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半私語
“你沒睡好?”李寒清望著易翩然精神萎靡的模樣,關切的走到她身邊,抬手輕輕撫上她有些發黑的眼圈。
“半夜做了一個噩夢,便再也睡不著了。”易翩然強打起精神,本來今天來儲意軒是想寫帖子的,可是卻因為昨夜那場噩夢,一點心情都沒有了。
在提起毛筆,歪歪扭扭的寫了幾個字後,她便頹然的放下了筆。
抬手撫上自己的額頭,隻覺得頭痛欲裂,心底不斷湧過的刺痛究竟從何處而來?她不清楚,隻覺得渾身不舒服。
“翩然,如果不舒服就去歇一會兒,別勉強。”李寒清蹙眉看著易翩然疲憊的模樣,有些不忍心。“帖子明天再寫也不遲,你若是不舒服,我叫恩凝送你回房去吧?”
易翩然搖搖頭,不想因為自己的狀況耽誤了正事,可是剛拿起筆,就又是一陣頭痛襲來,眼前一花,差點就趴在了桌子上。
“翩然!”李寒清連忙奪下她手中的毛筆擱到一旁,“不舒服就去休息會兒!你要是不想回信院,我扶你到內室躺一會兒吧!”
易翩然隻覺得渾身上下傳來一陣一陣的刺痛,勉強點了點頭。便由著李寒清將她扶到內室在榻上躺了下來。
“我躺一會兒就好了。”易翩然微閉著雙眸,輕輕呢喃了聲。
“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不要管了。”李寒清坐在床榻邊,拉過薄被小心給她蓋好,隨即又抬手將散亂在她臉頰上的發絲撫到耳後,這才輕歎著安撫她。
“嗯。”
易翩然幾不可查的應了聲,李寒清低頭瞧著她眉頭緊鎖,呼吸明顯有些不均,臉上還盡是痛苦之色,也不知她到底怎麽了,忍不住蹙起眉頭。
按理說,一個噩夢而已,不至於讓易翩然如此惶恐不安吧?她素來膽大心細,怎麽會突然變得這樣弱不禁風了?
一時也想不出到底是什麽原因,他守著易翩然,直到聽到她呼吸漸漸均勻起來,才起身走出了內室。
思慮片刻,他揚聲對著門外道:“恩凝,你進來!”
守在門外的恩凝立刻推門就走了進來,拱手對李寒清道:“公子,有什麽吩咐?”
“昨夜你可守在翩然身旁?她到底發生什麽事?”李寒清蹙眉問道。
“恩凝昨夜是守在翩然姑娘身邊,可是恩凝愚鈍,並不清楚是怎麽回事。”恩凝微抬頭,眼光不由自主的望向內室,眼底泛起一絲古怪。
“你說於我聽。”李寒清吩咐。
“是。”恩凝拱手遵命,稍微回想了下,這才將昨天半夜的事一五一十的稟告給李寒清。
昨夜子時過半,恩凝突然被一聲尖利的叫聲驚醒,她急忙穿衣起身,疾奔到了易翩然的屋子。在她一掌推開房門後,就看到易翩然大汗淋漓的坐在床上,月光之下,她那張素來淡然的臉龐上竟然淚痕斑斑。
她大驚,連忙上前問道:“翩然姑娘,你怎麽了?”
易翩然無意識的撫著滿臉的淚水,好像很驚訝,又似乎還沒從噩夢中回過神,她於是再次上前詢問。可是易翩然依然沒有回答她,隻是呆呆的坐在床上,雙手環抱著自己,頭埋的深深的,不知道在哭還是在害怕。
恩凝等了很久,久到她以為易翩然不會開口了,正想悄悄退了出去,易翩然卻突然又叫住了她。
“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嗎?”易翩然的聲音裏滿是疲憊。
“睡了,但是又被驚醒了。”恩凝沒有抱怨的意思,隻是公子要她保護易翩然,那麽她就得時時刻刻警醒著。
“既然被我驚醒了,那就過來陪我說說話吧!”
易翩然也沒有說別的,隻是向後挪了挪身子靠在了床頭,然後向恩凝招了招手。
恩凝猶豫了下,這才搬了一張凳子坐在床前。
“恩凝是怎麽遇到你家公子的?能給我講一講嗎?”
易翩然淡淡眨了眨眼睛,臉上的表情似乎很疲憊,可是一雙眼睛卻晶亮無比,恩凝從裏頭看到了大片可疑的水氣。
她眼裏蓄積的是淚水嗎?難道是因為做了噩夢,所以害怕的睡不著覺才拉她閑聊?
恩凝心裏充滿了疑惑。
“你說她被噩夢驚醒後,一直在哭?”
聽了恩凝的敘述,李寒清忍不住有些詫異。翩然怎麽可能被一個噩夢就打倒?她到底夢到了什麽?為什麽看起來那麽傷心,幾乎止不住自己的眼淚?
她素日可不是這樣的,心思細膩的她鮮少有心情大起大落的時候,可是,昨天到底是怎麽回事?究竟是什麽樣的夢,讓她心情如此不平靜?
“她有沒有跟你說她夢見了什麽?”李寒清繼續追問。
恩凝想了想,隨即搖了搖頭:“沒有,我守了她半夜,直到天將明時,她才遣我回去,可是對於夢境之事,她卻隻字未提。”
“那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李寒清很詫異,既然翩然沒有跟她聊夢境之事,那她能跟恩凝說些什麽?她二人並不熟,有什麽好聊的?
恩凝目光微微閃爍了下,這才回道:“翩然姑娘隻是問了恩凝,是怎麽跟公子認識的?還有……”
“還有什麽?”李寒清見恩凝沒有繼續說下去,好奇的問道。
“還有……沒有什麽了。”恩凝似乎是在猶豫什麽,又似乎是在回想什麽,但最後還是搖了搖頭,結束了她的回稟。
“是嗎?就這些嗎?”李寒清蹙眉沉思,如果隻是這些的話,也沒有什麽奇怪的。
恩凝垂下頭去,雙手不由自主地絞在了一起。其實她還有些事情沒有說,但是,她實在不知道怎麽對李寒清開口。
昨夜,連她都覺得不可思議,易翩然為什麽會對她那麽推心置腹?
“你說你是雲天城附鎮臨江鎮人氏?不是仗劍城的人?”聽恩凝自報家門,易翩然忍不住側目。
“是,恩凝出生在雲天城附鎮臨江鎮江北村,從小和我娘相依為命,我十歲那年,公子遊曆到我們小村,在我們村裏停留了些時日,就在那個時候,我娘掉進風江去世了,公子見我可憐便將我帶回了仗劍山莊。”
“原來如此。”易翩然喃喃著,輕輕吸了吸鼻子,忽然上下打量了恩凝兩眼,目光有些銳利的道:“恩凝,以前不是這樣的性格吧?”
恩凝心中一動,抬眸看了易翩然一眼隨即又垂下頭去,不帶感情的回道:“恩凝十歲以前,是個無慧兒。”
“無慧兒?”易翩然輕輕舒了口氣,“我曾聽你家公子說過,他曾經在臨江鎮救起過一個童昏症的小姑娘,那個小姑娘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娘親溺斃在水中沒有施救,想必說的就是你吧?”
空氣在一瞬間有些凝滯,片刻後,恩凝才平靜回道:“是,就是我。”
雖然她在力持平靜,可是翩然能感覺到恩凝的內心在翻湧,小小年紀,便承受了那麽多苦果,又是一個身世可憐的孩子。
“恩凝今年多大了?”
“十七。”
“有時候,人不清醒其實也挺好的。”易翩然突然輕輕歎了口氣,抬手拭去眼角又不由自主流出的眼淚,笑著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鄙視你?”
“恩凝不敢。”恩凝的聲音僵直,翩然從她的聲音裏聽到了被人窺視的惱怒,也知道即便惱怒,她也不會做出任何過激反應。
易翩然看著恩凝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又再次流了下來,她抬手拭去,輕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卻以輕快的聲音道:“其實你不必覺得尷尬,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我連李寒清都沒有告訴過哦!其實我也是個無慧兒!而且嚴重的時候差點親手毒死我心愛的男人!”
恩凝倒抽一口冷氣,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瞪著易翩然,她說什麽?
易翩然抬手再次抹去滑下臉頰的淚,笑道:“是不是很驚訝?很不可思議?其實童昏症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病症,你瞧你現在不是活的很好嗎?李寒清這個人很聰明,他知道對於童昏症來說,多與人接觸,多與人交流,會逐漸改變童昏症的症狀,所以你看,他將你帶回仗劍山莊,還成功的改造了你!你不止應該感激他,更應該拿他當親人一樣看待才對!”
“你,你真的是……”恩凝直直的盯著易翩然,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以前我也很不喜歡陌生人,不過現在好多了!”翩然笑了笑,突然又皺眉看向恩凝道:“恩凝,我似乎從來沒聽你說過你姓什麽?”
“我……我沒有姓。”恩凝的眼光在一瞬間黯淡下來,她不知道自己姓什麽,恩凝這個名字是來仗劍山莊後,李寒清給她取的,但他沒告訴她她姓什麽,所以她一直沒有姓。
“傻瓜!怎麽會沒有姓?以後有人問起,不要說自己沒有姓,你姓李,你叫李恩凝。”易翩然望著李恩凝,眼神柔柔的。
不知為什麽在這樣的月夜裏會這樣和恩凝說話,也許,她潛意識裏一直覺得恩凝很像過去的自己,所以在自己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她希望和自己的內心好好說說話,傻傻的恩凝,就像傻傻的自己,她此時這樣看著恩凝,就好像回頭看著自己。
淚又不知不覺滑了下來,她輕輕咬住下唇,為什麽她的心這麽痛?
“李恩凝,我姓李,我叫李恩凝……”恩凝還在喃喃念著自己的名字,像是失了魂一般。
一個人有了姓,才算有了真正的歸處。恩凝,好好珍惜吧!
易翩然抬頭望著漸明的天色,心裏稍稍鬆了一口氣,身子歪倒在床上,對恩凝揮了揮手。
“你回去吧,告訴李寒清,我做主,你以後就跟李寒清姓了!”
記憶到此為止,可是她依然不明白,易翩然為什麽要對她說那些話?
李恩凝猶豫了好久,終於對著沉思中的李寒清跪拜下去,“公子,恩凝有事回稟?”
“怎麽?”李寒清回過神,詫異的看著跪倒在地的恩凝,他說過在仗劍山莊裏不需要對他行此大禮,今天恩凝怎麽了?
“翩然姑娘有命,要恩凝從今以後隨公子姓氏,請公子恩準!”恩凝叩頭拜了下去。
“你說什麽?”
李寒清微訝的看著她。“翩然賜你李姓?”
恩凝抬起頭,又點點頭。
“既然是翩然說的,那就依她吧!”李寒清沉思片刻,雖然不明白易翩然到底在想什麽,不過既然她出口了,他自然不會打駁回。
“多謝公子!”李恩凝欣喜的再次叩拜。
“起來吧!以後好好伺候翩然,也不枉她為你費心!”
“恩凝謹遵公子之命!”
李恩凝抬頭,也許對李寒清來說這隻是小事,可會恩凝來說,她一輩子也不會忘了這一天。這一天,一個無根漂流的人有了歸處,而給她這份幸福的人,名叫易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