽幽道:「你一心一意開闢西線商道,我原以為你只是為了一城富貴,今天才明白,你對往生說的那句大利天下並非一句空話。」 

  聶歡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豈非不負此生的一件樂事?」 

  霍明嬋忽然抬頭目不轉睛看著聶歡,眼中閃爍著欽佩的目光,肅容道:「此生願常伴君左右,但願與你一起不負今日之言!」 

  二人於街上相擁,卻並未如聶歡想象的引來無數人圍觀。 

  自從八百年前南晉公主李照雪嫁入西戎汗國,將農耕文化引入這個草原帝國以來,八百年間,西戎汗國歷代君王一直在推行炎龍文化,從語言到建築,文學,藝術等領域全面炎龍化,至今已是幾乎人人都能說一口流利的南晉官話。但有些根植在骨子裡的東西卻很難改變。比如炎龍人講究男女授受不親,講究風化。西戎汗國卻是民風開放,對男女之間的親密舉動從來不會大驚小怪。 

  聶霍二人,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暢敘心曲,說到情熱處不能自禁的擁抱在一起,時間稍長,霍明嬋畢竟是玉潔冰清的少女,羞澀之下慌亂的將聶歡推開一點空隙。這一瞬間,她道心失守,心緒紛亂,哪裡還顧得上用真靈鏡像掩飾本來的面目。索性人幾乎貼在聶歡懷中,還沒引起四周人的注意。 

  聶歡趴在她耳邊,一語雙關悄聲道:「露出真面目啦。」 

  霍明嬋陡然清醒,心如鹿撞,一時竟難以平復,把頭埋進聶歡懷中不肯露出來,小手卻狠狠掐在聶歡胳膊上,道:「都是你這壞蛋害人不淺。」 

  聶歡忍著疼,笑道:「不是說要我最後陪你看看納蘭西京夜景嗎?這個樣子怎麼看?」 

  霍明嬋忽然低聲道:「我不想穿這身與你一起看。」 

  …… 

  抱天攬月樓在這條街上有一家分店,主營日用雜貨和夜魔城煉鋒號打造的鐵器。二人攜手過來的時候,霍明嬋低著頭,有些不勝嬌羞,刻意對本來面目稍作掩飾。但她現在這個樣子已然很美,用驚為天人來形容亦絲毫不為過。連經常見到霍明嬋的掌柜吳鴻鵬都沒能認出這便是平日里與聶歡形影不離的霍二爺。 

  最初見到的剎那,這個也算見多識廣的抱天攬月樓納蘭西京分部大主管甚至驚詫的合不攏嘴。 

  街對面的鋪子是一家經營布匹和成衣的布莊。聶歡拉著恢複本來女兒面目的霍明嬋穿過長街,走進這家布莊。只一進門,便引得布莊老闆和店裡的夥計紛紛對霍明嬋側目不已。 

  聶歡苦笑道:「等一下,你若穿上女兒裝扮在這街上走一圈,我怕西戎女王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要不保,說不定會變成個巫婆來喂你毒蘋果吃。」 

  霍明嬋有些不解其意,但總歸能聽出聶歡這是贊她生的好看,溫婉一笑,道:「有你在呢,我有什麼好怕的。」 

  女人的心湖中藏了一扇門,打開后便是溫柔的水。再兇悍的女人,一旦這扇門被打開,也會流出幾許溫柔來。 

  布莊的老闆湊過來問:「尊客,可是要為這位美麗的小姐置辦衣裳?」 

  聶歡點頭,道:「要買一身現成的,不知道你們這裡有沒有?」 

  這年頭的衣服都是現場扯布量身訂做,很少有賣成衣的。聶歡從小照顧聶錦兒,自然知道其中道理,只是為了不忍讓霍明嬋掃興,才硬著頭皮試著問問。布莊老闆面露難色,剛要拒絕。忽然,鋪子門前一陣紛亂。回頭一看,面色頓時大變,連忙點頭哈腰的迎上前去。 

  聶霍二人循聲觀瞧,原來是一群僧人忽然闖了進來。 

  為首的和尚長的高大肥胖,耳帶金環,眼帶碧色,顯然身具西赤紅髮土著血統。這傢伙正一把揪住布莊老闆,操一口流利的西京官話,喝道:「大膽的潑奸商,膽敢用摻了銅的金錠哄騙佛爺的香油,今日若不拆了你這把賊骨頭,你就不知道煉藥佛專治驢馬的賊賤病!」說著,一把將布莊老闆提起,又丟了出去。 

  這一下去勢甚猛,那布莊老闆不通武道,年紀又已不小,若是摔結實了,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聶歡剛要出手阻攔,霍明嬋的動作卻更快,身子一閃便到了場間,一把將布莊老闆的腰帶抓住,半空轉了一圈將力道卸了,才穩穩放在地上。剛要呵斥那僧人幾句,卻聽見幾個僧人按捺不住的議論紛紛。 

  「好漂亮的女菩薩啊!」一個骨瘦如柴,一臉痘子的年輕僧人說道。 

  「真是個萬中無一的美人兒。」另一個矮胖僧人附和道。 

  一共四個僧人,長相最好的那個湊到為首的肥壯和尚身邊說道:「了明師兄,您快看她那小臉兒白的,嫩的,避風巷那邊最紅的粉頭跟她一比,簡直成了一團爛泥。」 

  「這可真是天大的福緣啊,若是能跟這樣的女菩薩結下歡喜佛緣,才真不枉了這一生風流。」 

  幾個人言辭下流,眼神猥瑣。霍明嬋怒極反笑,手按在腰間殘月龍鱗劍上,臉上卻是桃花含煞,殺氣暗藏。 

  這些僧人都穿的是黃袍,頭頂黑帽,正是通天寺僧人的打扮。聶歡一眼便認出他們的來歷,看出霍明嬋已經動了殺心,若非是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依著她的性子,怎會容這幾個禿驢說出那麼多話來。 

  成熟的男人,沒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小歡哥兩世為人,對生與死,榮與辱都有著獨特的理解。因為李若愚的作為,因為聶錦兒那無數夜裡流下的眼淚,聶歡心中早為自己樹下底線。這輩子身為男人,可以為女人殺人放火與天下為敵,卻決不能讓女人為自己受丁點委屈。 

  「想殺就殺吧。」聶歡淡然說道:「因為這幾個腌臢玩意,把你氣到,太也不值了。」 

  霍明嬋聞聲心喜,氣順了不少,手上難免又有一絲猶豫。便在此時,布莊內忽然閃進一道白光,一人緇衣光頭,手執長劍來到四僧面前,劍光閃爍之間,連刺了四劍。四僧頓時眼神渙散,捧心倒地,胸前無血。 

  這人好快的劍!好高的道意境界!聶歡和霍明嬋同時暗自吃驚。那人卻輕哼一聲,聲音略顯稚嫩,清脆悅耳卻寒意十足,丟下一句:「把這四個廢物送到通天寺無心閣便可!」說罷,飄然而去,臨去前終於回眸一瞥,深深看了霍明嬋一眼。 

  聶歡借著這一瞬間,終於看清她的廬山真面。 

  晚上陪孩子,送上一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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