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出孤山 第十三章:后營
軍中生活,原本就是枯燥乏味的。除了必要的訓練之外,其餘時間便是無所事事。勇武營名義上的編製是一個師,滿編是二千五百人。但這指的只是常備的正規軍,而負責照料這隻軍隊的輔兵那也是達到了五百多人。
可別小瞧了這二千多個正規軍,它也是如今燕國稅賦供養的少數幾支常備部隊之一。一旦發生大規模戰事,依託這兩千多人為主體,只需朝廷徵召令一下,立馬就能拉起幾萬大軍出來。
像那些動輒數十萬大軍,事實上絕大多數都是臨時湊起來的農民而已,就目前鼎盛的秦,楚,趙三國的軍事模式也皆是如此這般並無甚麼不同,而其中差別就只在訓練時間多寡而已。
就如同燕國,一般常備軍像護衛王都的王城軍,燕齊邊境的戍邊軍,都是七日一訓,只有與趙國接壤和這靠近東胡的邊境,才勉強做到了三日一訓。
勇武營正輔兩兵三千多人駐紮的這個軍堡叫做「令支塞」,雖與令支城只差一個字,但功能卻是大大不同。它的使命,就是要確保整個燕國北方不受東胡人全面侵擾。所以,也就註定了此處除了軍事功能外不會再有其他,就連平日的糧食,也都是由背後的幾個城郭來提供。
這時候的軍糧,大多以粟米稻穀和小麥為主,佐以少量的菜蔬,主要目的就是保證能填飽肚子。至於肉食,除非打了勝仗,或者斥候出營有意識的打獵獲得,不然常年都不見得一絲葷腥。
鑒於這種特殊情況,時間久了就有許多獵戶農人時常會將打來的獵物或者瓜果挑到軍營外販賣,倒是有許多士卒用每月所發的軍餉去購買些來打打牙祭。
如此一來,此時營門外的角落處,兩個人的低頭私語便見怪不怪了,也不會有誰去特別注意他們在說些什麼。
「怎麼樣,找到那個叫孤夜的新兵了嗎?是否有看出些什麼與常人不同的東西來?」
問話的是一個身穿灰色長衫的男人,乍眼一看便是個文人打扮。只不過其身材很是健碩高大,臉龐線條也甚是剛毅,身量甚至比面前這個身穿半身片甲的士卒還要高半個頭。
「回稟先生,先生所要找的那個孤夜找到了。就在剛剛,他被分配到后營的火頭軍,雖是正兵編製,但作用地位也只比輔兵高上那麼一點而已。
至於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那就是他有一手神乎其技的箭術。」
士卒語氣恭敬謹慎,說話的時候頭都是半低著的,似乎面前這個人很有身份。事實上,如果此刻孤夜在這裡的話,他定然會認出這個長衫男人,便是一年前將他推出去替其主人擋劍的那個門客。
「箭術?是何箭術需要用神乎其技四個字來形容的?你且細細說來,不能有絲毫遺漏!」
長衫男人眼角一挑,立馬開口詢問道。
於是,這個士卒便把木離如何選弓射箭,那箭又如何被孤夜給一一從靶子上磕飛從頭到尾詳細的敘述了一遍。而當講到百步箭靶那突然拐彎的那一箭時,長衫男人頓時全身一緊臉色漲得通紅。
不過在士卒接下來解釋了其實是箭桿被削切導致重心偏移的緣由之後,他心裡的疑慮還是揮之不去。至於後來的舉石鎖測力氣,男人卻也猜出是什麼原因了。畢竟當初那致命的一劍,能夠撿回條命已經算福大命大了。
「按你這麼說來,他的箭術通神,也只是從小習箭的原因了?」
男人仍舊有些不死心的問道。
「先生,消息千真萬確,那是我們將軍親自驗證的,要不然也不會將他丟到火頭軍里去。」
士卒拍著胸口再次保證道。眼見也問不出什麼東西來,男人又從袖中掏出整整一塊馬蹄金塞進其手中。
「這鎰金錠且收下,以後每隔十日我便會差人前來在此與你會面,你務必要將孤夜的所有事情包括日常細節通通匯總報告於他。」
「是是是,先生儘管放寬心,別的地方不敢說,火頭軍里小人有的是眼線。」
士卒長這麼大哪裡見過馬蹄金啊,如今揣在手裡,點頭如搗蒜的趕緊應承下來。
兩人又在就著細節交談了半刻鐘后便各自散去了。男人騎上駿馬,獨自一人緩緩到往安平城的方向離去。
待到視野中再也看不見令支寨的瞭望塔,男人左顧右盼觀四下無人,便用手指抵在唇邊用力一吹。
尖銳的哨響傳遍整片樹林,不消一會兒,空中突然傳來鳴叫,一隻黑背白翎的雄鷹在盤旋了幾圈之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男人早就把探知來的情報寫在白絹上,小心的裝入鷹爪下綁著的竹筒中后便又將其放飛出去。
鷹擊長空,直衝天際。這隻帶著孤夜情報的扁毛畜牲片刻不停的直往燕國王都薊城飛去。
平心而論,孤夜有想過因為自己的傷勢導致的力量孱弱會致使自己在軍隊中無法得到足夠的重視,但也從沒有想過哪怕是以一手絕妙的箭術也只能淪落到成為火頭軍的地步。
這的確是一件很令人沮喪的事情,無需過多的肢體表現,此刻狄咸從孤夜的表情中就能輕易看得出來。
「怎麼?覺得虧啦?認為入了火頭軍就永沒有出頭之日?」
拍著孤夜的肩膀,狄咸像個和藹老大哥一樣笑著問道。
見孤夜只是搖頭苦笑,狄咸挺了挺腰桿又接著說道:
「火頭軍常備正兵五十,輔兵八十,共一百三十人編為一卒。
戰時擴軍,五十正兵一人可分配二十至一百臨時徵召的輔兵,由戰事規模而定。也就是說,一旦打起來,你們兩個分分鐘能由一個小兵變搖身變成統領百人的卒長。
火頭軍的正兵可是肥差啊,負責的可也不止是全營將士的一日三餐,軍馬,駑馬,拉車騾驢的特殊喂料也得負責。特別是軍馬,光吃草是不會長膘的,還得時不時的弄些酒糟菽豆餵養。
你們是知道的,軍營里是禁酒的,所以酒糟就得從外面購買,有了交易,那賣貨的商人還不得給點意思。
還有士卒們從外面弄來的肉食,還不都得同過我們火頭軍才伺弄,其中好處以後你們就知道了。除了這些,我們正軍每月還有朝廷直接發下來的軍餉可拿,生活愜意著呢。
將軍把你們兩個弄進火頭軍,才算是特別關照,可千萬別不識好歹啊,許多人擠破頭皮想進還進不來呢!」
狄咸嘴巴滔滔不絕,一路行來就沒停過。此人表現得就像是個缺心眼的,好歹也是個卒長,沒三兩下自己就把底全給掏了出來。
孤夜一邊點頭應諾,時不時還要把情緒表現得高漲些,再怎麼說人家吐沫都快說幹了,也總得捧個場不是。庖碩就不以為然了,從頭到尾都是那副憨憨的傻笑樣,也不知道他瞎樂呵什麼。
令支寨所佔的面積其實是很大的,三人走了許久穿過一排排房舍,大概一柱香的時間才來到屬於后營的地界。直到這時候孤夜才明白,他所見到的后營跟自己的想象是完全不同的。
與其說這裡是勇武營的後勤基地,不如說是個市集更形象些。
只見靠邊的兩排鍛爐前,十幾個赤裸上身的大漢正抄著大鎚不斷在鐵氈上不斷鍛打,而在其隔壁窩棚中,卻有好幾個人正在拼接著一副受損的甲胄。四五丈寬的過道上,扛柴火的扛柴火,用小推車拉糧食的拉糧食,還有好幾個士卒手上攢著瘦雞條肉,正在與幾個系著圍裙的傢伙商量些什麼。
「哈哈……看到了嗎?我沒說大話吧。營里不能隨便生火,那幾個拿著肉食的傢伙就是來找我們伺弄吃食的。
咦,看那隻雞還不錯,待會頭鍋湯起碼得截下個兩碗來。」
話剛落下,對面正商量的兩個火頭軍便發現這邊的狄咸。只見他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示意,然後就又拉著孤夜和庖碩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先帶你們去領衣甲,等回去之後雞湯也差不多可以喝了。既然能被喊一聲卒長,以後大家就都是兄弟了。我狄咸別的大本事沒有,但只要是自己人,你們那口吃食就絕對差不了。」
聽到有東西吃,庖碩嘴巴咧得更大了。
「太好了,有雞湯,我最喜歡喝雞湯了。
哈哈……卒長,你真好!哈哈哈……」
「憨小子,定性樁上的表現我也是見到的。你是個有能耐的,待會老狄我試試看能不能再給你弄口肉吃吃。」
聽說待會還有肉吃,傻不溜丟的庖碩立馬就被狄咸給徹底俘虜了。
「卒長……」
「叫我老狄吧,底下兄弟們都這麼稱呼,聽著親切。」
「噢,好。老狄,咱們這是要去哪裡啊?這裡好像有些戒備森嚴啊?」
看著周圍漸漸出現的站崗士兵,孤夜有些好奇的問道。
「領兵甲當然是去軍械庫啦。這裡是個純軍事堡寨,甲胄兵器什麼的當然是不會缺的。
由於是倉庫所在,多些巡邏站崗的士兵有什麼好奇怪的?」
孤夜猶自點了點頭,原本以為狄咸會將他們帶到個裡三層外三層的封閉庫房的,可沒想到幾人走了好一會又是來到個小校場前面,而在校場中,剛入內,沒想到之前那個叫木封的卒長此時正抬頭過來,眼神中有些意外的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