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幕後戰線
吳曼琳搖搖頭。
她望著她母親的方向。「人死後有感知嗎？人死後有世界嗎？」吳曼琳問道，「我不相信這點，可我媽媽卻一直擔心他在那個世界過得好不好，冷不冷，餓不餓。我沒法提醒她，也沒有辦法阻止她。」
「啊，這的確挺麻煩的！」老王說道。
「我想你父親地下有知，最希望的，其實是你們母女能夠很好的生活下去吧？」我也說道，「如果你母親能理解這點……」
「他不是那樣的人。」吳曼琳說。
「……」
「他很自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並不愉快，我們總是被他指揮來指揮去，只是我媽媽無法接受現實。」
「啊，這個……」我有點尷尬。
「我想開了。」吳曼琳說，「歡笑也是一天，悲傷也是一天，我總不能太悲傷地生活。」她臉上露出無所謂的神情。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
她有點超出了我的認知。
我以前遇到過很多在困境中的人，這些人多多少少有點共性，溫柔、恐懼、焦慮、逃避……我承認我也有這些特色，逃脫不掉的，可怕的東西。
但這個女孩沒有，她的身上有種截然相反的，一種在逆境中生出的淡漠特質。我望著她，心裡生出一種詫異。
可是老王並不這麼知覺。
他高興地說：「人，就是要點這種精神！對逝者最好的回報，就是生者的幸福！」
吳曼琳沒說話，她忽然回過頭，笑了一笑。她的眼睛明亮極了。
我強行按捺下心中的不安。
我們終於離開了。老王一路上喋喋不休。他很看好吳曼琳，他希望她能加入劇組。
王明后是個與我在思想上有著重巒疊嶂區別的人。
「讓她來吧。」老王慫恿道。
「你不懂拍攝。」
「是的，我不懂。」老王承認，「但是你一定能找到完美的人嗎？」
「……」
「找到你心目中一流的女演員？」
「……」
「你從哪裡找？」老王嘀咕道，「她又不是程晴，又不是你一直在找的戀愛對象，用得著這麼苛刻嗎？張幕，我跟你說，你找不到完美的演員的！任何角色都是！所有的角色，都是演員和製作方共同的結果！平時這種話都是你來說，現在，為什麼，你不能拿一個機會給一位不怎麼完美的演員，共同去成就一部電影呢？」
「……我以為我能找到的。」我說。
「你不是也沒找到程晴嗎？」老王惱火地說。
「……」
我沉默一陣，然後說道：「過分了啊！」說完，我抬頭看看天空。
東方曙晴，青色的天空泛出淺淺的粉來。這是霞！青灰色的雲朵倏地裂開，紅彤彤的太陽從中間跳出，如同靈石中蹦出的孫猴子，再接著過了幾秒，萬道光芒。
「想開了啊？」王明后唏噓道。
「恩。」
「怎麼樣？」
「比開水壺更開。」
老王瞬間無語，接著笑了起來。
其實他說的也沒錯，找演員不是找到對象，用不著那麼太完美。特別是這場戲，我們獲取不了太多。外行人不清楚，國內導演，權力實在是太小了。
從制前開始，就有太多較量。
現在就已經是到妥協的時候了。
我想著吳曼琳，她很漂亮，漆黑的眼睛，宛若夜色。「而且，她剛才跟我們說話，就是在演戲。」我慢吞吞地說，「有些演戲的特色。」
「是嗎？」老王有點驚訝。
「恩。」我對王明后說，「演員看多了，自然就明白，哪些人是在演戲……這就是熟能生巧。雖然現在人講究事半功倍，但其實，如果想要在哪一行做到頂尖，必然是要不顧一切地努力……演員，我看得太多了。」因為曾經日積月累地觀摩學習，我現在一眼就看出吳曼琳的與眾不同。「她把這種演技代入生活。」
「是嗎？」老王有點吃驚。
「我不說這是好的，還是壞的。」我若有所思，「誰都希望是完美的……但現實中做不到，所以我不會表現出來，說她這樣不對，或者，英明聰明。」我盯著老王，道：「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可以讓她來試一試，她是黃老闆的人，這並不壞事。」
比起顧游山，我更願意用黃老闆的人。
我不喜歡和顧游山綁得利益太過緊密。老王有其他想法。他覺得遊戲能賺錢更多。影視也能，多一個人，多一條路。「只要有錢，就可以試錯！」老王說。
「真是個混亂的時代啊！」我禁不住感慨。
試鏡不過走個過場。江老爺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在吳處儒的強烈請求下，他成了整個劇組的製片主任，全然沒有受到谷巧那次法律起訴的影響。江老爺子年歲已大，他無心管劇組閑事，不過借著還沒衰老到不能動彈，多拿一點錢，攢取點名聲。這對我們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國內劇組常常走向兩個極端：以導演為核心的影視劇劇組，及以製片主任為核心的劇組相互抗爭，後果常常是打得頭破血流、滿地雞毛，現在製片主任什麼話也不說，讓我們這項拍攝鬆了口氣。
江老爺子比吳處儒更深居簡出，幾次看到他，都套著一身藍布中山裝，晃蕩著瓜瓢腦袋小眼睛，轉動手腕上的黃花松佛珠，趿拉著布鞋匆匆穿過。
他的身邊不乏年輕女士。
甚至有的是她們老公送過來的，令我大開眼界。雖然這年頭不乏安貧樂道的樸實群眾，但也飽含借著貧窮的名號肆意妄為的傢伙，這些蠅營狗苟之徒妄圖靠著偏門歪道，走上剝削他人的道路。
「不過白送！」江老爺子洋洋得意，他轉動著他那惡毒的小眼睛神氣飛揚，「比道理，我是比不過正人君子，比權威，難道我還比不過那些卑鄙小人？」江老爺子絲毫不在意，他對這般人下了定義：「他們哪裡有什麼好下場？」
狐假虎威之徒也時不時瞅我們一眼，冷哼一聲，向前走去。
老王勸道：「冷靜冷靜！拍完這部戲，誰也不見！」
王明后這話是在說服自己，事實上，每天想要宰了對方的，也只有他一人。去片場拍戲說明了一點，大量的課程被翹掉了。大學階段，翹課太多都能被院系通報，搞不好開除，更別提中學了。爸媽再怎麼忙碌，也不可能關注不到。
我只好搬出江老爺子，搬出老王父親的名號，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今日能和這樣的名人合作，當屬不易；若是他日，未必能有這樣的機會。
「現在還不是你該考慮名氣的年齡！」老爸說。
「還是上學更重要呀！」媽媽也是少女心地一捧臉。
我家情況和同齡人有點不大相同。按老師的意思，太過放縱了！「父母都帶緊點！」班主任如是說。但總體規劃下來，人口太過龐大，什麼樣的父母都有。娛樂圈便是如此。太多的童星，以及太多為子女算計，背離傳統教學，把他們送進娛樂圈的父母了。
「張屏最近不也翹課了嗎？」我放下碗筷。
「啊，這個……」老爸一時語塞。
「你們不愛我。」我冷冷地道。
張屏最近也不知道怎麼跟別家娛樂公司搭上線。我其實很反駁這種情況，搞偶像活動，就是在走倒退路。但我如今沒有為此事爭執，因為我的懦弱，我的退縮，必須拿這件事當擋箭牌，將手頭這項工作完成了。
老爸：「……」
媽媽：「……」
他們無法做出回答。其實這裡頭還有一段舊事。在我小學時，張屏身體有點不太好，有次被送醫院后就長期住院，就算偶爾能夠出來，也是斷斷續續定期要回醫院檢查的。
那時我爸找到學校老師，意思是讓張屏不住院時再回學校跟班上。當時校方一口否決了，理由是怕小孩在班上出什麼事，承擔不起責任，死活不肯讓他回班上。這事要是擱在現在，還能打打官司。可那時候父母都把一片苦心都放在治療上，又知曉即使打官司，沒個一年半載的，不會有結果。所以曾經讓他休學過一段時間。
有的父母望子成龍，有的父母希望子女平平安安。
有的還根據不同的子女，抱有不同的期望。我父母或多或少有點這樣的特質。因為這些經歷與過往。他們自知差異，但也無法直接把這種內心的隱蔽說出來。
「你們也不用跟我說他身體不好，他是病入膏肓還是快命喪黃泉了？這都快十年了，你們還是先關心關心他吧！」
我態度堅決。他倆面面相覷，毫無辦法。後來聽說，老爸轉頭對媽媽悲泣：「我就說吧！你平時只顧關心大兒子，不關心老小，早晚會骨肉相殘、兄弟鬩牆！」
媽媽說他想多了。老爸憤然道：「電視里都是這麼拍的！」
我：「……」
但我總算勻出時間來，安安穩穩把這部電影拍完。
電影殺青后，老爸專門找到我，跟我來了一番軟言細語的慷慨長嘆，估計是怕我有什麼心理陰影，哪天宰了老哥。他跟我說：「你媽歸你媽，你們兄弟倆我誰也不偏！放心吧，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有什麼事，我替你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