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九章 時間做不到的事情
江祈年從林南枝的辦公室出來之後,時間已經不早了。
他走出大樓,穿過廣場,準備回到寢室內休息,可剛一轉角,便看到程載游幾人正在背光的地方抽著煙,煙霧繚繞,火星閃動,隱約的火光映襯出那一張張沉默的臉龐,月色無聲,更顯寂寥。
見江祈年出來之後,以程載游為首的幾人也是走了過來,而江祈年則是面帶不解的詢問道:
「程隊,這是怎麼了?」
「不怎麼,我們幾個老傢伙專門來給你道個謝而已。」
聞言,江祈年輕輕搖了搖頭。
「諸位前輩不必如此客氣,先前承幾位前輩一拜於我而言便已經是折煞之舉,如今又怎敢居功自傲?」
「如此大恩,我等雖是不懂繁文縟節,可亦知知恩圖報之理。
祈年,我和你們程隊平日里其實不怎麼熟絡,偶有交集,也大多都是工作上的需要,看似同病相憐之人,反而越不容易湊到一起。
干我們這行,最怕的就是心中有了磕絆,許多事情無能為力,也只能是藏在心中,下意識的去迴避這種事情。
因此我們這些人除非是特殊原因,否則根本就不會湊到一起,免得產生共鳴,回想起那不堪回首之事。
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如今還是第一次湊的這麼齊。
今日里祭拜完親屬,便是自發的一同來這裡等你。
耽誤了你的時間很是抱歉,可大家也都覺得這種事到底要親自謝過一番才算圓滿。
那件事情的所有信息和線索都被抹去,當時人才匱乏,各部門別說調查這種事情了,能維持正常運轉就已經是極為難得,又有何精力追查別的事情?
想必對方也是算計好了,因此才敢於京都鬧出事情。
事件發生后林局和鍾局都十分震怒,誓要徹查此事,可奈何那時候的氣象局真的是太難了,人手不足,設備落後,等後來發展起來之後雖說一度重啟調查,可總歸是錯過了最佳時機,許多線索都斷掉了。
我們沒怪過局裡,也沒怪過其餘人,我們只怪自己沒本事,連先烈家屬,連自己的親人都守護不了。
雖然表面上不說,可這種事情一直是壓在我們心中的石頭,搬不走,又無法做到視而不見。
若非是你出手,恐怕這種事不知道要過多長時間才能沉冤昭雪,也許還要很久,也許真相永遠都無法重見天日。
是你出手幫我們報了仇,將瀛仙島的罪惡公之於眾,又出手抹掉瀛仙島的所有神明。
若是僅靠我們,恐怕窮盡一生都無法做到這樣的事。
我們並非是那忘恩負義的小人,雖說言語上不太擅長表達,可心中自然是知道是誰幫我們報了血海深仇的。
我認為再過真誠的話語也不如實際行動來的更有效。
祈年,我何昇今日將話撂這兒,以後你但凡有什麼需要幫忙賣命的活計,不必多說,公事私事與我無干,只要你知會一聲,我老何就算是搭上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
何昇抱拳拱手,其餘人亦是如此。
「我們想說的話老何都替我們說了。
祈年,我一家五口當時無一人生還,沒有你的話也許他們一輩子都無法申冤。
多餘的話我不說,我章槐沒什麼大本事,空有一身修為,你若是看得上,就算是讓我為你赴死我章槐也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我等亦是如此,你修為高強,也許看不上我們這點兒微末道行,但你一人有些時候終歸是分身乏術,若有需要,即便是刀山火海我等也絕不推辭!!」
眾人再拜,江祈年有心阻攔,可是在看到眾人那堅定的目光之後,也只得作罷。
千言萬語,最後只化成了一聲嘆息。
「諸位前輩的心意我便斗膽收下了。
我曾經有過心思重新調查此事,可一直以來被瑣事纏身,實在是沒有時間。
也就這兩天剛剛鬆懈下來,林局便將這件事交由我來負責,晚輩不敢居功自傲,但林局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也絕不容忽視。
毀滅一個國家的未知力量並不是小事,沒有林局從中推波助瀾,幫我和中樞溝通,頂著各方壓力,這件事恐怕也沒這麼容易解決。」
「林局之恩,你的恩情,我們都不會忘卻,很抱歉耽誤了你這麼長時間,天色已晚,我等便不過多打擾了。」
「諸位前輩慢走。」
說罷,眾人便各自離去,徒留程載游站在原地。
等眾人都走之後,程載游也是緩步走到江祈年面前不斷打量著他,那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一樣。
「長大了呀………」
良久之後,程載游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不知為何,以往那挺拔又令人安心的程載游好像一下子就老了,他的肩膀不再像往日里那般寬闊,反而是佝僂了些許。
江祈年心中有些酸澀,他總覺得彷彿只是那麼一恍神的工夫,程載游就突然變得陌生起來了,他大大咧咧,做事也是馬馬虎虎,可在江祈年剛剛步入修鍊一途的時候,他卻總能在危急時刻將他從懸崖邊緣拉扯回來。
他總覺得他和應初梅還有程載游能一直安安心心的生活下去,可如今一轉頭卻發現,某些東西在他選擇向前走的時候便悄然流逝了。
那個曾經在自己眼裡無所不能又強大無比的男人如今已然露出疲態,連江祈年都是剛剛才察覺到。
他深呼吸一口氣,忽然就覺得有些難過。
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明明他已經突破帝境,成為氣象局頂級戰力,明明應初梅和他齊頭並進,明明大仇得報,沉冤昭雪,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可為什麼在此時此刻,他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呢?
江祈年想不明白,可他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他伸出手,時間之力悄然運轉,粗糙的大手上始終傳來一股虛弱感,可隨著時間之力被注入其中,那股虛弱感卻並未消失。
他愣住了,似乎是想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種情況,可程載游卻是不動聲色的抽開了手。
見此情形,江祈年張開嘴,好像是想要說些什麼,可還未出聲,便被程載游揮手打斷了思緒。
男人擺了擺手,眼神飄忽不定。
「祈年,不必如此,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
你沒必要在我身上白白浪費能力,因為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其實到現在已經夠了,真的,你做的足夠了,我呢……也活夠了。
盪川之亂,我的恩師,我的師娘,我的戰友,全部死在了戰亂之中,那些我曾經所在乎的人,我親眼看著他們死在眼前,有的甚至連魂魄都沒能留下。
我的心在逐漸變得麻木,我不停的勸慰自己,告訴自己這是戰爭,而戰爭就總是要死人的。
可說來說去,也只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自己所珍視之人就死在面前,又有幾個人能真的無動於衷呢?
畜牲尚且知道親子離去之悲傷,更何況能獨立思考的人?
說真的,我經歷了太多太多的戰爭,也見識過了太多太多的離別,我的妻子離世之際我不在身邊,就連唯一的親人也遭人算計,死於非命,死在了我的懷中。
其實我從舒荷死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我累了,也厭倦了,活著的每一刻都在承受著煎熬與痛苦。
我不止一次的想要一死了之,到時候我人都死了,還在乎這些東西做什麼呢?
可轉念一想,我還不能死,我還得活下去,我死了,誰給舒荷報仇?我死了,這世界就真的再也沒人能記得舒荷了。
不會有人為她報仇,也不會有人為她調查當年的事情。
我想死,可我更想讓舒荷能夠安安心心的去,沒有怨恨,大仇得報,去時一身輕。
這麼多年來,我也不過是靠著一口氣撐著罷了,如今心病去除,撐著我的這口氣也就散了。」
聞言,江祈年沒有馬上回話,而是低頭不知是在思考著什麼。
程載游沒有病,也沒有受傷。
他的神魂,他的肉身,都是一名神境所該有的壯魄,可他的精神,他的心態,卻已經是垂垂老矣。
時間之力能夠回溯程載游的傷勢,能讓他的肉身和神魂重回年輕,可是卻無法改變他的心態,也無法改變精神。
這是無法觸摸的東西。
撐著程載游堅持下來的那一口氣已經散了,就連他也束手無策,不知道程載游會何去何從。
「我現在若是說還有什麼願望的話,那就是夢親眼看著你和初梅成婚了。
你放心就是,我不會想不開的,也不會去尋短見,我還不至於脆弱到那個份兒上,連現實都不敢面對。」
正說著,程載游也是和江祈年擦肩而過,同時嘴中還說道:
「你若是不怎麼累的話便和我一同去外面吃點吧,話說回來,咱們爺倆有挺長時間沒坐在一起喝點兒了,正巧今日無事,晚上也沒吃飯,咱倆便去搓一頓。」
「好。」
江祈年沒有廢話,而是直接跟了上去。
他望著身前那有些佝僂的背影,一時間竟覺得有些悵然。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有時間也做不到的事情啊…………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