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沒有失去的記憶 (十四)
「姥姥,那我怎麼能幹坐著等吃呢?也得干點兒什麼好。」彭因坦看看索鎖,揮手讓她閃開,自己也去洗了手。再轉身回來卻見索鎖已經站在姥姥身邊幫忙了。
他站在一邊看索鎖擀餃子皮。她的手指通紅,很不好看。
「以前說,冬至大過年……挺大一節呢……」姥姥絮絮地說著話,也看到索鎖的手紅彤彤的,伸手握握她的手,說:「瞧把手凍的。是不是又把手套丟了?」
索鎖說:「嗯。磐」
「丟三落四的。一年也不知道要丟多少次手套。」姥姥嗔怪。
索鎖吸吸鼻子。
「可能在我車上。」彭因坦說。他倒也幫不上什麼忙,就有點兒出神地看著姥姥和索鎖在忙碌……忽然他聽到索鎖叫了他一聲,抬眼看她,就問:「怎麼了?」
「冬至。你是不是得回家過節?」索鎖終於想起來。彭因坦既然是一大家子人都在這裡,不可能不聚在一起過冬的。要是他們知道彭因坦在這裡耽擱,不知道會怎麼想……「你快點回去吧。候」
姥姥有點兒驚訝地看看彭因坦,問道:「家裡人過來了?」
彭因坦應了一聲,還沒有回答,手機果然響了。
他說了聲對不起,轉身出去接電話。電話是他母親打來的,問他現在哪裡,「姥爺姥姥已經回來了,我們在宜居等著吃餃子呢……就差你了。」
他母親說話又輕又柔,聽筒里也有其他人在說話,聲音都低低的。
他就笑了笑說:「誰愛吃那酒店裡的餃子啊。」
「過來吧。難得都聚在一起……姥姥說,這可是曉芃在咱們家過的最後一個冬至。」他母親是開玩笑的語氣。
彭因坦聽了,心裡卻有點兒別樣的感觸,回身看了看廚房門口明亮的燈光——想想電話那邊一屋子的人,要多熱鬧有多熱鬧,這裡即便燈火通明,還是冷冷清清的……他就說:「那我晚點兒過來吧。別等我,我趕上吃餃子就行……曉芃和義方都在嗎?」
「曉芃早過來了。義方當然是跟他家人在一起過節的。沒有這麼快就來咱們家的道理。那麼我們不等你,但是你不要太晚。」他母親還是體諒。也許是早就知道他在哪裡,但並不揭穿。
電話掛斷了,彭因坦才回到廚房裡去——廚房裡早就氤氳了大量的水汽,鍋已經開了。索鎖正端著蓋墊幫姥姥往鍋里下餃子……他站在門邊看著水汽氤氳中的祖孫倆,一樣的單弱。
索鎖拿了空蓋墊回身要放下,發現彭因坦站在那裡望著這邊,愣了一下,才問:「怎麼說?」
她聲音有點細弱,看著彭因坦的目光有點躲避。
她沒等彭因坦回答,放下蓋墊又去準備餐具。
「那邊還沒開席呢,說好了我晚點兒過去。」彭因坦說。
「哦。那你吃好了趕緊走。」索鎖只顧了和他說話,忘了自己本來要幹什麼。姥姥提醒她說拿那套蘋果花的餐具來用,她小聲問:「為什麼?」
「平平安安嘛,笨。」彭因坦走過來,問姥姥餐具放在哪。
姥姥想不起來了,索鎖是知道的。但是那套餐具很久沒有用了,她指了指門后那個櫥櫃,走過去打開。餐具就放在上面那個格子里。她想踩著木凳上去拿,彭因坦過來,輕鬆地夠到了那個盒子,搬了下來。
「我來就好了。」彭因坦說。
他轉身時碰到索鎖的肩膀,索鎖肩膀像被撞麻了,動不了似的站在那裡。倒是他從密封盒子里取出餐具來,放到水池裡再沖洗一下。轉了下頭問索鎖:「不過來搭把手?餃子就出鍋了。」
「哦。」索鎖過來,抽了干毛巾從他手中接過盤子來擦拭……等姥姥掀開鍋蓋,盤子也準備好了。
「姥姥,我來吧。」彭因坦過去,把老太太扶著肩膀推到後面去,「我來、我來。我可不能只吃不幹活。您先坐下。」
「你會嗎?」索鎖看他那架勢,有點兒不放心。
彭因坦說:「開玩笑。我有什麼不會的。」
索鎖就不吭聲了。等彭因坦開始撈餃子,她就負責遞盤子。彭因坦看得出來是第一回干這細緻活兒,不過也還好。姥姥包的餃子結實,煮的火候也剛剛好。彭因坦盛出餃子來,樣子就很漂亮。索鎖把盤子端過去,放在檯子上。正準備送去餐廳,彭因坦說:「就在這兒吃不好嗎?」
「那怎麼可以。只有我和鎖鎖在家吃飯才那麼隨便……讓你在這裡吃飯不合適,再說也不得勁兒。」姥姥笑著說。她正把她秘制的調味醋瓶子拿出來,用小勺往碗里舀。醋味極香,彭因坦聞到都要口涎直流了,忙說:「就這兒挺好的,還暖和——這麼大的地方,怎麼不得勁兒啊。」
「姥姥,就讓他在這兒吃吧。他可急嘴了。」索鎖說著,給彭因坦把高腳凳往他那邊挪了挪。
「早就餓了吧?」姥姥把餃子往彭因坦面前推了推,示意他要多吃。
彭因坦笑眯眯地看著老太太,等老太
太往自己碗里夾了個餃子,他才開始吃。
索鎖默默地吃著餃子。飯桌上安靜的很,只有姥姥偶爾催促他們多吃點兒……餃子是什麼餡兒的,她吃到最後一顆才嘗出來。
彭因坦吃過飯只是稍坐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姥姥讓索鎖去送送彭因坦。
索鎖要換衣服出來,彭因坦不讓。
「不用送我。你早點兒休息。記得上藥。」彭因坦說著,伸手過來。
索鎖正抱著她的新羽絨服站在那裡,彭因坦手觸到她頸子,隔了衣領,她還是覺得像是被什麼一下子擊中了……她瑟縮了下,說:「不用的。很快就消了。」
彭因坦沒收回手來,就那麼看著她。忽然他把衣服奪過來,給她披上一裹,就將她從門裡帶了出來。門一關,他把她推在門上,說:「你給我聽好了。我說的你就照著做。要是沒有葯,我晚點兒買了給你送來。明天我有空,陪你去醫院做檢查——別跟我說沒時間,不想去,害怕……」
索鎖手背到身後,輕聲說:「可我明天得上班。」
彭因坦盯著她,突然間就很泄氣。
索鎖咽了口唾沫,說:「對不起,今天不該就那麼下了車。我當時……」
她已經有點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怎麼了。怎麼就對著彭因坦爆發了……以及說了些什麼,她現在都記不得了。只知道自己下了車跑了很久,惹的好多車子像被突然驚嚇到的人一樣尖叫,刺耳的聲音讓她的鼓膜、心臟都受到強烈擠壓,整個人簡直就要炸了。
彭因坦問:「走回來的?」
索鎖點頭。
她是自己走回來的。完全是不自覺地在路上走著,當她明白過來,也就快到家了。
「索鎖。」彭因坦的聲音陡然間大起來,「你知不知道你那很危險?」
「知道。」索鎖老實回答。也沒辦法不老實。彭因坦的臉色難看的像是能把她給一巴掌扇一邊兒去。
「知道你還那麼干?」彭因坦轉了轉身,很想壓住火但是怎麼也壓不住。他惡狠狠地回過臉來盯著索鎖。頭頂的感應燈因為他的大聲亮起來,把她的臉映成了象牙色……她抿著嘴唇並不辯駁,這副樣子卻讓他更加生氣了。「索鎖,不是一個人。你也知道害怕。你可知道你害怕的,輪到別人身上又會怎麼樣?」
他望著索鎖的眼睛,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沉默了。燈熄了,兩人誰都不說話,只有風聲攜著松濤陣陣襲來……索鎖冷的打哆嗦了。
彭因坦低聲說:「我走了。你進去吧。」
他說著轉身就走。
「彭因坦。」索鎖追了兩步,叫他。
彭因坦還是站住了,但是沒回頭,「索鎖,我本來以為我終於可以為你分擔一點。但是你還沒有把我當成這麼一個人,是吧?」
他沒想等索鎖回答他,就要抬腳下樓梯。
但是身後像有勁風吹過來一片樹葉,突然就貼在了他背上……索鎖的手臂繞過他的腰,緊緊地扣著。他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戰慄。不知道是風太冷,還是什麼原因。
他抬抬手握住她冰涼的手,以為她要說什麼,就等著。
「回去開車小心。」她說。
彭因坦低了頭,把她的衣袖拉長一點,將她的手塞到衣袖裡去,說:「知道了。你進去吧。」
他拉開她的手,這一回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