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古裝戲的光線
我的心臟突地一凜。
包陽陽提出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光的使用。任何鏡頭的合成皆是畫面這個最小元素,而畫面的構成無非兩種:光與線。
線條這玩意兒,完全和導演構圖、攝影機先進水平相關,可光線的運用,在國內劇組內一直談不上被普遍重視。
通常我們要求的光影設計,不過要求拍攝不曝光,有個基本色調就行了,教材上都不會重點說的。若是希望再翻出點新花樣,沒有幾個導演願意在上面下工夫。
「你有什麼想法?」我詢問包陽陽。
我不得不承認,這方面我很欠缺,遠不如包陽陽。
「我也不清楚。」包陽陽小聲說,「只是現在用數碼攝像機多了,光感要求更高。以前電影拍攝用膠片,電視劇拍攝用磁帶,光感與現在感覺不太一樣!」
我點點頭,理解小包的意思。現在多數使用數碼攝像機,畫面會經過壓縮,沒有曾經傳統的的質感,但光感靈敏度,卻比以前要高。因而畫面效果反而沒有過去的好,一點點小東西,都能映得一清二楚。
「說下去。」我點頭道。
「我平時和他們燈光師合作比較多,他們的活計現在不多了,在新型攝影器材下,對打光板的依賴也沒有過去的重了。如今燈光師對燈光需求變大,如果燈光不足,不僅拍不出建築物和夜景的區分輪廓,躁點也很明顯。如今的戲份,不同的劇組之間,日間戲大家都差不了多少,夜間戲差異就很大了!」包陽陽結結巴巴道。
他是攝影師,與燈光師打交道要比我們做導演的更多,有些情況,平時私下聊天就能獲知一二。
我陷入沉默,大腦在飛快地思索。
的確,以現在國內拍攝看,不同劇組白天戲份的光線沒有多少差別,相反夜間大點,很大原因是光源的取捨。
這點對比當今的古裝劇和過去古裝劇最為明顯。以前室內戲中,光源要麼是從手中的燈籠或者火燭上射出,要麼是來自桌面的蠟燭及油燈。甚至在古典小說及老一輩的武俠小說中,也能看見端倪,古龍小說中多次出現「火摺子」這一物體,而古書中更是有聽到動靜,下床點燈的描繪,這些在當今小說及影視作品中都很難一見了。
「……現在大多數古裝戲的夜景,男女主人公進入空屋,明明沒有人,卻亮著幾排蠟燭。不點燈,也能夜能視物、目視一切,坐在未點燈的閉塞廂房內,光源就明晃晃地打在演員的臉上。」我長嘆口氣,搖搖頭。
「沒錯!」包陽陽激動地說。
他一巴掌拍到桌上,掃下半摞稿紙。小胖忙掏出手機在旁拍照,見我看他,這才委委屈屈道:「我這不是先取證嗎?要萬一被砸場子了,還能找個地方告一告!」
包陽陽瞬間臉紅了。
我面無表情望著小胖。
「好!好!我不拍了……」小胖默默收回手機。
我和包陽陽繼續討論片場光線,由此談到燈具。從火把到擎,再到後期的燈籠,或是金屬,或是玉制,或是雕花、或是人像,華夏的燈具不僅僅是照明的工具,隨著時代的演變,它所蘊含的藝術感和美感都是歷史的瑰寶。
它們造型各式各樣,因為高度和原料不同,光線也不同。
「但目前電視劇就是隨意用光線打亮,導演觀眾要求也只是拍攝清楚……有的夜間戲,拍攝的就如同白天般,能清楚看清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包陽陽有點委屈,他覺得這些也該改變。
我不住點頭,附和道:「我看能不能聯繫一些廠家,製造出一批燈具……」
「對!需要注意燈具擺放的位置,還有光源的照射強度……又不可能完全不用現代打光!」包陽陽激動道。
雖然說是要復古,但拍攝電視劇完全靠蠟燭和油燈取景肯定是不行的,畢竟亮度不夠,拍攝的也不太好看。而且畫面感的三維感是由層層光線組合而成。
冷色調,暖色調,不同色調的拍攝,感覺也會不同。
就打比方吧,張藝謀的《大紅燈籠高高掛》,他的室外景,有一個在逼仄的長方形的院子中無數只紅燈籠被掛上去的場景。這色彩運用絕對是絕了,燈籠本來是紅的,是熱情的象徵,卻在晦暗的陰天里,陰鬱難言。
有多少人知曉,他院子中的燈籠內用的是電燈?
雖然他在片中的也有老人往燈籠里點火的橋段,那種光線是流動的,而院內的光被凝固下來,色澤就不一樣了。兩種對立的光就像兩種相互對立的意識,凝固著,燃燒著,熄滅,再點燃……
「如果靠近光源,可以用柔光燈。」我隨手從口袋裡掏出中性筆,隨意在紙上划拉幾下,後來發現紙不夠用,可如果在分鏡稿上隨意畫,又有點可惜了,扭頭叫嚷:「小胖!小胖!」
小胖聽得我的叫喊,連滾帶爬地跑來,又是拿紙,又是沏茶。我卻抖抖紙張,在包陽陽面前拿筆劃拉了,拿給他看。
「就這樣,這個場景可以在這幾個位置標點,這是個光源,這是另一個光源……這四台攝影機的位置得這麼安排,不然鏡頭切換時,光影位置都左右顛倒了,觀眾容易頭暈。」我比劃兩下,包陽陽點點頭。
「我會跟燈光師說,多匹配點路燈,看看顏色效果。你到時候和他溝通下——當人物遠離光源的時候,要以光線的穩為主,打在身上顏色要暗些,包括臉和服飾光線要協調,除非特殊場景,不要讓哪種因素過亮,奪人眼球,引人矚目。」
我一口氣說了許多,包陽陽聽了,連聲說好。他指指稿紙,問我如果攝像機在這個位置是不是就不能用硬光了。
「沒錯,不用!」我說。
所謂硬光,指的是強烈的直射光,亮度間距比較大,可以造成明暗對比強烈的效果。
一般這種手法在電影中使用得多點,電視劇中,在夜間大量使用硬光和背光,那比較適應都市劇燈紅酒綠的場所。
「直射的光線從這個角度射來,雖然也有夜間的感受,但美感就被破壞殆盡了。觀眾的眼光很有可能就被這古怪的光線所吸引,容易忽略劇情。」我當著他的面,重新臨摹了一張分鏡稿,和一張平面的場地圖,標上光線和色彩。「近景的話,臉貼近在光源點,臉部光源可以打亮一點!但用強一點的柔光燈……我們等場地布景完成後,再做實驗,力求找到平衡點。」
我包陽陽講解,這算是例行的準備工作。
他是攝影師,對光感很敏銳,有的話題一說,立馬意識到了,甚至能夠舉一反三。
而小胖不一樣,越是經驗泛泛,越是滿臉欽佩。
什麼軟光硬光,遠光源近光源,他都聽不懂。他只能慌手慌腳地把茶杯擱好,然後遠遠站在一旁。
彷彿我們說的不是日常探討,而是皓首窮經窮極一生得到的瑰寶。
包陽陽聽一句,應一句,忽然想起什麼般,道:「馬上要到夏季了……可劇本是冬季的,故事裡有許多雪景!雪花是可以用造雪機和特效做出來,但日光卻不大相同!」他有點困惑,攤著手問我道:「這情況怎麼解決?難道冬日景色中,也陽光充足嗎?」
我愣了幾秒,心中暗暗一驚,嘎達一聲,手中的筆也不由自主掉落在紙上。小胖見此,用眼刀狠狠地剜了包陽陽幾眼,彷彿責怪他為何提這樣問題。
「你有什麼好辦法?」我有點慌,問包陽陽。
包陽陽只是搖頭,滿臉苦惱,他和我一樣,顯是想不出來什麼好辦法。拍攝就是這樣,有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問題。「那我回頭再想想!」我將分鏡稿一收,又和包陽陽聊了幾句。「雪景的光線的確是大問題,馬上就入伏了,總不至於一邊艷陽高照,一邊雨雪紛飛,這拍出來,效果很魔幻!你也先回去想想,我也想,過兩天再問問有經驗的導演,看他們怎麼說!」
包陽陽答應一聲,收了東西,扭開了門,重新出去了。
我吩咐聯繫採購人員,將之前說的燈具項目給備上一份,讓他們去跑,等他們拿了各種樣式及報備表,再給我看。屆時我們要把燈具和夜間燈光給定下來。
做完這一切,已值中午,連忙趕回家一趟,取魚給我二伯送去。我進家門時,空蕩蕩一片,寂靜無人,我帶著小胖進屋,在廚房裡找到黑色垃圾袋,把浴缸里的魚給撈上來。
那魚生命力頑強,我們抓它時費了好大的功夫,裝它時也不遑多讓。最後完成後,洗手間給淹了。我沒辦法,指揮著小胖又是拖地又是挪東西,最後,我還在塑料袋裡擱點水,防止魚死了。小胖是我助理,他一路服侍,開車打點,扛物下樓,兢兢業業,雖粗心大意,可手頭的確有一把力氣,省了我很多事。
我們這樣直接開車去了我二伯家。我二伯家在一處破敗的小區內。我小時候曾經來過幾次,那時候還很繁華,但一座小區的衰敗程度往往和它的建築年限有關,這棟小區建立至今也有近十五六個年頭了。灰色的外牆加上裂開的水泥路面,顯得整棟小區都灰濛濛的。
車輛不能駛入,只能在附近停靠。
「拎著!」我把手中的黑色塑料袋給小胖,小胖只是搖頭。
「怎麼?」我說。
「……」
「扣你薪水啊!」我說。
小胖頓時一個激靈,把塑料袋給接過去了,眼觀鼻鼻觀心,特別的鎮定,整個人端站著就像一座雕像,除了手中魚兒,往塑料袋外濺出一潑水。小胖嚇了一跳。
「魚兒啊,魚兒啊,你別怨,你天生就是被人吃的命!」小胖一路念叨,一路低頭跟我走。「為什麼不讓熱心的攤販殺好了呀?」小胖忽然問我道。
我:「……」
這我怎麼知道,不是我爸媽留著的嗎?
我搖搖頭,沒回答他。一路默不作聲。去我二伯家的路中,我的腦海中也在不斷盤算著工資的事:腳本與燈光如何謀划,濾鏡和顏色如何使用才更顯美感,這些要找哪些人請教……小胖膽戰心驚,懦弱非常,亦步亦趨地尾隨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