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枚奠定因果的仙丹
女城隍沉思片刻,緩緩落地,依舊是背對武伯。
武伯看清女城隍的長發,意識到城隍大人是女子,要更加尊重才行,立刻低頭不敢再多看半眼。
「還請城隍大人救一救白嶺村的村民!」
武伯繼續誠懇請求。
從半空中緩緩落地,女城隍展現出的想法非常明確,已經有意答應武伯,並向白嶺村施以援手。
只是,女城隍故作冷漠,拂袖問道:「那你倒是說一說,白嶺村發生了什麼,需要本仙相助?」
根據武伯的表現推斷,女城隍認為白嶺村的村民,遇到的麻煩、危險估計也和虎妖有關。
能以妖術操縱十幾隻倀鬼,虎妖的修為絕對是不俗的。
禍害一方村落也絕非不可能。
武伯頓時大喜過望。
立刻又磕了幾個頭,武伯不顧前額紅腫,以儘可能詳細的描述,講清楚白嶺村近期遭遇的狀況。
「城隍大人不知,我們村子從幾個月前,陸續出現怪病。」
「一開始,只是有年老體弱的村民時常昏迷,再到後來有人莫名其妙沒了手指。」
「直到近幾天,不少村民的手臂、腿腳、眼睛,甚至是男人身上的……分別慢慢萎縮消失!」
「我是村子里的葯郎,一些風寒跌打的傷病,基本是能治得好的。唯獨這種怪病,令我束手無策。」
「我身邊的朋友,是另一個村子的葯郎。前些天,我下定決心救治村民,便讓朋友隨我進入深山,採摘靈藥帶回去治病。」
「只可惜……」
看向被倀鬼殺害的好友,武伯心中悲傷萬分,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女城隍撇頭側視武伯,心中讚許此人雖是一介凡人,卻有濟世救人的聖心。
可惜凡人就是凡人。
無論善心有多真誠,能力不夠大,也是無濟於事的。
女城隍點了點頭,隨意講道:「這也算怪病?按照你這個凡夫的形容,那隻不過是比較常見的妖瘟罷了。凡夫俗子,就是見識短淺,連妖瘟神通都看不出來。」
故意毒舌幾句,女城隍點破村民們的病患,歸結於虎妖神通。
迫害白嶺村的病因,其實根本不是病症。
正如女城隍所說,根源在於虎妖神通,也可說是妖瘟作祟。
武伯聽得愣住。
看過不少古時名醫記載的醫書,武伯從未聽聞過有種病症叫「妖瘟」,暗嘆怪不得自己不知道該如何醫治村民。
「妖瘟……城隍大人,請問這是什麼病?」武伯趕緊追問。
女城隍點了點頭,簡單解釋道:「妖瘟是人類對獅虎類妖族神通的錯誤描述,實際這就是大妖的天賦神通罷了。那些妖,在開闢靈智之後,懂得將體內妖血注入凡人食用的食物、飲用的水源里,令凡人在不知不覺間服入體內。」
武伯聽得大為震撼。
想不到,一直以來被村民們懼怕的疫病,竟然是妖術。
難怪尋常藥物無法醫治!
「身體原本強健的凡人,一開始倒也不會出事。但若長時間服用妖血,再強壯的凡人,慢慢的也會出現軀體萎縮,被妖族的天賦神通蠶食,變成蠶食者的精血。」女城隍繼續講明。
武伯聽得仔細,不禁有些疑惑,忍不住詢問:「可是……村民們的身體部位,都是在潛移默化間萎縮,又是怎麼被妖族蠶食的呢?」
凡夫俗子終究無法理解妖術。
在武伯的認知中,「蠶食」這個詞,只能是通過嘴來吃。
村民們都沒親眼見過虎妖。
武伯不理解那些村民是如何被虎妖蠶食軀體的。
「哼!村民們萎縮的軀體,並不是憑空消失,而是被化解成妖力,彌散在空氣中,不被凡人肉眼所見。妖物遠程吸收妖氣,助力修行變強。所謂的『蠶食』,絕非你理解的那麼庸俗。」女城隍再次故作毒舌,展現出身為仙人的高貴。
其實女城隍並非傲慢之人。
她是第一次做城隍,不知該如何表現得令凡人發自內心尊重自己,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了。
武伯恍然大悟。
徹底明白村子里的瘟疫不是尋常病症后,武伯知道單憑藥物肯定無法醫治村民,現在必須把握住眼前的仙人。
武伯再次叩首,誠懇高呼:「求您!求您救一救白嶺村,請賜下神葯!」
「救?沒必要。」女城隍搖了搖頭。
感覺事情辦得差不多了,也向武伯解釋清楚妖瘟的事,女城隍緩緩漂浮起來,準備離開。
至於白嶺村的村民,確實如她所言,沒必要救治。
虎妖已經自裁。
迫害白嶺村村民的妖瘟,就是源自剛才那隻虎妖。
無論虎妖有沒有重生的法門,在女城隍看來,至少幾百年間其不可能有機會復甦重生,也就是說白嶺村未來幾百年裡,不會再被虎妖迫害。
而幾百年後……
女城隍不想考慮那麼久遠的事。
至於村民們失去的身體部位,早就化作虎妖的精血,用尋常方法是很難治癒的。
因此女城隍覺得沒必要救治村民。
「您是城隍啊!您庇護一方百姓,百姓們也愛戴您,豈能見死不救呢?」武伯忍不住大喊。
生怕女城隍會直接飛走,武伯的語氣有些過激了。
女城隍頓時心生不悅。
凝眉俯視武伯,女城隍聲音冰冷,警告道:「哼!本仙明明已經救下你了,何談見死不救?如今你要得寸進尺,以為本仙那麼好說話不成?倒是小看本仙了!」
稍微教訓武伯幾句,女城隍克制心中不滿。
身為仙家,自然不能和凡夫俗子一般見識,更沒必要動怒。
幾句訓斥足以讓凡人清楚自己的身份。
可不等女城隍再次準備離開,武伯接下來的話,令她一下子改變了想法。
「不不不!」
「小人明白,神仙是不會被幾句口舌說動的。」
「更何況,城隍大人有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之容,又有如此神通廣大的道行,還有披靡天下、高深莫測的氣質,就算是在仙人之中也絕對獨一份。」
「小人只是相信,唯有您才有能力,救治鄉親們!」
武伯硬著頭皮喊話。
硬求不行就來軟的,武伯不想輕易放棄,希望拍馬屁可以奏效。
事實還真有效果了。
女城隍漂浮半空,就在即將飛走的時候,陷入思想鬥爭。
足足幾息后,女城隍保持冷靜,略顯驕傲道:「那好吧……只幫你一點點,你將此物拿回去吧。」
女城隍口中說著,抬手從衣袖內取出錦盒,將一枚仙丹擲去。
橙黃仙丹落入武伯手中。
「這……這是!啊……這是!呃……」武伯捧著仙丹,期期艾艾。
身為凡夫俗子,武伯能感覺到仙丹不凡,絕非尋常藥草可比。
女城隍輕聲一笑,解釋道:「這是一種罕見的續命葯,服用者但有一息尚存,就能活命。懶得解釋太多,總之你將它拿走,回去后磨成粉末,讓每一個患病的村民服用,失去的身體部位就能長出來。」
了解清楚仙丹的用法,武伯心裡大喜,深知村民們有救了。
「仙人至善!」
「世間竟然有您這種外貌和內心都絕美的人,其他的造化豈不是都成了您的襯托嘛?」
「啊……真是羨煞旁哉。」
武伯發現拍馬屁果然有用,立刻再次瘋狂輸出起來。
明知道這個凡夫俗子是阿諛奉承,女城隍依然覺得很受用,面頰不由得稍微發紅髮燙,心裡難免傲嬌。
女城隍享受被奉承的感覺,直到盞茶功夫過後,才回過神。
下意識低頭看向武伯,女城隍以為他已經走了,卻只是剛磕完頭,正自顧自從竹簍里取出草藥。
女城隍本也打算直接離開。
但看到武伯莫名其妙的行為後,忍不住感到好奇,想知道他又在搞什麼名堂。
「你怎麼還不走?」女城隍沉沉問道。
聽見仙人詢問,武伯仍從竹簍里取出草藥,往身邊慘死的同伴屍體上鋪蓋。
武伯嘆著氣,將已經徹底死掉的朋友擺好四肢后,說道:「這是陪我一起出門採藥的鄰村好友,我想把他埋了再回去。」
女城隍不禁愣住。
又觀察武伯一番,女城隍冷哼搖頭,心中暗道:「為了防止被野獸將屍體從土裡扒出來吃掉,所以用可以賣錢的藥草遮掩氣味么?果然是個爛好人,呵呵。」
女城隍心裡諷刺武伯,實際更佩服他的為人。
「在戰亂年代,殺人和割草沒區別。道德早已淪喪,他這樣的人真能活得長久么?」女城隍仍在默默想著,隨即向遠處飛去。
直到女城隍離開許久,武伯將朋友埋葬好,趕在天黑之前下山,急匆匆返回白嶺村。 ……
數十年後的白嶺村……
秦明一行救下少女,護送她下山回村,已經走出深山老林。
位於山林外的小斷崖處,放眼望去可見千里平曠,人為開墾的梯田大多荒蕪,但也有些梯田存在耕種的跡象。
「前面就是白嶺村。」
「你們……請跟緊一些,千萬不要逃跑。」
少女走在偏胖少年(團雀)和綠髮少年(鷹隼)中間,生怕他們會逃掉,等回村之後沒法向村民們解釋。
可惜少女的警告毫無威懾力。
反倒假裝要咬舌的動作,顯得有那麼些許可愛。
團雀:「……」
鷹隼:「……」
它們顯然還是無法理解這位人類少女的獨特幽默。
「姑娘,我的兩位學生救下你,算是路見不平、替天行道。想必鄉親們不會怪罪的,對吧?」秦明淡淡一笑,說道。
他清楚團雀和鷹隼無法理解少女的幽默。
所以秦明特意詢問一下,為了讓兩個學生別太緊張。
少女皺了皺眉,低聲道:「你……你不要說話。」
或許覺得秦明是仙人的緣故,少女不敢得罪更不好意思得罪他,只能強行說上一句。
小桃兒反倒理解少女。
在小桃兒看來,少女明明被救反倒「脅迫」團雀和鷹隼,其實並非知恩不圖報,而是擔心他們跑掉后,自己沒法向村民解釋清楚虎妖的威脅。
看似少女是蠻不講道理,實際是弱小者的無能為力。
「姑娘,你要是擔心虎妖報復村民,我們可以幫你殺死虎妖,就算我們不行,不還有老師的嗎?」鷹隼表情高冷著解釋。
團雀緊跟點頭,說道:「要是你覺得連老師都不是虎妖的對手,那不如讓我們去城裡請來更強的高手,一起對付虎妖如何?」
兩兄弟安慰少女。
少女默默搖頭,直接往不高的山崖邊靠近,作勢想跳下去。
「你們是想藉機開溜吧?」
「只要你們想跑,小女子就自盡,咬舌不成就跳崖。」
少女的威脅更認真些了。
秦明在一旁聽著,忍不住莞爾,暗道自己的兩個好學生算是被徹底拿捏,估計現在很無語吧。
不過,秦明也能理解少女,知道她很為難。
倘若被虎妖吃掉,不過是一死了之,現在卻受心理折磨。
要是村民們真被虎妖報復,恐怕少女會比死掉更難受。
團雀嘆了嘆氣,想安慰少女幾句。
「小妹妹……」
還沒等團雀說完,少女皺著眉打量它和鷹隼,直接比劃起來自己和鷹隼的身高差距。
少女用指尖觸碰鷹隼的頭頂發梢,又回手碰了碰自己的肩頸。
搖著頭,少女輕聲說道:『請不要稱呼我為『小妹妹』,我的年紀比你們大。尤其是這位小弟弟,個子還不到我的肩膀高。』
化行為人的鷹隼身高有些矮,看起來確實比少女年紀小。
至於實際年齡……
鷹隼、團雀是化型大妖,說是少女的叔叔輩,其實不為過的。
被對方當做小弟弟,鷹隼漸漸不高興了,準備解釋自己的年齡。
可細想之後,鷹隼又覺得不該暴露自己也是妖的身份,就沒當場澄清。
「有道理,那姑奶奶你……」團雀毫無顧忌的打岔。
既然對方不讓被稱呼成「小妹妹」,團雀乾脆來個極致大反轉,用「姑奶奶」稱呼她。
在妖族的認知中,自降輩分不丟臉。
少女無奈嘆氣,拿團雀沒辦法,只能自行介紹道:「小女子姓武名可,村裡的其他人都稱呼我為『可可』。你們也叫我『可可』就行,至於你們的名字……」
「我是阿英,目前無名無姓,還沒想好要叫什麼。」鷹隼高冷搖頭。
依舊話不多,鷹隼記住武可可的名字,就沒再多說。
相比之下,團雀很熱情,話也比較多。
武可:「……」
她的心裡很奇怪。
對方看起來是修行之人,沒想到也如同最普通的平民一樣無名無姓,實在難以理解。
「我也是,叫我阿雀吧,我也沒想好名字。」
「這位是我們的老師,尊姓秦。還有這幾位分別是蘇白辰師姐、小桃兒師妹、王小美師姐。」
「至於鶴……」
團雀邊說邊抬頭,凝望仍於高空盤旋的仙鶴,便沒再介紹她。
從發現武可被倀鬼圍攻后,仙鶴一直沒從天上落下,現在仍然盤旋山林高空。
避免暴露化型大妖的身份,團雀短暫猶豫,決定不介紹仙鶴。
「對了,可可姑娘剛才唱的歌,聽起來好詭異。」
「能說一下出處嘛?總覺得很有深意,但是沒老師平時唱出來的那些詞曲好聽。」
團雀的話匣子徹底打開。
本來少女也想與團雀多聊幾句,偏偏被它問到詞曲童謠的事,眼中一閃而過落寞、感傷。
細微的表情變化被秦明感知。
雖然他仍然看不見,但特殊感官很敏銳,能察覺身邊人的強烈情緒波動。
秦明不禁好奇。
貌似是詞曲童謠勾起武可的痛苦回憶。
幽幽嘆氣后,武可搖了搖頭,回道:
「這首山歌,唱的是一個葯郎。至於葯郎的過往……大部分白嶺村的村民都知道,他是禍害了整個白嶺村的罪人。」
「幾十年前,村子里出現一種怪病,得了怪病的村民都出現身體逐漸殘缺的現象。後來葯郎進山採藥,說是找到能治怪病的仙草。」
「再後來,村民們服用了仙藥,誰料仙藥居然是葯郎自己的血。那些喝下人血的村民,都化作一灘血水,在痛苦中死去。」
「此後村子里流傳,葯郎從來就不是在治病救人,而是拿村民們嘗試製葯,疫病也被歸咎給葯郎作祟。從那次疫病之後,葯郎離開村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村裡的疫病也沒了。」
「而這個葯郎,就是小女子的先祖,是小女子祖姑奶的兄長。」
武可說到此處,表情更加落寞,眼中浸潤淚水。
蘇白辰、團雀、鷹隼、椰羊在旁邊聽著,頓時感同身受,也覺得莫名悲傷。
就連小桃兒都忍不住嘆氣。
唯獨秦明疑惑,覺得武可所言的故事,有很大漏洞。
剛才在山林中遇見倀鬼,明顯附近深山藏有虎妖,且虎妖借倀鬼威脅武可,更證明虎妖確實存在。
既然是虎妖,能操控許多倀鬼,必已領悟神通。
虎妖的神通,剛好能以妖血蠶食人類,令凡人的軀體萎縮。
武可說白嶺村在幾十年前有怪病。
病症恰是身體部位萎縮!
怎麼會這麼巧?
難不成,武可所說的葯郎,就是虎妖化身?
可她又說虎妖是自己的先祖,武可體內卻沒絲毫妖族血脈。
秦明搖了搖頭。
經過一番細思,秦明猜測武可說出的故事興許不合事實,畢竟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幾代人已過去,孰真孰假又豈易斷言?
總之,具體是什麼情況,等進了白嶺村,一切都能大白。
還有那個虎妖,秦明總覺得在哪裡聽過它的聲音,細想之後又不記得自己曾教過這樣的學生。
在第一代、第二代學生里,秦明確實教出過幾隻虎妖。
但它們的聲音,秦明仍能記得清楚,肯定不是剛遇到的這隻。
奈何秦明就是想不起來這隻虎妖的聲音從哪聽過。
介紹完自己的身世、身份,武可忍住眼中淚光,強行控制著擠出笑容,繼續帶秦明一行前往白嶺村。
山林外圍距離村子不遠。
這一路走過去,差不多太陽剛剛西下,離落山尚有大半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