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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夜 我有迷魂招不得

  北國國都宜都。


  “聖人,調集全國兵力往南方邊境,這……恐怕不妥吧?”明盛端坐大殿主位,有一名頭戴進德冠,身著紫色大科綾羅圓領襴袍,腰束十三銙金玉帶的中年文官手執象笏立於階下,麵有猶疑之色。


  “有何不妥?南國白檀狼子野心,又有林成二氏餘孽在側,豈能不防?”明盛麵色十分不悅。


  “聖人莫忘記北方阿柴虜還在日日虎視眈眈,千萬不可大意啊!”文官不死心,繼續勸說明盛。


  明盛拍案大怒:“依聶卿所言,這兵朕調不得了麽!阿柴虜固然需要防範,可眼下北國最大的威脅是白檀!是成仁!是林上雪!聶卿年事已高,還是回家頤養天年,就不必日日操勞了吧!”


  年未不惑的兵部尚書聶雲:“……”


  “聖人,三思啊!”明盛右手下側站立的尚書左仆射容律見狀,趕忙出列求情。


  “哦,容卿也想回家休養啊?準了!還有誰也想一起的?”明盛掃視四周,嚇得底下一幹文武官員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低眉斂目假裝沒聽到,老老實實站在自己的位置。明盛滿意地點頭:“看來諸位都是明白人,很好。”接著,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兩個“不明白”的人的身上:“念你二人耿耿忠心,朕允你二人提早致仕,早早回家含飴弄孫去吧!集重兵於南麵國界之事,朕意已決,無須再議!”容律跪地稽首:“聖人玉言,臣實不敢違。然丹心一片,日月可昭,臣罷官不足惜,可惜北國大好河山,於今將落於夷狄之手也!臣不忍視之,再拜以謝聖人,黃泉路上,先行一步!”說罷,他抬手摘下頭頂 進德冠,解下腰間金魚袋,端正放好,提衣襟緊走幾步,一頭撞在了殿中石柱之上。霎時間腦漿迸裂,一命嗚呼。殿中響起一片驚呼,聶雲痛呼一聲“容相公!”跪撲在地,嚎啕大哭,頗有窮途末路之意。


  明盛被哭得頭疼,皺起眉頭冷聲喝問:“聶雲!朝堂之上,豈容爾如此放肆!還不止住!容律冥頑不靈,死不足惜,爾有何可哭?!”聶雲驀地止住了哭聲,顧不得君臣之禮,抬頭直視明盛:“臣為容相公枉死而聖人尚不知悔過而哭,臣為逆耳忠言而聖人閉目塞聽一意孤行而哭,臣為如畫江山即將被夷狄鐵蹄踐踏生靈塗炭而哭。聖人說說看,臣為何而哭!聖人且聽臣一句良言,收回成命,莫要拆西牆以補東牆,此舉何異於自毀長城也!”“好!好一個聶雲!你好大的膽子!朕看今日 你也是不想活了,索性賜你個恩典,與容律同去罷!”說完,拂袖而去。


  聶雲注視他的背影良久,忽然仰麵大笑:“聖人如此,天下如何!容相公,慢走一步,聶雲來也!”解佩脫冠,攬衣觸柱,血灑當場。兩員重臣相繼自盡,殿中官員都驚得目瞪口呆,久久回不過神來。最後,是容律之子,戶部侍郎容佑與大理寺少卿容仞率先反應過來,兩人抱著父親的屍身痛哭流涕,大殿之中一片愁雲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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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臣昨夜收到北國傳來的消息,你猜如何?”一大早,成仁就喜氣洋洋地端坐在中軍帳,見白檀緩緩走進,笑著問他。白檀聞言,揚起嘴角:“看子義的意思,莫非又有喜訊?”“大王英明。昨日線人來報,說北帝明盛不聽臣下勸告,一意孤行,逼死了兩名重臣之後將全國大半兵力調至兩國邊境,剩餘軍隊大多拱衛京師,北方幾乎無人駐守,”成仁撫掌大笑道,“北帝真乃性情中人也!”白檀聞言,亦是麵有喜色。東樓月在一旁不緊不慢開口:“臣已將消息傳與阿柴虜的可汗慕容直,想必過不了幾日,他就該發兵攻打北國以北邊境,屆時,明盛必然驚喜非常。雖然我們現在沒工夫對付北國,但是也絕不讓他們好過就是了。”“先生高見。”白檀喜笑顏開。林上雪朝著東樓月翻了翻白眼,心裏嘀咕了一句“壞坯子”,突然見他的眼光掃了過來,忙露齒一笑,看著十分討巧。


  “雪兒方才又在說我什麽壞話?”議事結束後,東樓月在中軍帳外堵住了試圖偷偷溜走未遂的林上雪。林上雪訕笑:“哪有?阿兄文成武德,雪兒自是佩服非常,誇還來不及呢不是嗎?阿兄若是沒事,雪兒就先去校場了,告辭!”說完,抬腿就想溜,卻被東樓月一把拽住腰間蹀躞帶,拉了回來:“欸,阿妹莫走啊,為兄還有幾句話對你說。還是說,你不想聽我說話,嗯?”語氣中滿滿的威脅。


  林上雪哭喪著臉停住了腳步,轉身,有氣無力地朝他拱手:“阿兄有話請講。”


  “你可願再去一趟蕙京?”東樓月正色。


  “我不——誒?什麽?”上雪一愣,“蕙京現在戒備森嚴,去那裏做甚?”


  “蕙京城中的暗線,該有動作了,”東樓月一臉神秘,見林上雪麵色猶豫,很不厚道地用了激將法,“雪兒要是怕了也沒關係,讓雲陽去也是一樣,區區小事,也不是很難。你不是要去校場嗎?快去吧!”


  東樓月說著,作勢攆人,林上雪趕緊握住他的手:“阿兄,此事就不用麻煩你去找山南兄了,我去就可以了,你快跟我說說要做什麽。”


  “算了,你還要去校場,我還是——”


  “沒事!校場有子義阿兄在,我去不去都沒關係。快說快說!”林上雪把手一揮,輕輕鬆鬆就把所有訓練任務推給了倒黴的成仁。


  “那好吧。外麵人多嘴雜,到我帳中來,我詳細跟你說。”東樓月見好就收,領著林上雪去了他的營帳。


  林上雪大大方方在矮幾邊坐下,一雙大眼睛盯著東樓月,炯炯發光。東樓月從懷裏取出了一塊巴掌大小的銅牌,鄭重地交給林上雪。林上雪垂眸細看,見這銅牌邊緣雕刻著繁複的花紋,中間鐫著四個大字:風月為盟。頓時,林上雪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喲,風月?還為盟?東樓月,你在逗我嗎?”東樓月一擰眉:“雪兒,你怎麽這麽說話?”“就這個,愛誰去誰去!”上雪“啪”地一聲將銅牌拍到案上,橫眉立目,“這是暗線信物?你不會是把和誰的定情信物拿出來了吧?”“雪兒,你誤會了。”東樓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林上雪在氣什麽,臉上揚起了一抹笑意。“哦?阿兄不妨說來聽聽。”林上雪收回手抄在胸前,半信半疑道。


  “如你所見,這是我和另外一人的信物。月自然是我,至於風……是一位故人,你去了便知。記住,去蕙京城皇城東南定安坊找到南風居,持此牌可以直見主人,一定要把這封信親手交給南風居主人。”一邊說著,他一邊提筆在一塊白絹上快速寫了幾行字,吹了吹墨跡,小心地疊好交給林上雪。林上雪慢吞吞接過,揣進懷裏,語帶不快:“阿兄還沒告訴我那人長什麽樣,這樣去了,叫我怎麽找?”東樓月以手支頤,回憶了一番:“見之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林上雪還要再問,他笑著朝她擺擺手:“那般容貌,舉世無雙,你一見便知。雪兒,此行你需萬般謹慎,蕙京如今……螻蟻為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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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後。


  南國國都蕙京。


  受戰亂的影響,天色剛剛擦黑,蕙京城中所有士農工商都紛紛關門閉戶躲在家中,生怕飛來橫禍丟了性命——前不久,齊國公方圓下朝途中遇刺身亡,這已經是白宴回歸蕙京以來遇刺的第三位重臣,另外還有不少人家的孩童失蹤,這一切的矛頭,隱隱都指向白宴新加封的尚書令穆文斐。但是穆文斐如今得白宴倚重,凡事都要與他商討,之前並非沒有言官上疏彈劾,但是毫無例外都被穆文斐以雷霆手段鎮壓了下去,幾個言辭最激烈的言官還因此被罰了俸祿或是貶了官職,甚至有一人因為在奏折中說他的身份可疑,第二天就被發現暴斃家中。一時間朝中上下人人自危,不敢在穆文斐麵前有半點不敬。


  定安坊中南風居。


  簾幕低垂,窗牖大開,習習晚風吹拂著,簾幕邊角垂下的銀鈴叮鈴作響,清脆好聽。簾後之人焚了一爐檀香,嫋嫋青煙從金獸口中噴吐而出,如鶴衝天,然後又四散無蹤。這人一頭墨發未束,蜿蜒著落了滿榻,不知為何額前有兩綹頭發已經灰白,隨隨便便垂在臉側,鬢若刀裁,眉如墨畫,眸燦點星,鼻直懸膽,身著一襲青袍,外披一件月白披衣,腰束湖藍絲絛,左佩香囊,右懸美玉,兩條長腿交疊著架在榻沿,雙手枕在腦後,聚精會神地看向房頂。


  不多時,院門被人輕輕叩響。閽者將門開了一條小縫朝外看去,此時天色已晚,門前掌起了燈,燈下娉娉嫋嫋站了一人,身著灰紫圓領袍,腰側懸弓掛劍,一半臉藏在陰影之中,露出來的半邊臉也仿佛有煙霧籠罩,讓人覺得看清了她的樣貌,卻又怎麽都記不住。“貴人是?”閽者見她衣著雖然低調,但是周身上下卻散發著讓人忍不住在她麵前低頭的威壓,忙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林上雪遞出了銅牌:“將此物交予你家主人。”那閽者不敢怠慢,雙手捧過銅牌:“貴人稍候。”他轉身疾步而去,林上雪在門外袖手而立,細細打量南風居的大門。隻見這大門雖然表麵上看老舊不堪,但是木料用的卻是極好的楠木,隻是表麵青漆因為常年日曬雨淋而剝落,這才顯得破敗。大門之上掛著一塊木匾,上麵鐵畫銀鉤寫了“南風居”三個大字,筆力非凡,林上雪在心中暗暗讚歎。忽聽門內腳步聲響,林上雪收回目光朝門內觀看,有一人衣袂飄搖,闊步而來,足下木屐敲在石板地上哢哢作響,滿頭長發在晚風中飛舞,饒是林上雪見過不少俊美的郎君,此刻也不由為此人儀態折服,腦海中一時間隻剩下了東樓月那句“見之如玉山上行,光彩照人”。


  “女郎是何人?為何執皎然賢弟的信物前來?”那人本來滿臉喜悅,可是待仔細一看發現眼前站著的是個年輕娘子,立時收了笑容,客客氣氣地問。


  “郎君可是這南風居之主?”林上雪叉手一禮,態度不卑不亢。


  “正是。在下穀中風,不知女郎……”他叉手還禮,上下打量林上雪。


  “兒乃是皎然未婚之妻,娘家姓林,此番受皎然之托來找穀郎君有要事相商。”


  “如此,林娘子請家中一敘。”


  “雖有諍臣,奈何不遇明主,有忠言而不從,枉費心血而已。慎誡後世之人,明哲保身,是為官之道也。主明則臣賢,主聵則臣昏。既然昏聵已極,何用忠言相勸?此所謂國之末路窮途矣!”


  ——《史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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