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初雪 (二)
他的語氣有些執拗。索鎖看著他,知道他是在生氣。她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她甚至能想出來他為什麼生氣。
她撫了撫圍裙,說:「彭因坦,你別難為我好么。」
她聲音弱下來,手是扣在一起,垂在身前。
「這都算為難你,那我要怎麼跟你提要求,才算合你心意?」彭因坦問道。
索鎖忍了好一會兒,說:「那我做雪菜肉絲的。晚了,不要吃的油膩……另外,鯨魚肉我不擅長做。你也沒有說讓我來是做這個……就留著讓會的人來吧。」
她說完,不等彭因坦再說什麼,轉身就走候。
彭因坦把酒杯里的酒都喝光了,眼看著她離開——她腰細的不盈一握……但是這好像是這幾天才變得這樣的。
他晃了晃空了的酒杯,拎著空杯走出工作間。
廚房裡,索鎖正在切年糕。知道他進來了,她就當沒有意識到。年糕白白的一長條,她拿著刀仔細地切均勻……她專心致志地將年糕一片片切的均勻。切成片的年糕被碼在青瓷盤子里,羊脂玉一般,很好看。
彭因坦喝完了一杯酒,將酒杯一擱,過去洗乾淨手,擼起袖子來,來到索鎖對面的位置。他打開盒子,把鯨魚肉取了出來。索鎖還是不看他,好像他根本沒出現在她周圍。彭因坦也不出聲。他就是把鯨魚肉經過了簡單的處理,切片、淋燒酒、撒上一點點調料,塞到了烤箱里去。
然後他又倒了杯酒。酒杯先被他放在一邊,又另取了一隻杯子來,倒了一杯橙汁,遞給在等著年糕煮好的索鎖。
索鎖看看面前這隻修長潔白的手上,映著一點點明艷的橙黃色……彭因坦等著她,等了好一會兒,好像她不接杯子,他就會一直等下去。
索鎖抬手,將杯柄握住。
「謝謝。」她說。她能聽到自己的鼻音又重了。此時多少有點頭重腳輕。也許是因為鍋子里冒出來的騰騰的白汽讓她有種缺氧的感覺,也許是剛剛在車上被陳潤涵故意開快車晃的頭暈……總之她很不舒服。
一杯涼涼的橙汁可能緩解她的不適,但她沒有喝。
「吃藥了么?」彭因坦問。
索鎖停了好幾秒,才說:「吃了。」
「晚飯呢,吃了嗎?」彭因坦又問。
索鎖這回就沒回答了。
彭因坦看著她把橙汁放在了一邊,去落了火。鍋子還在汩汩地冒著白汽,烤箱也還在嗡嗡響,鯨魚肉的油脂響已經散發出來了……他喝了一大口酒。
直到索鎖把一碗雪菜肉絲年糕放在他桌上,給他盛出一小碗來,他都始終站在那裡喝著酒,望著忙碌的索鎖。
索鎖見他沒有去動烤箱的意思,過去查看下烤箱,戴了隔熱手套,將烤好的鯨魚肉取了出來——烤魚肉品相非常好,應該味道也是很誘人的。但是她的鼻子有點塞……她細心地把魚肉用盤子裝好。這不是她的菜品,臨時準備羅勒葉子也是沒有的。她就盡最大的可能讓這盤烤魚呈現出更好看的樣子來,放在了桌上。
她看了看彭因坦,說:「好了。你請坐吧。」
彭因坦過去坐下來,順手把她的橙汁和他自己的酒都帶過去了。
索鎖把圍裙解下來,搭在椅背上。彭因坦看著她馬上就恢復了剛來時那副樣子,略皺了下眉。索鎖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但她也不在意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什麼樣的了,就說:「你慢用。我走了。」
她要離開,彭因坦卻不許。
「坐下。跟我一起吃。」彭因坦說。
「我沒義務陪你吃飯、給你消遣。」索鎖手臂垂著,這個時候彎曲了一下,做出防禦的姿態來。彭因坦看到,轉頭盯了她的眼睛。索鎖不聲不響地照舊往外走,彭因坦就拉住了她的手。
「坐下吃飯。陳家那頓飯不是好吃的,我知道你肯定沒吃飽。」彭因坦說著,稍用力往後一拉索鎖。
索鎖說:「我吃過了。而且我吃的不知道有多飽。」
「是嗎?」彭因坦問道。語氣里有點譏刺的味道了。
「為什麼不?一席華美,又不用我?操刀,為什麼不享用?」索鎖反問。
「代價呢?」彭因坦看看索鎖。
索鎖粉白透紅的臉水潤潤的,嘴唇更是鮮艷欲滴。
「我這還有你的衣服。等下你可以換掉。這件裙子不適合你。」彭因坦說。
索鎖抿了抿唇,說:「彭因坦你管的也太寬了。」
「我只是建議。你喜歡大可以繼續穿著。」彭因坦出奇的有耐心。索鎖這種態度,他也還是不計較。「別因為跟我慪氣,就跟你自己過不去。今天晚上,你別說吃東西,水都沒怎麼喝吧?你剛才拿刀的手都在抖。你平時拿刀手不抖的。」
彭因坦握緊了索鎖的手。索鎖沒有費力去掙脫。但是她看著彭因坦的眼睛。這眼睛黑沉沉的,目光卻像是煦暖的陽光,要照進她的眼睛里來……
「外
面冷。吃點熱的東西再走。不然這飯我吃的心不安。」彭因坦說。
「這是我該提供給你的服務。外面再冷,我能來也一定來。至於其他的,彭因坦你別想多了。」索鎖說。
在索鎖冷言冷語中,彭因坦的眉眼仍舊舒展,一點不見尷尬和難堪。反而像是準備好了讓她發泄怒氣,起碼是暫時容忍她這麼反擊。
「你不用做那些有的沒的,不然我都要懷疑你的心不安是不是也是裝出來的?你不像這麼好心的人。就算你是好心的,我也不想耽誤這個時間。」索鎖說。
「不過就是一起吃點夜宵,你還怕我要幹什麼?」彭因坦問。
索鎖頓了頓,說:「當然是不怕的……都說了不想跟你再有任何關係,你還來招惹我。你總不至於這麼死皮賴臉的吧。」
彭因坦看著索鎖。
她站在桌邊,其實比他也高不了多少。他的視線稍稍一抬,就看到她裸?露著的肩膀……白皙嬌嫩,富有光澤……似散著乳酪般的香氣……但是現在卻有點複雜的味道。
酒氣,煙氣,男人的古龍水味……彭因坦看著索鎖的眼睛,點點頭說:「你不用先把話說的這麼狠。我確實沒那麼死皮賴臉。」
「這就好。你我都省事。」索鎖說著,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我該走了。今天我沒帶表格來,改天再讓你簽。你慢慢吃,不打擾你。」
她拔腳就要走,彭因坦卻一伸手把她拉住了。
索鎖沒防備,被他拽的一個趔趄向後倒,彭因坦攬過她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彭因坦!」索鎖臉漲的更紅了。彭因坦的手臂收的緊緊的,她整個人都貼在他懷裡。他喝下去的酒像是在他身體里燃燒,這讓他像塊燃燒的炭火,燙的她發抖……她忽然間就覺得眼眶酸熱,有股同樣灼熱的液體要從眼睛里湧出來了。她咬著牙關,一低頭,看著從腳上脫落的脫鞋,甩在了她剛剛站著的地方——還朝著她要出去的方向……她的確是想快點離開這裡的。
「多幾分鐘都不想對著我?」彭因坦低聲問道。
「是。」索鎖說,「我還有……我還有事,你別耽誤我……彭因坦!」
彭因坦緊抱著索鎖。
她身上複雜的氣息在他鼻端繚繞……漸漸的,被她肌膚中完全屬於她的味道驅散開來。
他深深一嗅。
索鎖想起身,他根本就沒想讓她得逞。
「哪怕別的都騙過你,喜歡你總是真的。」彭因坦說。
他呼出來的氣體比他的身體更燙,索鎖身子顫的厲害。
他倒是再沒有更過分的舉動,大概就是想把她這樣抱住、讓她聽他說這些。
索鎖身體很輕。腰真的也瘦到了不盈一握……跟他想的一樣,但是跟他印象里的不一樣。
「別生氣了,好么?以後再不騙你了。」彭因坦說。他下巴低了低,壓在索鎖的肩膀上。她的皮膚柔潤溫暖,像是有巨大的力量,能吸住他的肌膚……他有點貪心,但是克制著。「索鎖?」
「以後……多久的以後?」索鎖澀著聲音問。
「你想要多久?」彭因坦反問。
索鎖的呼吸很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有些緊張。他手臂間她的身體都很緊繃,像是隨時都會彈開……
「多久……我都不想要。」索鎖說。她吸了吸鼻子。鼻子有點塞,她呼吸困難……「彭因坦,行了。有句老話,叫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彭因坦仍緊握著她的手腕子沒放,力道沒有一點放鬆。
索鎖的心像是被水藻纏住的螺旋槳,運轉都成了問題……她想起起不來。心裡還是很明白,其實她的力氣很不小的。她應該可以掙脫他,但是她這會兒就是使不上勁兒。
她掰著他的手,能掰到他手掌磨起的水泡。她還想著這樣碰到他的手,他應該也很疼……像這種時候,她還能想到這小事。
她微微側了臉。
她想回頭看著彭因坦說話,卻突然間沒有了勇氣似的。
「我說過許多次了,你並不了解我。我不讓你喜歡我,一定有我的理由……我不想,況且你也不值得信任。」
彭因坦看著她有些尖了的下巴,弧線優美……但是也倔強,說出的話來更是直指人心口。像是帶著尖利的矛,手再一推這矛,就直入心臟了。
索鎖沒聽到彭因坦回答,但是她也能感受到彭因坦的沉默中蘊含的力量。
她鬆了鬆手,彭因坦卻沒放鬆,他捏著她的下巴,親在她緊緊抿著的嘴上……他從她進門的時候就想親她了,忍了這麼久他以為自己忍得住,可還是沒有能夠。
但是索鎖並不想讓他親。
他的親吻灼熱纏綿,讓她有種窒息感,像是不肯給她任何的機會逃脫……她的全副身心此時都被禁錮的緊緊的,然而她那心底深處藏著的小獸卻仍然伺機開始膨脹,非要掙扎著鑽出來狠狠咬她……她覺得
五臟六腑都開始疼了。
漸漸地疼到她開始愈加軟弱和無力。她扶著彭因坦肩膀的手,扶到了他的頸上……他在她唇上輾轉吮xi,漸漸深入……他的脈搏在她掌心,跳的彷彿她的手觸到了他劇烈跳動的心臟。而他的手,從她裙下撫上她的膝,只在這停留片刻,寸寸進逼……她裙子單薄,裙下更是單薄。他的手在貼上她穿著玻璃絲襪的腿時,手上像是帶著火種,每進一分一寸,腿上都被灼痛般地讓她戰慄……她四肢百骸開始酥軟,眩暈感在加劇。
心裡那個蠢蠢欲動的小獸,還在膨脹,她已經要抑制不住了……她眼睛閉的更緊,心一橫,開始回應彭因坦的親吻。
她的回應似乎讓彭因坦愣了下,他的動作緩下來。她解開了他的領口,嘴唇貼著他的頸,輕輕咬了下……手指靈活地挑開他的皮帶扣,抽了一下。彭因坦就覺得腰間一緊又一松,皮帶已經開了。而她印在他頸上的親吻,開始細碎……細碎的讓他心跳都開始紊亂了,彷彿要跟著她這細碎的親吻來跳動似的……但她的呼吸不知為何卻很涼。像是她從外頭進來時,帶的一身寒氣,始終未能在這滿室溫暖和此時的旖旎春光中被消融化解……他似乎看到雪花在飛舞。今夜的雪也是這樣下的細碎,他站在窗口看雪時,就想著這是今冬第一場雪……稀疏又細碎的雪下著,他從飛舞的雪花中看到了她……
彭因坦反而在這個時候清醒過來。
他停下來,但他還是擁抱著她沒有放開。
索鎖覺察彭因坦的反應。她靠在彭因坦肩頭,深吸了口氣。他身上真熱……這屋子裡這麼熱,她忙了這麼久,只有這個時候,他的身體讓她覺得溫暖又踏實。她甚至有那麼一會兒,覺得自己什麼都可以放開……她只要那麼一會兒的溫暖。
她看到自己凌亂的裙擺,和彭因坦擱在她膝頭的瑩潔如玉般的修長的手……他的手停在那裡,可她從面頰到腳趾,都在發紅髮熱了……她轉了下臉,不敢看他。
也不敢相信剛剛自己在彭因坦的引導下,會是那樣的反應。
哦……
她轉回臉來,目光觸到彭因坦的。被彭因坦眼神中的複雜弄的一愣。她簡直聽得到自己心在這一刻突然間迸發出來的一聲尖叫……她是不應該這樣的。
她要抽手,卻被彭因坦按住。
她的手下是他已經開了的腰帶和褲扣、還有一點他裸?露的肌膚……
彭因坦的臉靠近了她一些,問:「這樣,還走么?」
他說話間噴出淡淡的酒氣,聲音很低,然而表情卻很嚴肅。嚴肅中又有些讓人捉摸不定的東西……索鎖說不清這些捉摸不定的東西是什麼。但是她習慣性地將一切捉摸不定,都先歸於壞事一欄中去。
對彭因坦,她尤其應該如此判斷。
「還走么?」彭因坦又問。嗓音沙啞,又低沉了幾分,更加的具有誘惑力了。
索鎖看著他,抬手擦去他唇上沾到的一點點她唇上殘餘的唇膏。
他的嘴唇柔軟濕潤,沾上這一點點殘色,突然有種妖冶的美……這觀感刺的索鎖心尖兒像被掐了一下,疼的真實。
「走。我說了,我還有事……彭因坦,你別……」她反手將彭因坦的手抓住。她也知道自己這個姿勢在他腿上亂動的後果,可是她也顧不得了……她臉上燒的厲害,身上也很熱,這麼一急躁,本該汗出如漿了,可是她一點汗意都沒有。她知道自己這會兒不太正常了……她阻止著彭因坦的手明確想要去的地方,「彭因坦!你停下!」
彭因坦臉色非常的冷,和他身體的灼熱完全不同,他臉色和眼神都冷下來了。
她喊了停,他也果然停住了。
「為什麼要停?」他低聲問道。
索鎖沒有回答。她已經站了起來,挪開步子,拉開了距離。
彭因坦仍坐在椅子上,看著索鎖整理著亂成一團的碎發。其實裙子也已經皺的不像樣,可是她顯然顧不上……也許是不在乎。
他嘴角一彎。
「在不同的男人之間搖擺周?旋,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嗎?不肯跟人確立穩定的關係,不要承諾,是圖方便嗎?」彭因坦嘴唇一張一翕,吐出來的字句跟利劍似的。索鎖瞬間臉色就由紅轉白了。「陳潤涵在外面等你?」
索鎖轉了下臉,看到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那杯橙汁。
被彭因坦親過的嘴唇,火辣辣的像是被活生生剝去一層油皮……而她口乾舌燥的同時,喉嚨也像吞過碳,流火下行,心口窩疼的劇烈。
儘管疼的劇烈,她反而冷靜下來。
索鎖光著腳,走到桌邊去,拿起了杯子。
「看來你們今晚的遊戲還沒結束……」彭因坦慢條斯理地說。
「你看見了?」索鎖問。
彭因坦看著索鎖伸手拿起的杯子。是他給她倒的那杯橙汁……他想這杯橙汁或許在她回手之間就會潑在他臉上。
「對,我看見了。」他說。
「你看見了,一直耐著性子跟我……你想證明什麼?證明我就是個蕩婦?」索鎖說著,水杯被她推到一邊。眼看著橙汁潑了出來,洇在了雪白的桌布上……她一陣頭暈眼花。「我就是。又怎麼樣呢?」
彭因坦想抓住索鎖的手,卻被她猛的一甩,手掌照著面門就揮了過來。
彭因坦沒有躲。他本以為索鎖這一巴掌真的就揮過來打在他臉上了,但是索鎖停住了。
她手掌一握,冷冷地說:「嗯,你猜的沒錯。我更沒錯……我既沒有丈夫又沒有男友,我的身體我自己做主。遵從自己的欲wang也沒有什麼可恥的。用不著你這自己都一身爛賬的傢伙裝衛道士埋汰我。就好像,只有我一個人放蕩,你沒參與似的。」
彭因坦臉陰沉的什麼似的。索鎖是被他激怒了。
他吸了口氣,想開口,卻被索鎖伸手一個制止的動作堵了一下。
「今天晚上我沒興緻跟你在一起……明著告訴你,到今天晚上12點以前,我的時間都是陳潤涵的。而且他讓我做什麼,我都得答應……我說的夠明白了?」
「索鎖!」
「你想知道什麼細節,也可以直接問我。我沒別的好處,做人是坦蕩的。」索鎖譏誚地說,「我現在也可以理解為什麼你跟每個女人都不長久。彭因坦你有非常嚴重的疑心病……那個女人欠你的,其他的女人替她還給你。」
索鎖的小手還橫亘在兩人之間,根本沒有動一下。彭因坦卻覺得她這一巴掌絕對是扇在了他臉上。
「索鎖,你好樣的。」他好一會兒才說。
索鎖看到剛剛自己還覺得溫暖如陽光的眼神,冷的已經像冰,知道自己完全戳中了他的痛處。
打蛇七寸,置於死地,本來是足以讓她覺得痛快的事,可是現在,她一點痛快的感覺都沒有……快感沒有,痛感卻很清晰。
她並不打算就此罷休,繼續道:「陳潤涵什麼都不如你,也有一樣比你強……他算計我,算計在明面上……彭因坦我告訴你,或者讓他告訴你,我就算是個壞女人。而這個壞女人,到底值多少錢……」
索鎖說完,迅速離開。
她沒走兩步,腳踩上她遺落的拖鞋。但她根本連穿都不穿,抬腳就將拖鞋踢到一邊去,一味地快步往外走……彭因坦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
他她又沒有拿外套,可是她身上的衣服,就那麼出去,跟沒穿也沒什麼兩樣……彭因坦站起來,從衣架上取了索鎖穿來的皮草追了出去。
索鎖穿著來時的高跟鞋,像腳被上了夾板,每走一步都疼的鑽心。她以為自己這樣跑,隨時都有可能會狼狽跌倒……可是沒有。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也在幫她,在這個時候,至少在彭因坦面前,她還有著這樣表面的完整的風度。
雖然事實上她也知道。這根本就是奢望……哪裡還有什麼風度可言,簡直連自尊心都蕩然無存了。
禮服裙擺很小,限制了她的腳步。
她跑到樓下時,彎身在裙擺開衩處用力一絲。矜貴的絲線在暴力面前總是脆弱,開衩被撕開幾寸,她邁開的步子就更大了……她能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但是沒有人叫她。腳步聲也許是來自彭因坦,也許不是……這倒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她只要順利離開這裡就好了。
她想著自己幾天前從這裡離開,也是近乎於逃——但是起碼今天她沒有慌不擇路……她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做什麼。
她提著裙子跑上台階,模糊的視線中,看到陳潤涵還站在他的車邊——她站下了。
陳潤涵正抽著煙,左右閑看著,突然聽見細碎的腳步聲,索鎖就站在了他面前。
他一驚。
索鎖就只穿著那件酒紅色的小禮服,雖然她站姿極其強硬,但仍然給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觀感……他二話沒說脫了外套過來披在索鎖身上,往她身後一看,果不其然是彭因坦追出來。
他看得出來彭因坦來勢洶洶,但他伸手攏了索鎖後腦勺一下,說:「寶貝兒,上車。」
他回身開了車門,轉頭看了眼彭因坦手裡的皮草,等他來到近前試圖攔住索鎖上車時,過來一伸手,說:「謝謝你特意送下來。」
他動作很快,一手關好車門,一手將皮草抄在手中。
彭因坦讓他拿走皮草,順勢一把推開他,把車門打開,盯著索鎖,說:「下車。」
「彭因坦,都說了,我女朋友我來照顧,不勞你費心。你怎麼回事?」陳潤涵站在彭因坦身邊,說。
彭因坦沒理他,只是盯著索鎖。
索鎖沒出聲。
「彭因坦,這不很清楚嗎?索鎖不……」他說著,將皮草扔進車裡,伸手來撥彭因坦。
彭因坦就在他的手還沒有挨到身上時,翻手就將陳潤涵的手握住了。陳潤涵的反應也很快,兩人就交了手。
索鎖從車裡鑽出來,「彭因坦你住手!」
彭因坦和陳潤涵都沒有要收手的意思。這不是兩人第一次交手,但是上回陳潤涵吃虧在喝多了酒。今天恰恰相反,是彭因坦喝了酒的。只是彭因坦遠沒有到失去控制力的時候,跟陳潤涵交手也仍是佔了上風的——他卡住陳潤涵的脖子,將他按在車邊,看著索鎖,說:「過來。就算你不跟我上去,也別上他的車——不要因為跟我鬥氣,做錯事。」
「我明白我在做什麼。」索鎖說。
彭因坦手勁兒一加,陳潤涵卡住他手腕子的手上勁兒也加大,兩人仍在對峙中,彭因坦問:「你再說一遍,你明白什麼?」
「我明白我在做什麼。請你放開他。」索鎖說。
陳潤涵趁著彭因坦盯著索鎖,扭過身奮力擺脫彭因坦。
「我們走吧。」索鎖說著,就要上車。
彭因坦一手擋在車門邊。
索鎖拉開他的手,說:「別這樣,彭先生。你是有風度的人,這樣實在是不好看。」
她說著上了車,伸手將車門一帶。
車門合攏,將兩人隔成兩個世界似的。
彭因坦站在路邊沒有立即走開,陳潤涵上了車,特地鳴笛,才將車開走。
他車速極快,開過路口時,監控鏡頭捕捉到,閃光燈大作……
陳潤涵開車上了主路,又把車子里空調開到最大,座椅更是有點熱的燙屁股。
他熱的有些煩躁,但他見索鎖坐在椅子上像定住了似的,也就忍耐著不去改變現狀。
索鎖並不是沒有察覺陳潤涵的坐立不安,她此時只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說話。待快到她家門口時,她才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剛才的事,我很抱歉。」
「你有什麼好道歉的。」陳潤涵不在意地說,「雖然梁子是因為你結的,其實有你沒你都一樣。老早就是互相看不順眼了。要是仔細想想,剛才應該算是我贏了……對吧?」
索鎖連維持平靜的面容都有點困難了。陳潤涵這麼說,她只是嘴角牽了牽。
什麼輸,什麼贏……如果非有輸贏,她是徹徹底底的輸家。
「其實吧,你知道,兩個人吵架就吵架,有什麼吵什麼,要是利用別人,把別人拉進來,效果很壞的。」陳潤涵說。他看看索鎖,「你還行嗎?要是情緒還不好,我再帶你兜兜風。」
索鎖把他的外套脫下來,穿上皮草,說:「我沒什麼可情緒不好的……我有什麼資格情緒不好?」
陳潤涵沉默。
「剛才你怎麼沒走?」她問。
要是她跑出來,他已經走了……被彭因坦追上,會是什麼結果,她不敢想。
「不是說好了到12點么?12點以前,你都是我女朋友。萬一你從裡頭出來呢?」陳潤涵微笑著說。「我還給你打電話呢,不過你沒接。我心裡那個亂啊……上去捉姦的心都有,知道么?」
索鎖沉默著。
陳潤涵一說電話,她立即發現自己的東西都沒帶出來……她的手機,她的……再沒什麼了吧。她這會兒想不出來自己還有什麼東西……所謂身無長物就是她這樣子。
模模糊糊地只記得章曉芃給她不住地往手拿包里塞著東西,印象里都是些很好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也不記得了。
但她記得曉芃湊近些,來看她唇妝的顏色……曉芃微笑著說好看的很。
曉芃是不會言不由衷的吧……可她是。她是,她也厭惡言不由衷的自己——哪怕就只是因為這樣,她也必須儘快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彭因坦和跟他有關的一切人和物,都沒有出現在她生活中以前。
她看看錶,快11點了。
「你等了那麼久……你打電話給我幹什麼?」索鎖問。
「不算久,反正今天晚上也沒有別的安排……你不是問了我個問題嗎,我說你要是打發的我滿意了,我就回答你。答案還沒告訴你,我有點強迫症,覺得今兒晚上的事兒沒完。」陳潤涵說著,拿了煙盒給索鎖。「抽吧。我知道你抽煙。」
索鎖接過煙來,拿煙的手抖的厲害。
陳潤涵把車停了,親手給她抽了一支出來,順手打著了火,給她點上煙。
然後他看著前方,說:「其實也沒什麼。那會兒,我覺得你應該就缺那個數。」
索鎖將煙夾在指間,看著裊裊的煙氣漸漸擴散……陳潤涵說完了,等了一會兒,轉過臉來看看她,說:「你臉色太差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然後他看看索鎖手上的煙,說:「小心別燙著手。」
索鎖低頭,看到指間的煙已經燒的彎成了一道新月……她抽了張紙巾來接住煙灰。煙只剩下一小截了,她狠吸了一口煙,幾乎讓這一小截全部燃盡。
滿滿的一口煙,她全都吞了下去。
「前面就到了,你不用開進去了。」索鎖說。
陳潤涵卻沒聽她的,開車慢慢駛過去,說:「還有啊,我說你別不愛聽。
我是男人我知道。有的女人,是得不到的時候想得到,得到了很快讓人膩了;有的女人,是得不到的時候惦記,得到了惦記,弄丟了還得惦記著——你是哪種你知道么?」
索鎖沉默著。
她是哪種……她不吭聲。
她是那種會為了交換一點點利益,而出賣自己的女人……她閉了下眼睛。
可是除了這具軀殼,她沒有什麼值得依仗的了。如果非說有,那麼也就只剩下軀殼裡那點點倔強和孤勇……她吸吸鼻子,把剛剛煙蒂掐滅,全都包進紙巾里拿好。
陳潤涵看她臉色如此,也就專心開車。
實在是,為了讓她寬懷,也不至於要便宜了彭因坦那小子……
馬上就到家門口了,索鎖突然間想起一件事來。腦海中電光石火般一閃,就看家門口驟然間亮了起來——門口停著的一輛白色的舊車子,車燈大開。陳潤涵低聲罵了一句,顯然是被晃了眼。
索鎖看到那車上下來的人朝這邊走來,想起來大禹告訴過她,他會在家門口等著她的……她想到這,跟陳潤涵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回去開車慢一點,下雪路滑。」
「好。」陳潤涵說。車門一開,他叫了索鎖一聲,「有什麼事儘管找我。」
「你省省吧。常常自身難保,我找你不是跟找死差不多。」索鎖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來,在這個時候,還能刻薄陳潤涵一下。所以陳潤涵見她這樣,儘管不是好話,聽的倒是開心起來。
看著索鎖從車前走過,他降下車窗來。
「喂,美妞兒,我說真的。隨時找我。我這個手機是24小時開機的。」他說著,見索鎖朝他嫌棄地擺手,手臂就撐在車窗邊,看著走過來的大禹——羅大禹過來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完全不在意,仍然是滿臉笑意地看著索鎖。他看索鎖的眼神顯然是讓羅大禹非常不快,等索鎖一走近,羅大禹就擋在了索鎖身前。
索鎖還沒開口,大禹就問:「你手機呢?接不通電話急死我了……他沒怎麼著你吧?」
「沒有。」索鎖說。
大禹仍然沒有放心似的,上下打量著索鎖。
索鎖完全不是他們分開時的樣子了——美是真美的驚人,就算是現在看上去像是會在寒風中隨時被凍成冰人了……他剛剛還心急如焚,看到這樣的她出現,仍然覺得有點不真實,尤其是美成這樣——他轉頭瞪了一眼這局面的罪魁禍首陳潤涵。
他的厭惡如此明顯,眼神都充滿了挑釁,陳潤涵不可能當看不到,於是他說:「小子,今天放過你們,完全是看在索鎖份兒上。明著告訴你們,以後給我老實一點兒——她也不是每次都救得了你們。」
陳潤涵說完,對索鎖拋了個飛吻,駕車揚長而去。
大禹一回頭,就看索鎖已經進了大門。
「索鎖!」他追過去。
索鎖隔著大門,看著他說:「就讓我安生一會兒,行不行?」
大禹幫她把大門鎖鎖好,點頭。
索鎖看上去像是能被風隨時吹走……他再糙的心,看著她這樣子,也陡然間變的柔軟細膩了些。但是他不會說話,想想,索鎖也不會想聽他說什麼好聽的話的。
他看著索鎖走了兩步,站下回過頭來,忙問:「怎麼了?」
「你能找到林海濤的電話嗎?」索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