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八章 喜(中)
放置木材的小屋很是乾燥,因為木材一旦潮濕就沒法用了,可也正是因為這份乾燥,才導致了這僅剩的一點兒希望也隨之破滅了。
屋子就在灶台後面,興許是我昏迷了太長時間,木材又禁燒,所以將鍋給燒裂了。
外面風大,不受控制的火苗兒開始蔓延,也幸得昨夜裡剛下了一場雪,因此被燒毀的僅有一間放置木材的屋子。
至於裡面的屋子………倒也勉強還能住人。
我的眼睛越來越模糊了,但我卻沒錢去看病,甚至連一些類似於雞蛋這種在村裡能當銀子用的東西都沒有。
手裡沒有一點兒銀子,僅剩的希望也隨之破滅,一時間,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那天我在院子的台階上坐了許久,也沒想出個活下去的法子來。
我想著,如果我能活到開春的話,也許就能繼續活下去了。
我可以去村長家裡頭做短工,也許他們會看我瘦小不要我,但我可以不要銀子,哪怕一天只給我一個窩窩頭便好,至少我還能活下去。
誠然,我淪落到這一步也許和鐵勝脫不開關係。
如果他沒有打傷我,沒有搶走我的銀子,那我就還能活過這個冬天,也許我就不會直接摔的昏迷,導致僅剩的一點兒木材也沒了。
可仇恨對於我這種人來說卻是最沒用的東西,我想要報復,可更想活下去。
要說整個村裡頭誰們家還能多養一張嘴,那恐怕也只有村長了。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
我能活過這個冬天…………
我沒去過外面的世界,可爺爺去過,他給我講了很多大道理,他是個好人,可是他卻沒來得及教我在他走後我該怎麼活下去。
我不怪爺爺,收的禮錢,學會的手藝,這些足以讓我窘迫的度過這個冬天,但誰也沒算到天意弄人,我會淪落到這一下場。
老天爺的惡作劇並沒有放過我。
它總會在絕望之人即將死亡的時候又給予那麼一絲微弱的光亮,讓他們能繼續在黑暗中活下去。
可這微弱的光亮卻無法驅散黑暗,甚至都無法持續太長時間,稍有一陣風吹來,便忽的熄滅了。
死亡在某些時候是最好的歸宿,徒勞的掙扎才是最折磨人的事情。
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是路過的趙郎中救了我。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老天爺那習以為常的把戲,但我知道趙郎中是個好人。
不管怎麼說,是他救了我,我以後不管怎麼樣都要報答他。
他將我帶回了自己家中,給我包紮了傷口,又用了消腫的藥材。
在這個寒冷刺骨的冬天,只需要一個又熱又硬的窩窩頭,以及一碗沒有油水的野菜湯,便能救活一條人命。
甚至是……一口熱水都可以…………
人命是不值錢的,但趙郎中卻不這麼想,他是個好郎中,用爺爺的話說就是………醫者仁心。
他救了我的命,又給了我吃的,這讓我終於又體驗到了還活著的感覺。
頭上敷著的藥材冰冰涼涼的,卻不像冰雪那般刺骨,將人從一個極端帶向另一個極端。
它令人很舒服,就像是眼前的趙郎中一樣。
我的右眼還是瞎了,就像是蒙著一層迷霧,即便將東西放在眼前也看不真切。
當然,我對此並不是很在意。
畢竟又有誰會在乎一隻野貓野狗的眼睛是否明亮呢?
甚至連它們自己都不在意。
而我,也是一樣的。
趙郎中聽我說了事情的經過,但他也沒什麼辦法,可他說明天一早會將我送下山,然後帶我到鎮子上面。
他在鎮子上認識一些人,也許能幫我找個營生。
銀子多少不說,至少能有口飯吃。
對此我是非常感激的,趙郎中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在心中暗暗發誓,等以後有個人模樣了,一定要報答趙郎中!
我在趙郎中家安穩的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來,他又給我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野菜湯,這讓我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趙郎中給我拿了幾個窩頭,又陪我去家中收拾了些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我這麼說,也只是想著將地窖里的白菜拿給趙郎中。
我沒有能力報答他,因此只能將這僅剩的一些白菜給他。
趙郎中家裡也不寬裕,他接濟了我,又給我拿了乾糧,接下來的幾天他恐怕要餓肚子了。
有了這些白菜,至少能讓趙郎中過的不那麼窘迫。
他本想拒絕,可實在是拗不過我,再加上覺得我去了山下可能也用不到這些東西了,因此才勉強將其收了下來。
不過他仍舊是和我說,若是過年還回來的話就去他家,至少能在過年的那天吃上口熱飯。
我很是高興,我想著這次下山如果能找到份營生的話就多攢點錢,等過年的時候回來給趙郎中帶些葷腥東西。
終於,在趙郎中的幫忙下,我下了山,並且在鎮子上的糕點鋪找了個雜活干著。
我不會做糕點,腿腳摔了一下也沒好利索,因此做不得一些上得了檯面的活計,所負責的也就是一些收拾的活,又臟又累,但好在能管飯,到過年還有半個月,糕點鋪的東家便說干到年關,給我六十文錢。
這對我來說並不算少了,至少過年回去看趙郎中的時候有了著落。
但事實證明,在我從死亡邊緣重新走入黑暗之後,苦難再一次找上了我。
沒有人願意要一個腿腳不利索的瞎子,糕點鋪里的夥計都很嫌棄我,東家也是,他們說我臉上的疤很嚇人,像是一個怪物。
我默默忍受著一切,拼盡全力的去幹活,但虛弱的身體證明了即便意志力再強大,有些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同樣的時間,別人做的活比我多,手腳比我麻利,臉上也沒那麼嚇人。
這是我的錯。
但我卻沒什麼辦法。
即便我的腿傷越來越嚴重,可我仍舊是比不上別人,如果我能更麻利一些的話,也許東家就不會讓我走了。
東家給了我二十文錢就讓我走了。
我有二十文錢,還有幾個窩頭,不用擔心餓死。
可我接下來又要去哪裡呢?
我漫無目的的遊盪著,直到看到了那一間木匠鋪。
很順利的,我被收為了徒弟。
當然,只是美其名曰而已。
我不被允許看木匠做手藝,也沒有銀子拿,我要負責照顧師父與師娘的生活起居,各種臟活累活都要我來干,動輒便會被刁鑽刻薄的師娘辱罵,被酗酒的師父當做發泄對象毆打。
可對於我這個又瘸又瞎的半大小子來說,那一天兩頓飯便是我走遍整座鎮子才求來的東西。
除了木匠這裡需要一名僕人以外,其餘地方都沒人要我。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可對我來說這也並非全是壞事,因為如此一來,木匠和他婆娘頂多就是出言罵我兩句,而不是直接動手。
誰也不希望大過年的家裡死人,過年家中死人在當時是一件非常晦氣的事情,而這也是我不再被打的第一原因。
如今看來,在地窖中摔的那一下並不是沒什麼事情,我的腿瘸了,眼睛也瞎了一隻,就連看起來沒什麼事的五臟六腑也在無法靜養的情況下隱隱作痛,並且時常咳出點兒血來。
我掃著院子,默默算計著時間。
如今距離年關也就還四五天的時間了。
而木匠此時也從屋內走了出來,毫不客氣的對我說道:
「喂!噁心鬼!!
你去東邊的集市上買些年貨來!!」
說著,他便給了我一串銅錢。
對於這點兒他還是比較放心的,錢沒多少,而我向來體弱,又瘸又瞎,無依無靠,就算是拿了這點兒錢又能跑到哪裡去?
靠著還算完好的一隻眼和一條腿,我又能跑出多遠呢?
我應了一聲,將掃帚放好,接過銅錢,轉身走向院外。
臨走時,我聽到木匠低聲念叨著什麼。
「一大早上就看見這張臉,真晦氣!」
對此我卻是毫無反應。
相比於用棍子打,用柳條抽,辱罵已經是無關痛癢的事情了。
我一瘸一拐的向集市走去,感受著他人帶有惡意的目光,心中毫無波瀾。
幸好集市離這裡不遠,我也能少遭些罪,可走著走著,我卻突然聽到「啪嗒」一聲。
這是…………
我低下頭,看到那掉落在地上的荷包,然後又看到被女人護在身後的小女孩兒,盡量擠出一副還算和善的笑容。
我沒有多想,將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彎腰將荷包撿起,一瘸一拐的走到那對母女面前,輕聲說道:
「給…………」
話說到一半,聲音便卡在了喉嚨中,怎麼努力也發不出聲音來。
我並非是沒有爹娘,我又不是孫猴子,自然不可能是從石頭縫中蹦出來的。
可在我還小的時候,爹娘便拿著錢和同村人去外面做生意了。
本以為爹娘能發大財,可沒想到再一次見面,映入眼帘的便是我爹的屍骨。
據同村人所說,他們本來一開始還很順利,可好巧不巧,剛到達一個新地方時便遇上了兵亂。
我爹沒能逃出來,成了刀下亡魂。
那同村之人僥倖逃過一劫,等混亂結束后,本著落葉歸根的原則,將我爹的屍骨背了回來。
至於我娘……則是在那場兵亂中下落不明,不知所蹤…………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