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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夜 此情無計可消除

  正在悲傷之時,耳中忽聞馬蹄聲緩緩靠近,林上雪抬頭看去,東樓月身騎白馬從軍陣之中走出,見她抬頭,東樓月微微一笑,翻身下馬,彎腰朝著她伸出手:“雪兒,別難過了,帶她回去吧。”林上雪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抱著祁飛紅的遺體慢吞吞走回了軍陣。成仁見她精神不好,沒有叫住她,而是看向了東樓月:“大郎,我們要反攻麽?”


  東樓月回頭看一看長溝那頭正不慌不忙列陣的北國軍隊,冷笑一聲:“自然,不過,不是現在。”柳鬱忽然開口:“羅銳何在?”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都四下張望著尋找羅銳。有帶傷撤退回來的士兵高聲稟報,原來,羅銳仗著坐騎神駿,竟越過那一丈來寬的長溝,直衝進了北國軍隊之中,然後就被大霧掩去了蹤跡。“可恨!”成仁狠狠一捶馬鞍,座下寶馬前蹄刨地,不安地低鳴了一聲。


  就在此時,忽然北國軍中亂了起來,有一人揮舞長刀策馬衝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一群憤怒的北國士兵。


  “……那是?”成仁疑惑地看過去。


  東樓月眯縫起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無奈道:“是羅銳。”隨即他轉向柳鬱:“子暢,速速率你麾下士兵馳援羅銳!”


  “諾!”柳鬱幹脆應下,陌刀往空中一舉,一馬當先朝著羅銳方向迎去,身後一千鐵騎緊隨其後,甲胄和陌刀在陽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芒。羅銳拍馬躍過長溝,同柳鬱會合,柳鬱心中對羅銳十分不滿,但他素來寡言,也沒有多說什麽,下巴朝成仁駐軍之處揚了揚,羅銳會意,一磕馬鐙,遠離了這道奪走了上千士兵們生命的長溝。柳鬱再轉頭時,北國士兵們已經在溝上搭好了木板,揮舞著刀槍撲了上來。他沉聲道:“弟兄們,為死去的戰士報仇!”士兵們高聲呼應著,潮水一般擁上前,同北國士兵戰在了一處。柳鬱乃是萬刀山莊陌刀隊之首,此刻麵前的北國士兵對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一人一騎如虎入羊群一般,左衝右突,死在他刀下的北國士兵不知凡幾。長溝那邊敵軍見勢不妙,忙敲響了收軍的銅鑼,北國士兵聞聲想要撤回,隻見柳鬱立馬橫刀站在通往他們陣地的木板橋前,但凡有不要命的北國人試圖經過,都被他手起刀落一刀斃命,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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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軍。


  東樓月手搭涼棚朝北國軍隊望去,疑惑地對成仁說:“北國氣數將盡,然而此番頗為不尋常,如此精妙的計劃,不是普通人能製定得出來的。”


  “難道蕙陵郡中,還有高人?”成仁問出了東樓月心中的疑慮。


  東樓月凝眉,沉吟片刻,剛要開口,羅銳策馬而來,滾鞍下馬,跪倒在成仁馬前,抱拳請罪。成仁看到他就想起了前鋒營折損的那數千堪稱軍中精銳的士兵,但也知道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隻好強壓下一腔怒火,把手一揮,冷哼一聲:“你也知道你有罪,還不速速下去反思待罪!”羅銳一臉慚愧地應了一聲,頗為垂頭喪氣地重新上了馬,穿過軍陣,朝營地而去。


  再說林上雪將祁飛紅的遺體妥善安置好之後回到自己的營房,水墨已經聽說了她在戰場之上負了傷,早早就等在了她帳中,見她掀簾而入,趕緊迎了上來,不由分說把她按坐在榻上,三兩下卸了她身上甲胄,解了她的衣服查看傷口。傷口很深,但是讓水墨奇怪的是,她剛剛聽傳訊的人說上雪在兩軍陣前負傷,血流不止,但此刻她腰側的傷口雖然看上去十分猙獰,然而血早已止住,甚至已經隱隱呈現出愈合的趨勢,她伸手為林上雪把了脈,她的脈象數而無力,是正常的傷後失血之征,除此之外別無異常。她身為醫者,平生最愛鑽研一些疑難病症,見到上雪這奇異自愈的傷口,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開口問道:“阿雪可有奇遇?”


  上雪正在低頭想著心事,被她突然這麽一問,愣了一下,連連搖頭:“並無。阿水為何有此一問?”


  “你自己來看你的傷。”水墨坐直了身體,伸手一指她腰上的傷口。


  上雪垂眸一看,果然,傷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止住了血,雖然創口依舊可怖,但是顯然已經開始向好的方向發展。“某也不知為何……難道是飛紅阿姊——”她忽然想起了祁飛紅彌留之際對她說的話,恍然大悟,原來祁飛紅到最後並沒有對她下毒手。思及此,一直籠罩在她心頭的陰霾頓時散去了不少,她忽然想到了什麽,想要起身去找東樓月,卻被水墨拉了回來:“阿雪!雖然血止住了,但是你就這麽敞著傷口會惡化的,有什麽事,留到上完藥再說不行嗎?”林上雪無奈地看了一眼滿臉嚴肅的水墨,老老實實坐了下來,好不容易挨到了水墨給她包紮完畢,她感激地抬手抱了抱她,轉身腳步匆匆出了營房,直奔兩軍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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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鬱已經帶領手下一幹精銳剿滅了所有過得長溝來的北國士兵,正在同東樓月等人交談,一抬眼看到了林上雪,忙止住了話頭。東樓月若有所感地回頭,見她穿著一身單薄的麻袍就跑了出來,不禁皺起了眉頭,翻身下馬,快步迎上前,取下 身上裮襖不由分說披在了她身上,攏了又攏,確定她不會受風之後這才滿意地退後了半步,問:“你來做甚,為何不在帳中好好養傷?”


  不問則已,一問林上雪頓時激動了起來,不管不顧地一把抓 住他的手,壓低了聲音:“阿兄!飛紅阿姊無心取兒性命,否則,現在兒豈有命在?她也是受人蠱惑攛掇,且到死都不願透露那人姓名,兒受的那一刀,現在仔細想想,也許是她故意做給那人看的。要知道,阿姊隨身所帶武器,沒有一樣不是淬了見血封喉的劇毒,怎麽偏偏刺兒的那一刀,除去一開始流血不止之外並無其他症狀,到後來竟是連血都止住了?除非是她早就得了那人的指示,心底卻並不想殺兒,故此提前備下了一柄塗了秘藥的柳葉飛刀。”東樓月思索一陣,緩緩開口:“或者說——祁飛紅並不知道攛掇她的人是誰,要不然,她不會在最後都不告訴你,也不曾留下一星半點線索。”見林上雪秀麗的眉毛幾乎糾結成了一團,他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先回營中稍候,左右子暢得勝歸來,對方損了兵將也已經有撤兵的跡象,想來一會兒我們也要收兵回營了,到時某再去尋你。乖,水墨一定已經給你熬了藥,先下去休息休息吧!”


  見林上雪轉身走了,東樓月這才收起臉上溫柔的笑意,寒著一張俊臉回到了陣前。成仁見他臉色極差,小心地問:“大郎,阿妹來所為何事?你的臉色怎麽如此難看?”


  東樓月左右看了看,歎氣:“子義兄,某看還是先行收兵回營,某再與你細講。”


  “也好。”成仁點點頭,看向了一旁的傳令兵,那小兵極會看人眼色,成仁一個眼神掃過去,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邊撥轉了馬頭,一邊高聲喊著“收兵”,朝隊伍後方跑去。


  眾人回到了營地,成仁放了將士們各自休整,他和東樓月來到了林上雪的營房。林上雪已經被水墨態度強硬地塞到了床 上,身上被子捂得嚴嚴實實,她正皺著眉毛喝水墨端給她的一碗草藥,濃鬱的苦味令剛剛掀開門簾的成仁忍不住捂住鼻子後退了一步,被東樓月在小 腿上輕輕踹了一腳,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進來。兩人等上雪喝完了藥,又挨了水墨一記不快的白眼,這才能同她說上幾句話。東樓月把情況大概講了一遍,成仁聽得一頭霧水:“就是說,我們軍中有內鬼?”


  林上雪輕咳一聲:“隻是懷疑。”


  東樓月點頭:“而且要是有的話,此人必定隱藏頗深。”


  “可他又是為了什麽呢?什麽人能讓飛紅阿姊都那麽忌憚?而且看上去,那人除了攛掇飛紅阿姊之外,並沒有做其他事。”林上雪一臉不解,手指無意識地攥著被角,幾乎要把它抓破。


  東樓月抬手掰開她的手,把可憐的被子從她手中解放出來:“要想弄清是誰,也不是很難。你們想想看,祁飛紅是在哪裏捅了雪兒一刀的?”


  “就在我軍陣前。”成仁答道。


  “沒錯,”東樓月頷首,“那個時候大霧已散,長溝這邊並沒有活著的北國人,隻有我們的軍隊,她孤身一人卻仍要以身犯險,豁出性命也要捅傷雪兒,但她沒有用省時省力的劇毒,這說明祁飛紅本來就不想殺雪兒,那她肯定有其他的用意。在長溝這邊,北國軍中人看我們並不能看得真切,也就是說,這一刀,不是給北國軍中的某個人看的,而是給我們軍中的某個人看的!”


  此話一出,帳中霎時一片寂靜,林上雪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仍然露出了震驚的神色。成仁晃了一下神,繼而立刻冷靜了下來,在腦海中迅速分析一番,然後艱澀地低聲吐出兩個字:“羅銳?”


  “不做他人想。”東樓月雙手交疊於腹前,右手輕輕旋轉著左手拇指上那枚溫潤喜人的白玉扳指,淡淡道。


  看到兩人臉上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嘲諷一笑:“冒進是兵家大忌,若是連這一點都不知道,怎麽當得上‘將軍’?而羅銳這是第二次如此作為,上一次,差點喪命的,也是雪兒。”


  “如此說來,兒欠了飛紅阿姊一條命,我未殺她,她卻因我而死。這份情今生今世都還不清,但是要想要羅銳的命,也是不能的。別忘了,他是聖人的親信。”林上雪歎了口氣,“飛紅阿姊還真是給我等留下了一個難題啊!”


  “依我看,這次冒進之過還是如實上報聖人,我會另外寫一道密折給聖人,稟明一切緣由,想來聖人自會有決斷。”成仁沉聲道,“前鋒營那麽多兄弟們,就這樣白白被火燒死,我就不信他不會心痛!”


  “正應如此。”東樓月也表示讚同,林上雪實在是情緒低落,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聲,便垂頭不再說話。成仁和東樓月知道她有傷在身,亟需調養,便不再久坐,安慰了她幾句就離開了。兩人一走,林上雪往後一仰,靠在疊起的被褥上,從枕下取出一朵珠花,用手輕柔地摩挲著,呆呆注視著帳頂,眼角滑下一串淚水。


  珠花的一片花瓣上,鏨著一個小小的“祁”字,字體瘦長,幾乎和花瓣的紋路融為一體,難以辨認,那是祁飛紅初見林上雪時送給她的禮物,她即使沒有佩戴,也從不曾離身。


  “太上者忘情,太下不及情,情之所在,你我而已。”


  ——《尋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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