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夜 九萬裏風鵬正舉
“子暢,你看著這裏,某去解決那些雜魚。合該他們倒黴,撞到本將手裏!”林上雪冷笑一聲,將驚鴻掛回背上,抬手拔 出掛在夜行獸馬鞍上的橫刀,左手食指中指並在一起,輕緩地撫過鏨刻著流暢雲紋的刀背。柳鬱眼前忽然一花,再定睛看時,林上雪已經提刀衝了出去,雪青色的圓領衫衣擺在耀眼的陽光下劃開優美的弧度,白 皙細瘦的手腕一起一落間,已有數人被奪去了性命,根本不給目標喘息的時間。
眾人目光正被姬宜和葉知秋所吸引,忽然聽到慘叫聲響起,紛紛側目,見林上雪一人一刀,煞神一般不管不顧地殺進了人群,頓時一陣騷 動,各舉刀劍抵擋。林上雪的武藝受淡雲閣總舵各大高手指點,博采眾長,雖然不過桃李之年,但這一身功夫已臻化境,放眼四海,少有敵手。她雖然耐力稍嫌不足,但是下手又快又狠,所以向來走的是速戰速決的路線,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古人雲:“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白馬林氏的武功本來就是以出其不意的奇襲見長,加之沈鶴等人的精心教導和有意指引,林上雪一身登萍度水的輕功和疾風迅雷般的速度足以傲視群雄,也令一眾高手在戰鬥中難以抓 住她的破綻。就如此刻,林上雪一柄橫刀上下翻飛,血霧彌漫,卻不曾沾染她衣袂分毫,同樣的,眾人的殺招也無一例外被她淩厲的刀風輕巧化解——與其說是化解,不如說她根本沒有想過防守,每每遇到殺招,她總是不躲不閃持刀迎上,直取他們要害,驚得他們不得不撤招回防,就是如此,也被她詭譎多變的刀法逼得步步後退。然而,他們退一步,林上雪就進一步,步步緊逼,毫不放鬆,不過一盞茶時間,奇襲小隊就在林上雪和她手下精兵的合力圍剿下折損了大半的戰力。
那邊,姬宜和葉知秋的戰鬥也基本結束,葉知秋本事雖然不差,但是在姬宜手下根本討不了好去,身上多處負傷,隻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狼狽地連連敗退。葉知秋正在苦戰,一旁他的從叔,葉琉忽然暴起,手中匕首插 進了姬宜的大 腿,口中大吼:“阿秋,走!!”姬宜麵色一沉,飛起一腳踢在葉琉心口,將他整個人踢得倒飛了出去,撞在一旁的樹上,嗆出了一口鮮血。葉知秋趁此機會,抄起自己的刀,拔腿就跑。姬宜顧不得去看葉琉,倒提長鋒,急追而去。林上雪分開人群,不慌不忙地踱步來到頹然靠坐在樹上的葉琉麵前,以刀尖輕輕抬起他的下巴,嘴角含笑:“葉公大義,上雪佩服。不過,值得嗎?你看你那好從侄,連看都沒看你一眼,隻顧自己逃命,竟連個眼神都吝於給你,舍命相救,也得看看對象,不是嗎?”葉琉嘲諷一笑,闔上雙眼,閉口不言。
等了半天,預想之中的死亡並未降臨,他疑惑地睜開雙眼,隻見林上雪憑刀而立,笑盈盈地看著他,並沒有動手殺他的意思,他一頭霧水,試探著問:“你……不殺我?”“骨肉相護,人之本性。令從侄是什麽秉性,葉公未必不知,但是葉公仍願舍身相救,上雪料定葉公不是苟且之人,不過是奉家族之令行 事而已,故此願意放葉公一馬。但是葉知秋——恕在下不能留他命在。”林上雪刀交左手,向著葉琉拱手一揖。不待葉琉發話,她又回頭喚來一名士兵:“你來,將葉公送到安全的地方,找一戶妥貼人家安置好,速來複命!”
“唯!”士兵響亮地應了一聲,走過去扶起了葉琉,“總管,仆告辭!”
剛走出幾步,葉琉停住了腳步回頭:“林娘子,葉琉承恩,來日必當厚報。葉家家規森嚴,斷然留不得葉十這樣隻顧自己苟且偷生之徒,從他棄某不顧,獨自逃遁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受葉家庇護,生死任憑諸位發落。葉家也並非熱衷名譽,某代家主宣布退出北國與大雍之戰,寧願毀君子書之約,也不願做沽名釣譽偽君子!”“葉公有此覺悟,某代天下百姓謝過。”說罷,林上雪長揖到地。葉琉無力地笑笑,轉身腳步虛浮但是卻十分堅定地向前走去,燦爛的陽光落了一身,一直暖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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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你我就此別過,葉十的屍首就留給將軍了,就當姬氏賣給將軍的一個人情,希望能抵消幾分姬氏襄助明盛老兒的罪過。”姬宜將手中拖的葉知秋的屍體往地上隨手一丟,笑著對林上雪道。見她點頭,這才放心地重又背好長刀,遙遙朝柳鬱拱了拱手,忽然大笑幾聲,揚長而去,身姿落拓不羈。
“倒是個妙人。”處理完奇襲小隊剩下的敵人,林上雪笑著跟柳鬱打趣,柳鬱但笑不語,安安靜靜地幫忙打掃戰場。前麵羅銳派了藺無憂來看情況,林上雪抬手一指被士兵們摞在一起的屍體:“喏,這是殺掉的,那邊是活捉的。”手指轉了個方向,指向屍體堆旁邊被五花大綁捆在一起的一眾江湖高手。“喲,不錯嘛。”饒是見慣大場麵如藺無憂,也不禁驚訝地讚了一聲。“前麵戰況如何?藏鋒兄有沒有說何時開拔?”上雪終於得了空閑,咕咚咚灌了一大口水,長舒一口氣,問藺無憂。他點頭:“羅總管說再休息半個時辰就啟程,前麵明思見強攻無用,已經暫時撤軍了。羅總管的意思,我們趁勢追擊,爭取在他們沒有紮好營盤之前給他們一記重擊。”
“這……”林上雪皺眉。
“林總管可有異議?”藺無憂見她麵有遲疑,趕緊追問。
林上雪摩挲著下巴,猶豫半晌,喃喃道:“總覺得哪裏有不對……若是阿兄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通其中關鍵……”過了一會兒,她咬咬牙,果斷道:“就聽藏鋒兄所言!勞煩藺統領前去回話,後方輜重不必擔憂,有某與柳統領足矣。”
藺無憂行禮告辭,去往前軍找羅銳回報,留下林上雪和柳鬱點數軍兵人數與糧草輜重數目不提,單說率領大雍主力緊隨先鋒軍之後的成仁和東樓月,在大軍遇襲的當天晚上就收到了信鷹的傳書。東樓月看完信劄,當時就怒氣衝衝地將之往案上狠狠一拍,厲聲斥道:“羅銳!身為主將竟如此冒進,真真是犯了兵家大忌!”就連一向樂觀的成仁此刻也不由鎖緊了眉頭,低頭沉思不語。雲陽等人雖不知道信中寫了什麽,但是看成仁和東樓月二人的臉色,再結合方才東樓月一怒之下斥責羅銳的話語,也猜出了七七八八,那就是——羅銳貪功冒進了,現在整個先鋒軍很有可能已經深陷敵人埋伏,情況十分不利。
“雲陽,你速速帶一萬人馬馳援先鋒軍!不得有誤!”罵完了羅銳,東樓月迅速冷靜下來,顧不得問成仁,直接斬釘截鐵地命令雲陽。雲陽知道事態緊急,也不推辭,幹脆地應了,抬眼看向成仁。成仁將一麵令牌丟給他,他接了令牌,起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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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裏烈日當空,大家本以為會有個晴朗的夜晚,卻不料這天夜裏天空反常地陰雲密布,將皎潔的月亮遮了個嚴嚴實實,雖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卻也十分晦暗,周圍的一切都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羅銳領大軍走在最前麵,忽然有斥候來報說前方有一片詭異的樹林,若是判斷不錯的話,應該是北國任州出名的聽風林,過了這片林子,就是任州州府所在——錦水郡。從車轍足跡來看,敵軍是從一邊繞過去的,如果要追擊的話,走林中穿過是最近的一條路。羅銳正要下令走林中小路,一旁藺無憂勸阻道:“總管,此路雖然便捷,但是這林子卻總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還是不要貿然進入為好吧?”桑閑也難得地附和了一句“是啊”,羅銳搖頭笑了:“你們能想到,敵人未必想不到。他們可能不會料到我們會冒險抄近道,等他們發現的時候,我們已經追上了。”藺無憂還要再勸,被他抬手製止:“無憂不必擔心,某心中有數。”說完,輕輕一磕馬鐙,當先進了聽風林。
聽風林,顧名思義,林中時時可聞風聲呼嘯。林上雪此時已經催馬來到了隊伍前方,羅銳身邊,側耳細細聽了片刻,麵色凝重:“藏鋒兄,某有一言。”
“皓然但講無妨。”
“這林中惡風呼嘯不止,若是當真有埋伏,縱然某雙耳靈敏,恐怕也難及時發現敵情。並且,某仔細看過,林中樹木繁茂,今日又是月晦之日,這一片漆黑,恐怕不利於我軍行進。”林上雪斟酌一番,沉聲道。
“無妨。區區敗寇,疲於奔命,哪裏有空在如此危險之地設伏?皓然若是實在憂心,便還是和子暢一起押糧殿後吧!”羅銳笑笑,語氣多少帶了幾分不耐。
林上雪向來聰慧敏銳,哪裏聽不出來羅銳話裏深意,懶得和他計較,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膀:“如此,那某先行告退,藏鋒兄千萬留心,明思並非好相與之輩。”然後,也不管羅銳有沒有聽進去,撥轉馬頭回了後方。柳鬱見她麵色不好,又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心下了然,識相地沒有多問,隻是用拳頭輕輕觸了一下她的肩膀,上雪報之一笑。
隊伍緩緩前進,羅銳到底沒有聽從藺無憂和林上雪的勸阻,不過還是放慢了速度,賠上了十二萬分小心,縱然如此,變故還是發生了。當隊伍有大半進入聽風林時,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呼哨,繼而四下喊殺聲驟起,羅銳暗驚,但是身為主將,他絕不能露出半分慌亂,當下穩住心神,冷靜地指揮將士們布防。後麵林上雪還在林外就聽到了林中的動靜,氣得磨了磨牙,惡狠狠罵了一句什麽,卻礙於糧草輜重在側,脫不開身,不得前往參戰,急得提著馬韁來回兜圈,不住歎氣。柳鬱也感到十分無力,在她又一次從麵前經過時探手拉住了她的馬韁:“總管稍安勿躁,再多相信羅總管一些吧,這是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
他話音還未落,瞳孔忽然一縮,瞪大雙眼看向林上雪身後。不知何時,一個身穿黑衣的蒙麵人已經悄悄摸 到了她的身後,朝著她舉起了刀。柳鬱來不及多想,脫鐙躍起,將林上雪往懷裏一帶,同時右手陌刀一揮,將那人攔腰斬作兩段。鮮血濺在林上雪麵頰上,她剛抬手要去擦,一抬眼卻見另一個黑衣人向著柳鬱襲來,正要出手相助,卻聽柳鬱低喝一聲:“總管快走,這裏有末將!”然後就被柳鬱用力推下了馬,她在草地上翻滾幾下躲過了幾個黑衣人的襲擊,回手連揮幾刀,見他們紛紛倒地不起,這才一躍而起,朝柳鬱高喊一聲“保重”,然後撥開茂密的林葉,兔起鶻落間就消失在重重暗影之間。
方才用力推林上雪下馬,柳鬱便來不及防禦背後砍來的刀,匆匆將陌刀往背上一背,雖然卸去了黑衣人三四分力道,但是他的刀鋒依然還是破開了柳鬱的軟甲,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染紅了黑衣人的刀刃,順著刀尖滴滴答答流淌下來。黑衣人再沒有機會揮出第二刀,因為柳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翻轉手腕,將自己腰側那柄切金斷玉,鋒利無比的短匕送進了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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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總管,林總管來了!”前方,正陷入苦戰的羅銳忽聽有人大喊,接著就是幾聲箭矢破空的銳響,原本將他團團圍住的幾個敵軍紛紛倒地,後心各插著一支雁翎箭。
七殺之星,勢如流矢,終將劃破厚重塵埃,重啟光明。
“太祖順明元年五月初三夜,銳率先鋒軍追亡,過聽風林遇伏。聽風林者,終年怪風,林木枝幹奇詭,猙獰可怖,人皆為之驚悸不敢行。北國承王明思乘地勢之利,伏兵其中,陷銳苦戰。左後軍統領柳鬱救輔國將軍林上雪於危難,重傷。上雪怒而殺敵數十,懸首馬側,明思懼而走,先鋒軍始得保全。銳以冒進失職之罪,降為裨將,以上雪暫代先鋒軍主將,紮營任州錦水郡城西二十裏,與明思軍遙遙對峙,各待時機。”
——《雍書·列傳第五·羅銳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