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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夜 暗隨流水到天涯

  雖然重陽節已經過去月餘,位置靠南的蕙京城卻依然有些炎熱,正午時分的街道十分空蕩,連路邊的小販也都一個個坐在那裏,無精打采地。林上雪和沙雁娘就是在這個時候到達了蕙京。兩人穿著青布衣裙,戴著皂紗冪籬,手中牽馬緩緩行走在街上。


  兩人尋了一家邸店住下,收拾好一切後,林上雪算了算時間,對沙雁娘道:“現在差不多申時中,從此地到皇宮差不多需要半個時辰,某先去探探路,夜裏宵禁某隨便找個地方躲一躲,你就安心地呆在這裏,明日五更三 點解禁後某再回來。這個時候最好還是不要驚動南皇,否則於大計不利。”沙雁娘點頭,林上雪換了一身鴉青色圓領衫,係一條素麵帶鞓,掛一柄寶劍,背後背了個裝著一領黑色鬥篷的包袱。一切就緒後告別了沙雁娘,去往皇城方向。


  天色漸晚,林上雪在離皇城不遠處觀望一陣,趁著禁衛換崗的時候飄身越過城牆,避過了一隊隊巡邏的士兵,成功來到宮城。此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林上雪繞過人來人往的東宮和正殿,根據白檀給她畫的地圖左拐右拐,來到了離掖庭宮最近的一座宮殿——知清殿。這裏是白檀兄妹的母親賢妃生前所居,在賢妃去世後兄妹兩人一直住在這裏,直到白檀半年前行了冠禮前往雍州就藩。因為他們兄妹並不受寵的緣故,宮人們都不願意在此侍候,所以偌大個知清殿,隻有少的可憐的幾個宮女內侍。此刻,其他宮殿還是燈火通明,知清殿就已經陷入了一片黑暗,隻有偏殿的小書房還點著燈。


  守門的小內侍已經靠著門框開始打盹,就連林上雪從他身邊經過都沒有察覺。她一路借著花木疏影隱藏行跡,來到了書房窗邊。書房裏,白梅正在十分專注地看書,林上雪彎腰拾起一枚石子朝著門扉一彈,石子砸在門上梆地一聲響。白梅放下手中的書,問道:“誰?”門外無人應答,過了片刻,又是一聲響,白梅疑惑地站起身去開門,趁著這個機會,林上雪從窗口輕 盈地翻了進去。白梅開門見並沒有人在外麵,心中嘀咕了幾句,轉身回到桌邊,卻被書架旁多出來的那個從頭到腳都被黑鬥篷遮得嚴嚴實實的人嚇了一大跳。“閣下何人?”白梅強壓下心頭恐懼,問。“某藺雪,受人所托,來救公主出宮。”林上雪壓低了嗓音道。


  白梅半信半疑:“閣下受何人所托,可有信物?”林上雪抬手將虎骨韘拋向她,她接在手中來到燈下仔細查看,直到她看到了虎骨韘上一個小得幾乎看不到的梅花標記,這才相信了眼前的人是自己兄長派來的。“原來閣下是家兄的人,失敬。不過,宮城戒備森嚴,閣下想要救我出去——怕是不易吧?”林上雪心中暗暗稱奇,半年不見,原先那個似乎單純的沒有一點心機的平和公主變化竟如此之大,看來皇宮真是個可怕的地方,把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生生逼得迅速成熟起來。


  見林上雪不說話,白梅也不著急,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她。林上雪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兩日之後為給太後慶祝壽辰,城中宵禁解除三日,屆時為了維護蕙京秩序,禦林軍會抽調大部分去太後宮殿和正殿,後宮之中諸如知清殿和掖庭宮這樣偏僻冷清的地方防衛自然薄弱一些,所以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逃出宮城。某的同伴會在外麵接應,這幾日城門不閉,我們直接出城趕往雍州。”“那麽,我們兩日後何時出發呢?”白梅在桌旁坐下,以手支頤。“兩日後戌時初,公主務必收拾好細軟在此等候,記住,行李越輕越好!”林上雪叮囑。“知道了,那麽我們到時候再見。”“告辭。”說著,白梅隻覺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時,眼前哪還有林上雪的身影!要不是手中那枚虎骨韘,白梅指不定會當自己做了一場夢。


  林上雪如何過夜我們不提,單說兩日後的晚上掌燈時分,林上雪換好了衣服,背上了驚鴻弓,先行去宮城準備營救白梅,讓沙雁娘守在客棧裏隻等時辰差不多的時候牽馬去往皇城外牆。林上雪一路潛行,十分順利地混進了宮城,躲在離知清殿不遠花園假山之中等待戌時的到來。廣華殿中晚宴已經開席,知清殿中宮人都偷偷跑去看熱鬧了,所以殿中十分冷清。未幾,雞人報時的竹簽敲擊聲響起,戌時到了。林上雪腳尖一點地,行動如兔走鶻落,黑色鬥篷在夜色中無聲地劃過,轉眼就到了知清殿書房外。書房的窗戶半開,林上雪食指屈起,輕叩窗框,書房裏便響起了衣料摩擦的聲音和急匆匆的腳步聲,還伴隨著瓷器碎裂和紙張書籍落地的響聲。片刻,白梅推開了窗戶:“藺娘子,我們走吧!”林上雪朝書房裏掃了一眼,眼中滑過一絲笑意:看不出來,這白梅思慮還真是周全,故意偽造了自己被劫走的假象來混淆視聽。心裏這麽想著,她開口:“公主靠近窗戶一些。”待白梅靠近窗戶,林上雪一伸手,雙臂用力,將她從房中抱了出來。白梅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耳邊就聽林上雪道了一聲“抱緊”,然後就感覺整個身子都騰空了,嚇得她閉上了眼睛。待再次睜開眼睛時,林上雪已經帶著她到了宮牆腳下。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林上雪就改抱為背,將她背在背上,足下猛地發力,飛上了牆頭。


  就這樣,林上雪一路背著白梅翻過一道道宮牆,終於到了與沙雁娘約定的地點,隻要翻過最後一道宮牆,三人就可以騎馬離開這是非之地了。就在這時,林上雪聽到左側傳來一聲斷喝:“什麽人!”林上雪甩頭觀看,隻見一隊禁軍步履匆匆朝著他們奔來。她輕蔑地一笑,挾著白梅靈活地躍過高牆,將他們撇在身後。沙雁娘早已等候多時,見兩人出來,趕緊牽馬上前:“娘子可算出來了,我們快走吧!”白梅率先飛身上馬,林上雪坐在了她身後。


  林上雪解下鬥篷裹在白梅身上,然後一磕馬鐙,夜行獸長嘶一聲,順著長街一路奔馳而去,將黑暗中如同可怖巨獸一般蹲伏著的的皇城丟在身後。沙雁娘緊隨其側引路,幾人避過人山人海的朝天大街,來到了南城門,這是離雍州最遠的城門,她們之所以選擇從這裏出城,就是為了迷惑南皇,使他不至於懷疑到白檀身上去。南城門進出的人不多,盤查也不嚴格,三人很成功地混了出去。一出城門,沙、林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揚鞭策馬,一口氣跑出了六七十裏地。直到確定了身後並無追兵,林上雪這才減慢了馬速,最後停在一片樹林邊上。


  林上雪下了馬,白梅也跟在她身後下馬。此時已是子夜時分,月色皎潔,透過林梢灑下點點碎銀,枝頭偶爾能聽到一兩聲鳥雀的低語。夜,靜極了。林上雪到溪邊洗了把臉,回到沙雁娘和白梅身邊:“公主奔波半宿,一定累了,某和雁娘輪流守夜,你先行休息吧!”白梅確實累了,裹了裹身上林上雪的鬥篷,蜷縮在樹下,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平明,沙雁娘叫醒了林上雪和白梅,三人就著水囊裏的水吃了些幹糧,啟程上路。未時,他們到了一個小縣城,沙雁娘正要上前,被林上雪攔住了:“有人盤查。”“那……”白梅有些緊張。“你們在此等候,某去去就來。”說著,轉身欲走,卻被白梅拉住:“我有一件事疑惑了很久了:你是不是林上雪?”林上雪挑眉:“公主果然聰慧過人,某正是林上雪。”沙雁娘笑道:“阿雪,等你采買食物回來在路上再慢慢敘舊不好嗎?那邊雍王爺還等著我們的消息呢!”林上雪一拍額頭:“瞧我這記性!”她從懷裏摸出一枚竹哨,放在唇邊吹響,不一會兒,一隻信鷹不知從哪裏飛了過來,林上雪將一截紅綢係在它的右爪上,拍拍它的頭放飛了它,這才前去縣城。


  到了城門口,守衛攔下了她一番審查,看了她的路引,並取出一幅畫像和她進行比對。林上雪餘光瞥到了那幅畫像,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原因無他,那畫像上畫的是一個母夜叉一般的女子,旁邊龍飛鳳舞地寫著“林上雪”三個字。林上雪在心裏把作畫的人罵了個狗血淋頭,麵上卻仍然不動聲色,十分坦然。遠在千裏之外正在和白檀、成仁喝茶的東樓月忽然狠狠地打了個噴嚏,白檀關切地問:“先生可是昨晚受涼了嗎?”“無妨。想必是有人在念叨在下,王爺不必擔憂。”東樓月笑著放下茶盞,“想來雪兒她們已經得手了,王爺靜待佳音吧!”


  身為一個合格的殺手,林上雪非常清楚臉對自己的重要性,一旦讓旁人看清並記住她的容貌,那麽她難逃一死,因此每次出任務時她都會戴一方猙獰的鬼麵。是以“紫衣神弓”雖然威名遠揚,但是大家從來不知道她到底長什麽樣,民間流傳著各種各樣她的畫像,卻沒有一幅是真的。守衛見她眉目清麗,和畫像上那凶神惡煞的麵貌大相徑庭,擺了擺手放她進了城。她采買完畢之後,出城和沙雁娘二人匯合,三人折了個方向,往西麵而去。


  入夜,鶴觀城雍王府。早些時候被林上雪放飛的信鷹飛到了東樓月窗前,用銳利的鳥喙啄擊著窗框。東樓月打開了窗戶,放它進來,看到它腿上的紅綢,臉上露出了微笑:“雪兒,你果然不會讓我失望。”解了紅綢,他喂了信鷹一塊肉幹,那鷹吞了肉幹,十分自覺地撲撲翅膀飛回去尋找林上雪去了。


  林上雪幾人一路西行,繞到了蕙京西麵,這才轉而北上。一路坎坷辛苦自不必說,偏偏南皇暴戾,越是往西北,百姓的生活越是貧苦,所以路上不斷遇到占山劫道的土匪,把沙、林二人累得手軟。一直到十一月中旬,三人才堪堪行到臨近雍州的定州龍子山。


  龍子山山勢陡峭,主峰騰龍峰如一條青龍直衝雲霄,傳言山中常有鬼怪出沒,所以當地人鮮少靠近這裏。如今,在進山唯一的一條山路兩側,早已有人埋下了伏兵,隻待目標前來赴死。


  “譬如白梅花,暗隨流水到天涯;


  最是林上雪,爭與明月共皎潔。


  雲上雁,聲聲慢,征程萬裏何時還?

  一顆丹心,求仁得仁。”


  ——《冬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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