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守護你
7月8日全國嘩然,中共通電全國號召全民族抗戰,國內人民群情激憤強烈要求抗日,而南京方面猶豫動搖,喊出了「不屈服、不擴大,不求戰、必抗戰」的口號,難免消極。
俞思謙一夜未歸,潘市長在軍中也是甫澄先生部下,作為潘市長的秘書他也隨行開會,四川將領們的這一夜是在煎熬與悲憤中度過的。
本年春夏,甫澄先生曾派代表前往廣西簽訂了《川、桂、紅協定》,商定若南京方面繼續打內戰不抗日就聯合反蔣,因此將領們大多建議川軍需履行此協議,但不宜現在就宣揚要出川抗日,以免再惹猜忌,但也有主張立即整軍備戰的一派。
川軍歷來派系眾多,兩兩相爭,因此對於抗日大事的不同意見一時難以統一,但甫澄先生迫切想解決此種局面,以免各家領兵出川,兵力分散受制於人、到處吃虧。
俞思謙不怎麼通兵事,可面對現下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將領們不得不從中斡旋,他們都是拿慣了槍的,對於爭辯出不了結果的事都信奉憑誰的「膀子」粗來解決,此時內部動槍是萬萬不可得。
「屬下有一愚見,反蔣不宜擺上檯面來說,以免又陷入先前的困境,此協定可些按下不表,對外只宣稱紅軍此前借道四川,尊重四川秩序因此兩方未起爭端,我方考慮認為有合作之基礎,現謀民族大業倡議全川人民做好支援國家的準備。這樣既把態度表給了中共方面,又能給鄉親父老個交代,南京方面也尋不到錯處。至於我軍,可以戰備為由加緊操練、暗中集結,繞過四川兩大行營,隨時可作出反應。」
言畢會議室中的爭吵聲終停些了片刻,駐防在別處的將領也在電話那頭表示可以按這麼辦。但大多數人還在沉默著考量,只聞得不斷有按火機或洋火擦燃的聲音,男人們大都吸著煙,瀰漫的煙霧好像把他們帶去了遠方硝煙四起的戰場,最後還是有甫澄先生拍案。
他的語氣無不誠懇,幾年來應對南京滲透的失利也讓這個一代梟雄有些頹然,他應該也是想在尚存實力時為民族盡一份力的罷而不是內耗掉整個川軍。
「諸位,老蔣為排除異己將川軍圍追堵截,劉某人咽不下這口氣不說,民族危難,出於義憤我們合該有所作為,這也是我們川軍比他更有擔當的地方。從前我們打內戰,對不起四川人民也對不起國家,就讓我血灑沙場,為國殺敵來贖罪吧!」一番話使得群情激昂,他停頓了片刻,「從前數十年,劉某人與諸位精誠合作建設四川,往後也要仰仗諸位一同保家衛國!」
當夜川軍將領們便做出了全力抗日的決定,因此對於城中民運管理十分寬鬆,學生青年們書生意氣,講演中時有過激之處他們也不按南京方面的指示予以打擊。
幼清住在南岸,這邊學校眾多,她呆在家中時也常能聽到商販們罷市示威、學生們組織遊行的聲音,聲勢浩大但每一聲呼籲都是泣血的疾呼。這段時間俞家族學停了課將少爺小姐們拘在家中,幼清也想出去揮灑年輕人的意氣,這些年來她讀電影雜誌也搜羅《新青年》、《莽原》,舊社會與反動統治的假面早已在她的思想境界里撕去,因此她去尋了幾次任先生想讓其帶她出去都沒有找到人。
任先生是34年來的俞家族學,湖南人,教他們新文化,幼清一向欽佩他的精神富足,是黑夜的太陽。
時局愈發嚴峻,川軍權衡一番將出川的決議向民眾公布並加緊徵兵,一時間徵兵處販夫走卒、少年老漢雲集,紛紛要參軍報國,甫澄先生也向全川發出了倡議號召川中子弟為民族、為國家、為四川爭光。但川軍的裝備在中央軍面前可謂相形見絀,不少旅長團長自掏腰包為部隊補充軍備,四川民眾也紛紛解囊捐金,俞幼清便將布莊適宜做軍服的存緞盡數捐了出去。
自從全面抗戰爆發以來諸事纏身,幼清難免心中義憤,不曾再去秋江樓裝那神秘公子聽戲,此前的紈絝要是還算個中國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滋事,因此她很久不知道莫小寒的境況了,奇怪的是他也沒有主動同她聯繫有什麼交談,在這個大事件中彷彿置身老林不問世事。
幼清剛感嘆完元德就來報說秋江樓來人送了個什麼東西,還附了一封信,讓她親自去看看。
一方檀木錦盒裝著個頗有分量的東西,不過她沒有理會這個看起來價值不菲的玩意兒,而是抽出了那封信。
信封上是她熟悉的莫小寒的筆跡,瘦長端方的字,是習字初都有的工整。他們這樣的少年一旦寫多了字不自覺的毛躁,已經熟練便求速度,而莫小寒寫字的時候不多,當初還是借了她開蒙的千字文臨的。
幼清沒來得及嫌棄莫小寒舍了便捷的電話不用,因為信封有四個大字。
公子親啟。
幼清頓時羞赫,怎麼看這四個字都覺得是對她的調笑,這麼麻煩送封信還要取笑她一番,你能認出我扮男裝很厲害嗎!
展開信紙,上面寥寥數語,幼清很快就掃過。可下人們卻發現小姐捏著這張薄薄的紙呆坐了許久,女孩的眼睛大睜,是不解,是茫然,這麼說也不準確,因為你分明看到那裡面沒有焦點。
幼清芳鑒:少時來渝至今數載,承蒙俞家與幼清關照,小寒不才得小姐抬愛,你我結成至交是我此生之幸。登台以來渝城父老垂愛,小寒幸得虛名。你我刎頸之交本不該言謝,但於情於理也到了小寒回報的時候。小姐看到這封信時我已報名參軍,營中嚴格不能同你聯繫了,請原諒我。此後不管埋骨何處還請幼清勿念,照料好自己和老夫人。
此外,我知今日是小姐相護,但往後切勿這般冒險行事。若有幸歸來,小寒定為小姐唱遍世間故事。
幼清放心,小寒不畏生死將那敵寇攔在家門外,這次也讓我守護你,別怕。
……
陽光的刺目喚回了俞幼清的神智,她抬起手在眼前遮了一遮,不知是遮擋太陽還是眼淚,她不停地想要將信紙撫平但事與願違,一頁薄紙浸出多多圓痕,一戳即破,她只好將其摺疊珍重地放回信封接著撥通了秋江樓地電話。
詢問一番的確如此,莫小寒前兩日就去報了名,今早收拾好東西頭也不回地上了接送兵員的車。電話那頭小師弟還在啜泣。
「俞小姐,我怎麼也勸不住師兄,你可以找到他在哪裡對吧,你勸勸他!打仗太嚇人了對不對…」
幼清一直有些恍惚,聽著耳邊不斷的嘰喳腦仁都疼,她嗯嗯作答,最後疲累極了一般擲下話機。
心不在焉地吃了午飯她開始上街沒有目的的遊走,康五在身後跟著一臉緊張,最後也停在了徵兵登記的地方。她是不想來這個地方的,只是怎麼覺得滿城處處都是它,無論走到哪裡。她看每一個人臉上都寫著悲壯與決然還有好鬥的青年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
戰爭,真的很討厭。
她遊走在這群人之外,可能她也走進了在看,可是一言不發的沉寂的確與喧囂格格不入、涇渭分明。
她看到有家中獨子瞞著父母來報名,騙軍官只是頭上仍有兄弟,但被鄉鄰勸阻后還是固執的畫上名字。也有跛子奮力站直了一步步認真地挪,想要通過體檢。還聽到高懸地喇叭在宣揚北川農民贈兒子「死」字旗,傷時拭血,死後裹身。
她看累了,最後朝那登記的木桌上扔下一根金條,走了。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