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八章 負心人
姝蘭走了，我隱約聽到頭頂傳來的喧鬧之聲，緊接著，那聲音就漸漸遠去了。
姝蘭用自己的命為我爭取到了活命的機會，我卻只能嘶啞著喉嚨，像是一條窮途末路的野犬，發出陣陣嘶吼。
淚水啪嗒啪嗒的落下，我匍匐在地上，指甲掐進潮濕的泥土中，模樣狼狽而又滑稽。
怎麼會變成這樣？
是啊，為什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呢？
我不過是來邊關之地尋找蕭郎的蹤跡而已，金銀開道，護衛相隨，這邊關小城有大周猛將坐陣，為何好端端的就破了？
憑藉著敏銳的直覺，我察覺到了自己彷彿落入了一張大網之中，這張網並不是針對我的，可我卻一頭扎了進來，成為了獵物之一。
四周再度安靜了下來，而我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像具屍體一樣趴在地上，雙目無光。
待在漆黑的地窖中，我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但我知道，如今姝蘭恐怕已經………
想到這兒，我不禁心如刀絞，無力的嗚咽聲響徹在這黑暗逼仄的環境內，與姝蘭往日的點點滴滴在我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混濁的淚珠從臉龐滑落，與腐臭的淤泥融為一體。
我失去了往日身為楚家千金的高貴，隨著時間的推移，悲痛的情緒也被麻木所填滿。
到了如今，我反而是不那麼害怕了。
因為我知道，我也會死的。
沒有人能逃過這一劫，姝蘭的犧牲讓我多苟延殘喘了一陣，但接下來要麼是我被敵軍發現被殺死，要麼就是在這地窖中活活餓死。
我和姝蘭的乾糧其實就是一小盒點心而已，那是我們剛進城時在街邊上買的。
當時姝蘭沒想到這邊關之地也有糕點鋪，因此便想著買來嘗嘗是什麼味道，可之後我們兩個嘗了嘗，卻發現這點心又硬又甜，硬的硌牙，甜的齁人，我們便隨便放在行囊中沒再動過。
可就是這一無心之舉，卻成了我們最後的救命稻草。
不，不應該是我們，是我。
姝蘭她……已經不再了…………
一個人待著總難免胡思亂想，我翻了個身，睜著的眼直勾勾的盯著地窖上方架起來的木板，心緒放空。
我會死嗎？
大概是會的吧………
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死亡也並非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死後會不會見到姝蘭和蕭郎他們，如果能，那死亡也不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了………
只是……我爹娘該怎麼辦？
我心中後悔沒有聽父親的話，如果我乖乖待在家中，那麼姝蘭就不會死，我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般下場………
一切不過是我咎由自取，我只恨自己為何不先死，反而還連累了姝蘭他們。
事實上，我當然想活下去。
哪怕希望渺茫，但我仍舊想活著走出這個地方。
可我沒有辦法，我所能做的，只有躺在地窖中聽天由命。
地窖里的積水已經快被喝光了，我感覺喉嚨中彷彿有一團火在燃燒，肚子也是乾癟了下去，感覺不到飢餓。
我強撐著坐起身來，摸索著那個被泥濘所侵染的點心盒，可就在我拿起點心盒的一瞬間，手中沉甸甸的感覺讓我忽然就愣住了。
這是………
我的內心有些慌亂。
顫抖的手將點心盒打開，而那一塊又一塊的殘缺點心也是映入眼帘。
我呼吸一滯，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點心盒裡的點心只有十多塊而已，我和姝蘭二人不敢胡吃海塞，便商量好兩人一天只吃一塊點心，一人一半。
腹中的飢餓難以忍受，我很清楚的記得我每次都將那一半點心吃的一乾二淨，哪怕是掉了一個渣也要撿起來吃掉。
可既然如此，這些點心………
乾燥硌牙的點心和著眼淚一同被吞入腹中，我的內心卻是一片柔軟。
原來……姝蘭她早就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
她不欠我什麼，收養她的人是我父親，可她哪怕犧牲自己，也要保下我這個不稱職小姐的性命。
我心中萬分悲痛，可這也堅定了我活下去的念頭兒。
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這裡。
我要活著走出去，哪怕姝蘭已經死去，可我不想讓她客死他鄉，連死都得不到安寧。
吃了點心，我感覺似乎是舒服了一些，但那種虛弱感卻並未因此而消失，我索性直接靠在旁邊的牆壁上，合眼睡了過去………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我是被一陣打鬥聲吵醒的，我忽的睜開雙眼，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力氣，整個人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緊接著，我便看到黑暗中，似乎是有人在緩緩逼近！！
我被嚇了一跳，剛想尖叫，便感覺到嘴巴被一隻粗糙的大手給捂住了，隨後，便聽到那人略帶欣喜的聲音：
「頭兒！這娘兒們還活著！！」
「活著就好！把她帶出去！我就不信那姓蕭的能無動於衷！！」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可眾人沒給我太多的思考時間，直接拖拽著我向地窖外面走去。
興許是太久沒見到光亮，在走出地窖的那一刻，我只覺得耳鳴聲嗡嗡作響，大腦也像是被人砸了一樣疼痛難忍，眼冒金星。
恍惚間，我似乎是感覺到身形一個踉蹌，還不等我睜開眼發現是怎麼回事，便聽到背後傳來一陣喝罵：
「你給老子小心點兒！這女的現在就是咱們的救命稻草！你把她折騰死了，大傢伙全踏馬得玩兒完！！」
那大嗓門兒吵得我難受，不過托他的福，我總歸是被好好攙扶住了。
一陣涼風襲來，吹的我打了個激靈，望著周圍那殘破不堪的城中景象，我終於是稍微清醒了一些。
圍著我的這幾人身著敵軍衣裝，模樣狼狽，神情慌亂，再結合剛剛聽到的那些打鬥聲，我大概能猜出來是發生了什麼。
這座城被大周的軍隊打進來了，他們慌亂之中闖進了地窖，然後就發現了我的存在。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對？
姓蕭的？
難道是蕭郎？？
可蕭郎不是已經………
我心中思緒翻湧，琢磨著事情的整體經過。
我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早在之前我就覺得有些奇怪，這座城彷彿被捲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城中的所有人都被牽連了進去，而我身為自投羅網之人，自然也就成了獵物之一。
我認識的人當中姓蕭的也只有蕭郎一個，假設蕭郎沒死的話，這次的反攻十有八九便是他引領的。
而眼前的這幾名叛黨，貌似是認出了我的身份，否則也不會做出拿我當成人質的舉動來。
可問題是在來之前父親為了避免麻煩，不論是隨行的護衛還是我所乘駕的馬車都專門做了偽裝，為的就防止有人意識到我的身份，對我圖謀不軌。
別說這些叛黨了，就連我經常居住的這家客棧都只當我是個前來投親的普通婦人，從未懷疑過我的身份。
因此我現在之所以會被認出來，那麼極有可能便是蕭郎透露出來的消息………
我從未懷疑過姝蘭，那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姐妹，也是個認死理的姑娘，她知道自己走出地窖會遭遇什麼，可她仍舊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犧牲自己，來為我爭取活命的機會。
一個如此倔強而又惹人心疼的姑娘，我又怎麼可能會懷疑她？
可如果真是蕭郎的話，那他又為何這麼做？
我想不明白，緊接著，我便聽到一連串的腳步聲和甲胄磨擦的聲音。
「金大帥，許久不見了。」
聞言，我瞳孔皺縮，心神劇震！！
這是蕭郎的聲音！！
我拼盡全力抬起腦袋，視野因長時間飢不裹腹而出現重影，可我仍舊認出了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蕭郎！
真的是蕭郎！
我不遠萬里，跨過日月山川，只為尋找他的蹤跡。
可等到我真的見到他的時候，心中卻全然沒有預想中來的激動。
那個騎馬伴隨在蕭郎身邊的女子是誰？
一襲紅衣，面容俊美，卻全然沒有江南女子那股嬌柔溫和作態，有的只是英姿颯爽，頗有一股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
蕭郎的眼神有些躲閃，而女子的眼神中則充滿了不屑，就像是看待一隻老鼠一樣看著我。
「姓蕭的！你姘頭可是在我這裡！！
你若是不想讓她死的話就乖乖放我們出城！！」
說著，一把刀也是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不顧刀刃劃破皮膚，拚命的掙扎著，不想成為蕭郎的拖累。
可身旁那名被蕭郎稱為金大帥的絡腮鬍子卻是直接扇了我一巴掌，嘴中還罵罵咧咧道：
「媽的！給我老實點兒！
你說你這娘兒們如此痴情做甚？！
要不是那姓蕭的命人四處散播皇商楚卿貴的獨女就在城中！我們又怎會四處尋找你的蹤跡？！
前幾日那個姑娘想必就是你的丫鬟吧？
嘖嘖，模樣還真是不錯呢，比一般的小姐都要漂亮許多，只可惜嘍，是個性子烈的野馬，不肯隨了我兄弟，最後愣是用刀將自己的喉嚨都給划爛了，搞得大家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金狗！你休要胡言亂語！！」
「我胡言亂語？呵呵！！」
絡腮鬍子嗤笑一聲。
「你們中原有句古話叫做，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蕭將軍，您自己為了軍功做那腌臢之事，莫非還不讓人說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