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貓與女演員
說話間，一人扶著門框進來，後面還牽扯個老婦人。那老婦人說：「我就說，看朋友圈，他就在這兒！」
話語未落，她猛然抬頭，瞅見李為迎含淚的眼眶，當即一愣，不再言語。那先前的也是個女人，年輕些，看到這情況，反應也很靈巧，笑著嚷道：「可不是李導想念我要緊，這一看到我，高興壞了，也就哭了！」
來人正是賈千瑤和韓小茹。
這兩人一位風華正茂、秀美靈動；另一位是英雄遲暮、曾經的巾幗紅顏。賈千瑤是一線女演員。
韓小茹是一位女導演，拍過不少好片子，現在年齡大了，思維固執，操刀的影片就刻板了。當然，不可否認的，她拍攝電視劇的技術水平要比現在年輕人高！大多數年輕人愛賣弄攝影，影視劇的故事敘述能力是很差的。
韓小茹進門，仍看著李為迎，滿臉好奇，但卻撐著股老氣在，所以並不多嘴詢問。李為迎聽了賈千瑤這麼一問，老臉一紅，也不好意思起來。他不多話，只是拎著衣袖，悄悄兒地把眼淚抹去，旋即站起來，用沙啞的聲音賠笑喊道：「大姐，您找我有事啊？」
「是有點事。」
「這是韓小茹導演！」李為迎乾笑兩聲，接著跟我介紹：「華夏導演圈的一枝花啊！不過我們還沒喜歡上，就給人摘了！」
「我可從來沒有被當作花過！」韓小茹蹙眉道，「導演只能是泥，護著枝枝葉葉的生長……是花的，只能是作品中的女演員。」
「是！那是！導演是生為泥死為泥的勞苦命！」李為迎趕緊說，接著朝我一努嘴，說道：「我這麼說，不就是怕誤會，說我對女性不尊重嘛！那幾個媒體胡說八道慣了，您有聽說嗎？他們說，我只欣賞花瓶！可事實上，有思想有才華的韓小茹一畢業就結婚了，我們怎麼敢肖想呢！可要擔心她男人的拳頭！」
「別胡說！他那拳頭打不死個人！」韓小茹略微一搖頭，「天天吊在藥罐子上的命。」
李為迎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韓小茹道：「我找你有正經事！」
李為迎趕緊斂神，忙問什麼事。韓小茹說：「坐下再談！」
於是李為迎拉開板凳，隨手用手掌擦了下，然後將它拍得「砰砰」響，道：「您先坐這！」
他接著仰頭招呼店老闆娘，把之前灑了豆漿的桌子重新抹了一遍，整好碗碟筷箸，重新點了些食物，這才復又坐下。
李為迎一仰頭，道：「剛才的話，我只不過一說，哪裡冒犯您了，您可千萬別介意！老邱我們也是熟人，以前開個玩笑，拿他開涮也是常有，但他文人氣勢重，不像咱們土匪脾氣，斗個嘴，說個笑，都是常有的！」
老邱是韓小茹的丈夫，他是個攝影師。
韓小茹聽了，一嘆，臉上止不住的惋惜：「我不會和他提，這不自找沒趣？」
說話間，老闆娘提著茶炊來一一倒碗茶，韓小茹也沒喝，擱在桌前。她把珠圓玉潤的胳膊擺在桌面上，翹著兩隻腳丫，道：「老李，你手裡有沒有戲份？剛小賈找到我，要給我推薦一個人，可我手裡的戲，是個女人戲，沒有什麼重要角色給男的，我就想到你！」
李為迎驚詫地拿眼望望賈千瑤：「什麼人？」
「一個朋友。」賈千瑤賠笑。
「哪兒的出身？」
賈千瑤報了個院校的名字。李為迎聽了，臉上沒什麼反應。「他畢業有兩年了，苦於找不到機會，因為他媽媽原先是我媽媽的朋友，就求到我這。」賈千瑤面色不安地說。
李為迎用鼻子「恩」了一下，接著問賈千瑤道：「那你怎麼看？」
「我也不知道，沒看過他演戲。」賈千瑤猶豫會兒，比較中肯地道，「但我覺得他年輕，長得又白凈秀氣，形象不錯，總看在人情上，覺得該給他個機會。」
李為迎又「恩」了一聲。
賈千瑤瞬間不安地望了韓小茹一眼。同是女性，韓小茹對賈千瑤有著深深的理解和同情，這種情感似乎與生俱來的。如果年齡相當，恐怕還對這麼位年輕的女演員有點芥蒂。可韓小茹年齡已經很大了，談不上危機，而且她年輕時也漂亮過，不曾有嫉妒心。
韓小茹同情地望了賈千瑤一眼，對李為迎道：「你就同意了吧！她好容易求人一次，你看她以前，哪裡求過人？上次拍戲時，腳骨頭都斷了，硬生生咬著牙不吭聲，就怕發現后，被人給換掉了。這次好不容易來求你一趟，你用不用兩說，先看兩眼，也不壞。」
說話間，店鋪里的貓兒鑽到桌子底下了，輕輕拿側背蹭著韓小茹的涼鞋。
它見韓小茹沒搭理它，索性又一屁股坐下，用兩條後腿支撐著，拿前爪搓揉抹臉，之後沒精打采地甩著尾巴，長長的如棒子狀的尾巴敲擊地面。
李為迎在思索。他想了一會兒，琢磨著開口：「我這班子，還得要有段時日才能開始，人員也基本敲定，都是以往積累下的人情！」
他說一個字，頓一下，賈千瑤的心也就往下涼一絲。
好在他不把話說死，而是眨巴著眼望向她：「不過老白，就是劉中悟他表親，前幾天還找我要人！說劉導新戲拍了，想找幾個歲數輕一點的男演員。這有年紀的、有經驗的，用不著我找，老劉把消息放出去，人家自個就會毛遂自薦，去那巴巴湊著了！但年輕人就麻煩，他不比我，既不在學院里任教，也不和經紀公司牽扯，是個專心拍電影的實在人。如果你那位『朋友』覺得自己符合劉導的風格，我可以引個薦，讓他和老白見一面，能不能談妥是你們的事了。」
賈千瑤聽了，大喜過望：「謝謝！謝謝李導！」
她原以為事情沒有指望，可不料李為迎還是給她面子，被人介紹到劉中悟那去了。劉中悟是誰？雖然論資排輩，大多數人推崇李為迎，可劉導的作品，就沒有不火的！個個叫好，個個賣座，喜劇悲劇都很擅長，劇情風格更貼近老百姓點，這和李為迎向來習慣的大場景迥然不同，但的的確確從電影行面上，那就是位了不起的導演！
這種大導演，可遇不可求。
她賈千瑤就算演過李為迎的電影，可要讓她去出演劉中悟的，人家未必要她！可現在李導鬆口，願意憑她一句話，就把人介紹給劉中悟——不說成不成，劉導怎麼樣也會給李為迎個面子，這就是圈內導演的生活！李導這個面子大得去了！賈千瑤千恩萬謝，結結巴巴，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先別急著謝我！」李為迎伸手拒了下，猛地站起身來，他擺出要走的姿態，「我只是給引薦一下，能不能抓住戲，還看他的本事！」
「那還是要謝的！」賈千瑤驚喜地說。
她聲音脆生生的，把桌下的貓驚得嚇了一跳。貓兒猛地伸直脖子，東張西望，它拉緊身子三秒后，用腳爪擦著地迅速地離開桌底，溜到牆腳下，藏好身子后，忽閃幾下耳朵，才開始用前爪抹臉。
賈千瑤又扯了些客套話，意思是要請李為迎吃飯。李導絕不是欠那一頓飯的人，他怕麻煩，不樂意聚會，拍人馬屁覺得丟臉，說人好話覺得昧良心……媒體對李為迎的評價多有些偏向，其中這也是原因之一！
李為迎這幾年被觀眾怒罵，是多年累積的後果，選劇本能力欠缺，挑了一大堆假大空、背後庸俗的作品；對同僚的一些惡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有些縱容掩飾；脾氣不好——這幾年稍微好點，可以前得罪太多的人；私德上也談不上光明磊落，加之，媒體有意帶節奏，這惡評就不斷了。
但反過來質疑他執導能力的，那就是不懂裝懂了。
李為迎聽了，連連擺手，意思是不去吃。他因為去年和賈千瑤吃飯，之後喝多了住院的事，被媒體編造些了許多，內容多污穢不堪，搞得這老爺子私下暗罵，再也不和那些鬼扯的記者打交道。
現在賈千瑤說要請他吃飯，當時被人追著罵的感受似乎又回來了，他說道：「我不去吃！」
「請給我面子。」賈千瑤急了。
「我就是給你面子，才好言好語告知你！」李為迎頭一昂，「若是其他人，我早就罵回去了！」
賈千瑤訕訕的，這才不說了。
「還有啊，我跟你說。」李為迎思索了一下，沉默地道，「別總考慮別人的事，也該考慮自己的事，女演員不比別的，過了年歲就難了！這世道對女人不公，對女演員更不公，你看看，有多少角色適合大齡女演員的？大齡男演員還可以演警察、演軍旅、演權謀鬥爭、商戰沙場，實在不成，還可以演農民工！你一個女演員能演什麼？到了年齡，只能演演騙子犯人保姆，你能行嗎？最多演的當然是母親！國內影視劇有太多母親了，可不是所有的片子都需要母親，特別是近些年，他們搞什麼大IP，一體化，主人公個個是石頭縫裡迸出來的！你還能怎麼著？我這話雖不中聽，但你還可以聽一聽！想想今後往哪裡轉型！」
「我知道……」賈千瑤勉強一笑，「我知道，您這是為我好！」
「還有除了工作的事，個人問題呢？」
「啊？！」賈千瑤禁不住地叫了一下，神情雖還勉強，但多了一層羞澀和不好意思。
「老大不小了，該嫁人了！」
賈千瑤忽地沉默了，她臉色忽變，她勉強笑了一下。
「我覺得你上次帶的那什麼外語系教授就挺好的嘛！」李為迎道，「比那什麼外國佬好……」
「那一個啊，分了。」賈千瑤勉強道。
「啊？為什麼啊？」李為迎疑惑道。他看到賈千瑤的臉色，忽然覺得不妥，瞧不起娛樂圈的人不知道海到哪裡去，看不上女演員的，也很多。特別是所謂的文化人。想到這裡，他嘆口氣，搖下頭道：「好，我不問，免得你們年輕人心煩！」
「李導您說什麼呢？我知道您是關心……」賈千瑤白著張臉，勉強地笑道。
「唉，你該急！但也別太急！總要挑個好的！」李為迎拿眼瞅她一眼，最後收回眼搖搖頭，「這結婚是過日子，不是嫁個人，成天吵嘴打架，摔盆揭被……寧可多看兩眼，再多處幾年，也不能把以後的日子給過差了！」
說到這裡，他不禁唏噓一聲。他離過婚，也有激情燃燒的歲月，和曾經的太太拌過嘴、吵過架，搞得焦頭爛額。年輕時也追求爛漫文藝，騎著車帶著老婆去看海看日出，現在年齡大了，該看的都看過了，就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也相信，婚姻就該安安穩穩地過。
他叮囑賈千瑤：「也別挑太多，能頂住事，扛住事，比你大，能照顧你的。」
賈千瑤沉默了，良久道：「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