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畢業季是電影季

  禮堂內早就坐滿了人。

  後面都是站著的，沒辦法，先來後到，可愣是這樣，仍是被開場白說得昏昏欲睡，頭暈眼花。好容易負責開場白的老師一路小跑下了台階，同學們這才勉強打起精神。

  不少學生是被拽過來充數的。

  呼吸帶有霉味和灰塵的空氣，本來就不高興。他們東張西望了幾眼，鼓掌后就低頭玩手機。一位年齡稍長的老師在過道處巡邏，一見到這景象，就叫嚷：「收起來！收起來！」

  同學不聽他的，他又嚷：「扣學分！扣學分！」

  「扣學分」的威脅就大了。

  大學裡頭「學分」就是爹。

  同學這才不情不願地收著，指望人走了，再玩兩把。那巡邏老師看出他的意思，朝旁邊的學生會幹事一點頭，那西裝革履的小子立馬奔過來，老師耳語幾句。幹事鄭重其事點點頭，又跑到窗邊，把厚重的絨布窗帘給放下——同學們紛紛叫苦。

  只見手機屏幕的白光打在臉上，白花花，慘淡淡，別說有多瘮人！多醒目了！

  牛遇看他們倒霉，心裡高興，不由晃動著兩個腳。

  「叫他們不聽話！」牛遇哎喲地笑了，「我要跟朱老師說說，叫他們班上都裝上PPT，全部電腦講課，下面玩手機的，嘿！還大學生呢，天天不學好，玩手機……玩物喪志！」

  牛遇又跟我抱怨好一通。

  這人我也明白，不能太把他當好人了。他在訓學生時，才為人師長；賺錢時，「錢」才是親爹。要學生與他「親爹」換「親爹」，他也樂意……所以每一年從他手上拿到學位的，也有不少。不然，他能買那兩棟小破樓？

  牛遇嘟囔著，大廳內光線轉淡，連銀幕都黯淡成黑色，立體音響嗡嗡地響著，總算開始了。

  同學們打起精神來。

  原本他們以為電影開了，終於能夠不昏昏欲睡了。不料，事與願違，哪是要清醒地看電影啊！是恨不得往他們身上打昏睡針，那護士，和滅絕師太差不多，兇狠極了。

  在場老師估計也傻了眼。

  終於不關心學生玩手機了，改成把座位上睡著的學生一個個叫醒，恨鐵不成鋼的。有的老師，似乎還總覺得別人不尊重她侮辱她，講了一大堆大道理，然後被叫醒的學生，一睜眼一閉眼，又睡過去了。

  牛遇正襟危坐著，認真看微電影。

  這時候我不得不佩服他，覺得他像是一名老師。雖然我挺不欣賞銀幕中播放的那部——學校安排，把那兩組拍的微電影擺到我前面放映去了。

  首先是余悅組的微電影。

  畫面中一個青年對著小便池深思熟慮，滿頭大汗，足足持續一分半鐘，看得我隱約腎疼。

  然後滿臉焦慮的青年開始回憶過去。

  一個昏沉沉的故事。

  十足的校園傷痛文藝電影，臨近畢業，分手、金錢、打胎、紋身，看得我兩眼發愣，頭皮發麻，沒想到大學四年，就教出這麼個玩意兒——最後灌醉自己去酒吧，喝多了蹦迪，赤橙黃藍，光暈目眩之下，邂逅一位美女，然而一夜春夢，醒來后，就要面臨一個實際的問題——得病？沒有得病？

  男主對著小便池糾結許久。

  越糾結，越冒大汗。

  看病？不看病？也成了一個問題——我目瞪口呆，心想，這世道怎麼會有這麼個玩意兒。大學苦逼狗挺多，分手，鬧彆扭也多……不說裝的成分，窮困孩子讀大學的，比例不高，大多數也不談戀愛，那一對對的，不是天降，就是青梅，看得人好生艷羨——上大學時，爸媽就把買房結婚的錢準備好了，再不濟，兩家湊湊，也能夠個房貸。所以分手，多數是發展前景、感情不合的緣故。被帶綠帽子、包養，這些玩意兒，寥寥無幾，少數那一兩個，都能被班級女生傳得沸沸揚揚的，一個專業都清楚。

  余悅拍的這短片，看得我如同墜入五里霧中。餘光瞄到他叔，余戲文，嚴肅以待，深沉點頭，口中稱道：「真實！」

  我：「？？？？？？」

  我強烈懷疑他曾經有過這麼熱愛小便池的經歷！畫面幾個顛倒，余悅微電影中的男主在終於拿到陰性的醫院檢查表后，歡歡喜喜地衝到校園內，趁著夜色，握著小石子，把教學樓窗戶玻璃砸碎——

  「這是我們學院？」牛遇問。這時候他才稍稍有點波瀾，不安地動了下身子，「下邊沒跟我說，我記得那是行政樓？砸什麼玻璃不好，砸行政樓，玻璃收錢了嗎？」

  牛遇大場面見多了。

  什麼完犢子的電影作業都見過，所以倒很淡定。

  「有什麼為難的，誇就是的了！」牛遇壓低聲音跟我說，「這群年輕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總覺得能一語定未來呢！這毛病，電影界未來交給他們，可就全完了……好在也是學校時嘚瑟兩下，以為自己今後能改變世界；改變不了，也能找個把穩的飯碗，明哲保身……我去他的吧！」

  牛遇雙手交疊，好一陣譏諷：「這還算是拍得好的，到底余悅他叔是余戲文！要是別的人，不單單是劇本問題了！」

  他把頭靠過來，嘀嘀咕咕說了一通。忽然啪嗒一響，白光一亮，有人在禮堂里照相。

  「誰拍的！」有老師叫道。

  「不是叫你們別開攝像嗎？」有老師又罵，「這點素質！都大學生了，像話嗎？！」

  喃喃的罵聲中，余悅拍的微電影結束了——人家也沒打算拍時長很長的電影。30分鐘到60分鐘的要求，他就拍了31分鐘，意思意思加了一分鐘。

  一部電影后，也不給觀眾上洗手間的時間。這非常不人道，原本我以為，老師是好心不打攪睡覺的同學，可沒想到，他們後來殘忍地把學生一個個叫起來。

  「睡什麼睡？！」

  「平時上課睡覺也就罷了，看電影也睡覺？！」

  「快起來！都起來了！」

  「……」

  一連串的喊聲下去。

  同學們睜開惺忪的睡眼。台上還有老師在調試電腦，不一會兒，第二部片子也出來了。

  那就是趙大春主演的，他叔給他贊助了幾萬飲料，拍出這麼個校園武俠——有點搞笑，更適合擺在抖音快手上。

  我突然能理解牛遇了。

  遇到這麼坑的娃，他也沒辦法。

  「挺好玩的啊！」有同學小聲叫道。

  這時候有人醒了，寥寥無幾的，他們這不是被老師叫的了。因為剛才睡覺的人數太多，老師已經放棄了。

  「怎麼看？」牛遇壓低聲音說。

  「不成啊。」我說，「不要把祖國電影界的未來交給他們啊！」牛遇被我逗笑了。他轉頭問我。

  「這麼自大？你就不怕別人說你什麼？」牛遇問。

  「怕什麼？差距太大！」

  「……」

  「這就不是沒遇到好劇本的問題了，而是認知上，就有問題！」我說。

  這種短碎片拍攝，特別容易出彩，但很難出頭。現在不少年輕人，一看到網路上各類up主、主播，層出不窮，收入也高，也跟著想要進這行。其實做這行，要麼是運氣好，天命之子；大多數背後都有專門的團隊：農村大姐；名校才子；著名時事評論員；體恤下屬的老闆；才貌雙全的舞見——後頭沒有資金支持，基本上就等同覆滅。

  「您知道以前我和一個叫硬柿子的up主有過矛盾吧？」

  「記得這事。」

  「知道為什麼那爭吵我能贏？」

  「為什麼？」牛遇不動聲色。

  「因為范向梅看老王他爸的面子。」我語氣淡定，「不然就我這個小人物，沖著這背景、這資本，一碰一頭血，一碰一血虧……看這趙大春的手筆，也是想做這行。他連正規影視劇結構一無所知，拍的都是段子合集。沒錯！有的段子合集是火……但他未必能碰得了。」

  我面色漸漸嚴肅。「年輕人很容易瞧不起這種資本，因為他們沒有機會拿起它——但其實，這種短視頻、直播app，沒有龐大資金，是做不起來的！」小瞧自己沒有的東西，可是會倒大霉的！「越是沒資源，越得有才華……拿這種機會拍這種段子，可惜了！」

  我語氣充沛同情。

  短視頻化的東西，就沖錢和人脈。不少火的公司和網紅，都騙觀眾說能火的原因是才華、服務。挺扯的！「我們公司現在年凈利潤也有幾千萬小一億了，但這版塊，摸都不敢摸……」

  「……你們公司有多少？」牛遇聲音抖兩抖。

  「一億！」

  「……」

  「這裡頭水太深了。」我搖搖頭。

  許多年輕人都前赴後繼的，穿越前很多事情都能窺得一見。萬合、暴走，甚至土豆視頻網，很多時候才華只是一方面，時代和資本才是成功的因素，搞不定這點，容易曇花一現。

  「有陽光大道，就別乘蹚水的小船，早到歸早到，卻容易翻船！」我瞥了一眼狂歡的年輕人。那些人叫嚷著，把周圍的人推醒，瞪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努力掙扎著盯畫面。三十分鐘很快就過去，他也沒多做點「附加題」。

  趙大春一時高興，還跳到講台上，說了不少閑話。老師阻攔了他好幾下，這才勉強放下一部片。

  終於大家可以用好片子洗洗眼了。

  「今天我媽找我談，她讓我，考公務員。」直入主題的旁白，讓學生為之一愣。這就是《敢不敢，帶上夢想，一起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