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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9 章

  趙長卿實在不明白,凌二太太要哭也是回家去哭,往她們家來哭個什麼勁。趙長卿冷眼旁觀,只不咸不淡道一句,「舅母莫要傷心了。」再無他話。 

  倒是凌氏很勸了凌二太太半日,到底是人家婆媳之間的事,凌氏也只能勸勸而已。凌二太太哭了一回,心下覺著稍痛快些,便起身告辭了。 

  送走凌二太太,凌氏嘆道,「真看不出林太太是這等樣人。」 

  趙長卿道,「林太太不過是要媳婦服侍而已,正經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都在禮法之內。不然,若林太太真要虐待了三表姐,二舅母早找到林家要打要殺了。」上輩子她給凌家做媳婦時,凌二太太比林太太刻薄一萬倍,深更半夜叫她起來做湯做菜都是經常,現在不過凌三姐立些規矩她就受不了了,真是活該報應! 

  趙蓉罕見的跟趙長卿統一陣線,半分不同情凌二太太與凌三姐,笑道,「是啊,婆婆要媳婦服侍,誰能說出半個『不』字來。二舅母這樣到處哭訴林太太的不是,叫林家知道,又是一場氣生。」 

  凌氏想著自己剛成親的時候,其實也在婆婆屋裡立過一段時間的規矩,不過時間真的很短,而且趙老太太為人寬厚,並不要她服侍,多是指點她認字理家。後來她對家事熟練了,索性直接交了管家大權,鮮少過問兒子屋裡的事。如今想想,真是福氣。 

  凌二太太在趙家哭了一回,回家就跟沒事人一樣,半句不往外說,沒別的緣故,凌騰正在抓緊時間準備秀才試,凌二太太半點不想兒子分心。 

  趙勇送走了鄭大人一家,展眼過了三月節,凌騰一舉奪得案首,極是光彩。而且,不只是凌騰中了案首,就是凌二姐的丈夫,許家三公子許渙也得了個廩生。凌大舅侄子女婿皆出息,說得上雙喜臨門。 

  凌二太太大擺宴席,熱鬧了整整一天。凌太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凌氏更不必說,也很為娘家侄子高興。想著凌騰這樣出息,對於兩家的親事,凌氏又有些動搖之意。 

  凌騰對趙長卿很有些別個心思,以往不敢吐露,想著如今自己中了案首,又一片誠意,正好提親才是。結果,凌騰還沒跟凌二太太商量親事,凌二太太便病了。凌二太太抱著兒子哭道,「先時你一意備考,我怎敢叫你知道!你可是不知,你姐在林家受了老罪了。」說著,凌二太太淚如雨下,哭得那叫一個傷心。 

  接下來整整一個時辰,凌二太太便將林太太如何刻薄如何可惡的苛待凌三姐,添油加醋的大作了一篇文章。最後凌二太太總結了一句,「你可得為你姐姐撐腰啊!」 

  凌騰並不大信,道,「昨兒還看到姐姐跟姐夫過來,挺和睦的,哪裡來得這些事?母親聽誰說的?」 

  「是你姐姐的丫環藍兒親口與我說的,你姐姐睜眼就要在她婆婆身邊立規矩,一天到晚,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啊!我著人給你姐姐送東西去,你姐姐見了東西就掉淚,她婆婆還要斥你姐姐沒規矩,你說說,你姐姐過得什麼苦日子啊。」凌二太太泣道,「我一想到這些,就彷彿心肝兒被人剜去了一般。你可得給你姐姐做主啊!」又是一頓嚎。 

  凌騰思量了一番來龍去脈,嘆道,「那娘說說,我要怎麼跟姐姐撐腰做主!我去林家說,不許林太太叫我姐立規矩!」 

  這話要一說,林家非休了凌三姐不可。 

  凌二太太拭淚道,「媳婦是該給婆婆立規矩的,可有幾個像林太太這樣的,晚上睡覺都要媳婦在一旁服侍。」 

  凌騰道,「過年回來時不是挺好的嘛,娘還說姐姐伶俐,常買果子給林太太吃。我也沒聽娘說姐姐要立規矩啊。」 

  「那會兒是沒有。」凌二太太抽了一鼻子,拈著帕子拭淚道,「這不知林太太是哪根筋不對,故意發落你姐姐呢。你想一想,你姐姐在家裡,我都捨不得使喚她一下,到林家過這種日子,她怎麼受得了?我就是不想閨女受苦,才給她陪送了丫頭,林太太要使喚人,我再送她兩個丫頭成不?只求她放你姐姐一條生路!」 

  凌騰心平氣和道,「要是這話,娘你去說吧,我沒臉說。」 

  凌二太太氣得捶了兒子兩下,心裡也明白這話沒法說,便道,「那你明兒就過去,跟林家說我身上不好,想你姐姐了,要接你姐姐回家住幾日。」 

  這法子倒是可行,凌騰耐下心腸,道,「等姐姐回來,娘你別說這些撥火的話,好生問一問姐姐。既然原本林太太沒讓她立規矩,怎麼突然又叫她立起規矩來,總是有緣故的。這媳婦跟婆婆,哪裡能硬碰硬,找到原由,也就好辦了。」 

  凌二太太道,「這我能不知道?你明天可一定要把你姐姐接來。」 

  「我知道了。」 

  凌三姐回了娘家,天氣暖和了,林太太有空到趙家串門子。凌氏還替凌三姐描補了幾句,道,「我那侄女,年輕,小孩子家,不懂事,都得你親家太太多教她。」 

  林太太笑,「看您說的,我那媳婦好的很。如今也知道晚上給阿皓做湯做面了,哎,阿皓這孩子念書用功,晚上沒個照顧的人不成。先前都是我伴著他,晚上給他做湯做面,不叫他空著肚皮睡覺。如今他娶了媳婦,許多事我就想漸漸的交給他媳婦管。媳婦懂事,我一個老婆子,不願多管他們房裡的事。」看人家林太太這婆婆當的,嘴裡沒有半點媳婦的不是。倒是凌二太太,嘴裡滿是埋怨。凌氏不禁臉上微窘。 

  趙長卿一笑,接了林太太的話道,「晚上看書最費神了,尤其咱們邊城,冷的日子居多,哪怕六月暑天,晚上也是涼的,沒有些熱湯熱面再不行的。二則,晚上看書也費眼睛,蠟燭要多點幾根,別熬壞了眼睛才是。就是平日里喝茶,放幾粒枸杞子,那是最明目不過的了。」 

  林太太不住點頭,「卿姑娘說的是。」 

  趙長卿笑,「我還有個方子,是從古醫書上摘下來的,就是做個葯枕,裡頭放的是決明子、白菊之類明目敗火的中草藥,枕著這個葯枕睡覺,那是再妥當不過的,一輩子眼睛都是透透亮亮的。您若要,我抄來給您。我家裡也都是躺這種枕頭。」 

  林太太更是歡喜,笑,「我得謝謝卿姑娘。」 

  「這有什麼,一點小事,您這樣客氣,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趙長卿笑,「您嘗嘗這點心,今早出門看到街上有賣藤蘿花的,我買了一籃子,正好做了些藤蘿餅來吃。」 

  趙長卿不過三兩句話便將林太太哄得笑不攏嘴,林太太心下暗嘆,這也是正經的表姐妹,怎麼就天差地別呢。想到凌三姐的蠢笨,再看看趙長卿的伶俐,林太太就有說不出的疲憊。原想給兒子娶房媳婦,她也輕鬆一二年,不想娶來這麼個不懂事的貨,還要她親自出手調理。 

  凌三姐回家知道凌二太太的病是裝的,才放下心來,埋怨道,「我聽說娘病了,可是嚇死我了。」 

  凌二太太摸著女兒消瘦的小臉兒,心疼道,「我若不病一病,你哪裡有回娘家喘氣的工夫呢。」 

  聽母親這樣一說,凌三姐眼圈兒一紅,也禁不住落下淚來。母女兩個相對落淚,氣氛一時悲戚。凌騰解勸道,「姐姐這已是回來了,母親就別哭了,有話好好說就是。」 

  凌二太太打發兒子道,「不是說秋天要下場一試么,你去念你的書吧,我們娘倆兒說幾句貼心話。」 

  凌騰笑,「我去叫廚下做些姐姐愛吃的菜,再提前備下爹爹存的老酒,一家子團聚的日子,娘跟姐姐也樂一樂才好。」 

  凌二太太給兒子哄得一笑,「我知道了,你去吧。」 

  凌騰才出去沒多會兒,就聽裡屋凌二太太一聲怒斥,「你這個混賬丫頭,你是不是脂油迷了心啊你!你就堵那麼一口沒用的氣,就叫你男人深更半夜的餓肚子!」 

  凌騰到底年輕,說是穩重,其實肚子里也有些八卦,躡手躡腳到屋外聽母親和姐姐說話,就聽凌三姐抽抽噎噎道,「我們成親第一個上元節,我想跟他出去看燈嘛。他偏要做什麼鬼功課,理都不理我一聲。其實我都在屋裡備好果子了,他進屋哄我一句,我怎麼會叫他餓著,他也不進我的屋,就在書房睡,我就是氣不過!」 

  凌二太太直著脖子罵,「你這個蠢貨!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笨蛋哪!」那種恨其不幸怒其不爭,就甭提了!凌二太太吐出一口濁氣方道,「婚前我跟你說的是什麼!不用管別人,你自己男人要自己服侍好!要把他放在心裡,要疼他體貼他,不能叫他受半點委屈!你說說,你乾的叫什麼事兒!女婿深更半夜的念書,還不是為了你!那個狗屁花燈,年年有,什麼時候看不成!你八輩子沒看過燈是不是!女婿這樣上進!念書到深更半夜,連口熱湯飯都吃不上,你說,叫你婆婆怎麼不生氣!要是以後阿騰有了媳婦敢叫阿騰夜裡挨餓,我活剝了她!」 

  凌三姐抹眼淚道,「也沒叫他餓幾天啊。」 

  「一天都不行!」凌二太太橫眉厲目,罵凌三姐道,「女婿今秋是要下場的!他一門心思的奔前程,這樣的上進,你個不知好歹的,當真是辜負了給你找的這好人家!」 

  凌三姐抽咽道,「娘不是還教我么,夫妻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我……」凌三姐話還沒說完,身上就挨了凌二太太兩巴掌,凌二太太罵,「你個不成才的東西,這是要強的時候么?等你男人中了舉人中了進士,你多少強要不得,非要在他拼前程的時候來賭這口氣!你就是賭氣,也得賭對了理!自己不佔理,被婆婆這樣壓制,你還要哪門子的強!」 

  凌三姐紅著眼睛不說話了。 

  看女兒這沒用的樣子,凌二太太簡直能吐了血,罵了一回,復又低下聲音仔細勸她,「你素來是個聰明的,怎麼一成親倒笨了?先時就做得很好,給你婆婆買果子,多孝順她,這多好。就是個看燈的事兒,你想想,這能多大的事啊。你就是特別想去,小兩口私下什麼話不能說,就直接跟女婿說你想他陪你,女人家,你撒個嬌說兩句好聽的,男人沒有不心軟的。哪怕他真不陪你,你也不能將事情鬧僵,你得和軟些,慢慢的摸透了男人的脾氣。知道他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是什麼樣的性氣,這些你都了解了,日後做事便有了分寸,夫妻之間自然能相處的好。」 

  「你們相處得好了,介時你有了身子,你婆婆還如何使喚你呢?自然把你當個活寶貝似的供奉起來,過得一二年,你給林家添丁進口,這便是天大的功勞,那時你的腰子才是真正的硬了起來。你再使這些小性兒,再掐尖要強,就是女婿也得讓你三分呢。」凌二太太嘆道,「如今正當做小伏低的時候,你反倒要起那沒用強來了,可不是笨了么?」 

  凌騰正聽著母親同姐姐說話聽得入神,一時沒察覺小丫環捧茶進來,小丫環猶猶豫豫的叫了聲,「大爺,你——」你到底要不要進啊! 

  凌騰想叫她閉嘴都沒來得及,凌三姐已三兩步到門口,掀開帘子看凌騰一臉尷尬,頓時氣個半死,揚手就打,「你這壞小子——」 

  凌騰哪裡會幹等著挨揍,連忙撒腿跑了。凌三姐氣得跟母親抱怨,「還是案首呢,做賊一樣在門口不知偷聽了多半天!鬼鬼祟祟!」 

  凌二太太笑著安撫閨女,「又不是外人,這不是你弟弟么。」吩咐小丫環,「打些溫水來,服侍姑娘洗臉。」 

  凌三姐捧了一盞茶奉給母親,問,「阿騰今年也十八了,娘要不要給他說親事了。」 

  當著自己閨女的面,凌二太太也沒什麼不好說的,道,「原我是屬意卿丫頭的,後來看她不大和順,你弟弟又中了案首,也有些人家跟我提親事,可都不如你姑媽家殷實。」 

  凌三姐半點不喜趙長卿,道,「趙長卿平日眼裡何曾有咱們母女,若是阿騰娶了她,恐怕連咱們的立錐之地都沒有了。」 

  凌二太太剛要說什麼,小丫環打水進來,凌三姐去了腕上的金鐲,重洗過臉,勻了脂粉,打發了丫環,母女兩個細細的說話。 

  凌二太太接著剛剛的話茬道,「你不知道,長卿現在本事越發大了,她如今與一個李掌柜合夥做生意,賣一種做菜用的調味粉,叫什麼,那什麼,哦,叫天香粉。只要菜好了放一點,就香得了不得,味兒特鮮。這麼巴掌大的一小瓶,就賣五錢銀子,貴的了不得!還有專門煮肉、調餡兒用的,不知道怎麼配出來的,用一點兒味兒就格外好,賣得也貴。現在全城賣包子的都買這種調料粉,調出的味兒同長卿以前那包子鋪的味兒一模一樣,朱家包子鋪的生意大不如前了呢。今年上元節,長卿鋪子里扎得高高的燈樓,拿出五百兩銀子做彩頭,不知多少人去贏那彩頭,可是出了大名。我是後來才知道那就是長卿合夥的鋪子,你說說,她一年不知賺多少銀子呢。」 

  凌三姐半是欣羨半是酸道,「早看她不像安分的人。」 

  凌二太太道,「你就嘴硬吧。銀子多了有什麼壞處?今天在家歇一宿,明天你就回去,跟你婆婆好生說話,拿出些本領來,叫你婆婆喜歡你才是正經。」既然不是林太太有意刻薄,凌二太太稍稍放下些心,又傳授了女兒無數討婆婆歡喜的竅門,第二日叫兒子送了閨女回了婆家。 

  凌二太太翻來覆去的想了一宿,覺著還是凌家的親事實惠,就與丈夫商量起來。凌二舅也是刻不容緩,道,「趁著阿騰剛拿下案首,我再去問問父親的意思。」 

  不論是凌大舅、凌二舅、還是凌太爺,總之,只要是姓凌的,都沒料到趙家能拒了這樁親事。可趙長卿死活不樂意,凌氏也只得跟自己老娘婉拒,「興許是那丫頭沒福,她是一直拿阿騰當哥哥,並沒那個意思。」 

  凌老太太急道,「以前是兄妹,和睦才好。阿騰這眼瞅著就出息了,我看他們兄妹以往實在是好,才會想著親上加親。」 

  凌氏道,「我說這話娘莫惱。親上加親,聽著好,也不一定就合適。長卿那個脾氣同她二舅母也不成。」 

  凌老太太板了臉道,「有我眼巴巴的看著,誰敢虧待長卿?」 

  凌氏道,「二姐兒嫁到許家如何,那也有許老太太眼巴巴的看著呢。」 

  凌老太太一噎,哽咽道,「你是不知道,阿騰有多稀罕卿丫頭,我說給他說卿丫頭做媳婦,他比考了案首都要歡喜。這成親,還是要看小兩口如何過日子,公婆哪兒能跟一輩子。你二嫂那個脾氣,是惹人嫌,可也不是那等奸惡之人。長卿性子伶俐,又有咱們護著,難道你二嫂真能刻薄著他?」 

  凌氏一口咬定,道,「興許就是沒緣分吧。」 

  凌老太太也說不出什麼了。 

  凌氏自娘家回去,累的話都不想說了,見了趙長卿道,「這回可算是如你的願了。」 

  趙長卿不說話,倒了盞茶服侍凌氏喝了,凌氏嘆口氣,也不說話了。晚上趙勇回來,凌氏將回絕的事同趙勇說了,趙勇笑,「說明白了才好,今天宋千戶跟我提了他家二兒子,那孩子今年十七,比咱們長卿大一歲,如今在衛所做個小旗。」 

  凌氏想了想,問,「就是前兒給咱家送了兩筐白杏的那個,宋家二郎?」 

  「是啊。」趙勇笑,「宋二郎現在在李百戶手下做事,我跟李百戶打聽過了,的確是個塌實孩子。再說,我也不是頭一天認得他,小夥子還成。」 

  凌氏哂笑,「我說怎麼好端端的給咱家送兩筐杏兒來,別的時候都是咱們給宋千戶送。」宋家千戶門第,倒也可以。不過想一想拘謹的宋二郎,凌氏道,「宋家門第比咱家好,就宋二郎來說,比阿騰可差遠了。」 

  「阿騰這次中了案首,的確出息,我也有幾分意動,只是長卿這樣不願意,強扭的瓜不甜,何必逼懇孩子。再說,阿騰以後做了官,天南海北的到處走,若親事真成了,還不知我活著能不能再見著閨女。」趙勇素來是個樂天知命的性子,「宋二郎瞧著是不比阿騰出息,可他以後就在衛所的,有宋千戶照看,以後當個百戶是沒問題的,咱們離得也近,看閨女方便。何況,宋二郎不是長子,以後分家單過,閨女也輕鬆。」 

  凌氏一想,笑,「倒也是這個理。」 

  凌二太太聽凌老太太一說,趙家竟不願意她兒子,頓時火冒三丈,怒道,「我就不信阿騰找不到比長卿更好的!」 

  凌老太太一聽,正好,也省得勸了,淡淡道,「是啊,去給阿騰找個比長卿好一千倍的。」怪道閨女不情願這親事,就憑凌二太太這脾氣,尋常人的確消受不了。 

  凌二太太受了婆婆一噎,才想起來,趙長卿也是老太太的外孫女。不過,自打凌騰中了案首,凌二太太這意氣是越發足了。她雖意氣足,也還沒長出頂撞婆婆的膽子,凌二太太絞著帕子跟婆婆解釋道,「母親,不是我說話難聽。可咱家阿騰,一下子就奪了案首,今秋下場,說不得就能考個舉人老爺回來!阿騰他爹,雖不是百戶千戶,可是長卿她親舅舅。現在我家門第不比妹妹是官家,以後阿騰有了出息,也虧待不了卿丫頭!這是怎麼說的!怎麼就這樣看不上咱們阿騰!」巴啦巴啦說了一通。 

  凌老太太沉了臉道,「你這脾氣不改,阿騰這親事難說!」 

  「我!我!這關我什麼事啊!」凌二太太撞起天屈來,「我有什麼脾氣!就是對外人厲害些,我對自家人向來和氣的啊!就是對卿丫頭,我拿她當自己閨女看!」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既這麼會說,做事也要漂亮些才是。」凌老太太嘆口氣,「行了,親事不成就罷了,你們另去給阿騰說別家吧。」 

  凌二太太只得滿腹怨氣的回了家。 

  凌二太太一回家就把趙長卿翻來覆去的罵了三千六百回,「天生的窮命!不知好歹的丫頭!有眼無珠不識泰山!早晚有她後悔的那一日!」 

  凌騰只要聽母親這樣暴跳如雷,就知是怎麼回事了,他一陣心酸,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只是在書桌前呆坐良久。母親的咒罵似乎沒個盡頭,良久,凌騰嘆口氣,去主屋道,「母親別說了,姑媽不願意就算了。這樣咒罵做什麼,親事不成,咱們兩家還是親戚呢。」 

  凌二太太正要急不可待的再說什麼,見兒子眼眶微紅、隱有淚意,凌二太太頓時心疼起兒子來,拉著兒子的手勸道,「罷了罷了,我不說就是,你這是做什麼?難道世上只有卿丫頭這一個女人不成?娘一定給你說個比她好一千倍的!她這是沒福氣!」 

  「我知道。」凌騰本想笑笑安慰母親,不想,這一笑,眼中竟不由自主的一熱,不禁掉下淚來。 

  凌二太太見兒子傷感至此,也沒咒罵趙長卿的心了,連忙拿帕子給兒子擦眼淚,勸道,「不過是一個女人,你們男人不都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么。何至於此呢?你年紀小,沒見過好的,才把卿丫頭當個寶。你這般出息,不知多少人跟我提親,我原不過看著親戚的面子,才願意考慮長卿。不想,她這般不識抬舉。待你見得多了,就知道這天下多的是好女孩兒,不獨她一棵老歪脖樹。」 

  「我知道。」凌騰聲音顫抖,我知道這世上有比她更好的,可是,我不喜歡那些比她更好的,我只喜歡她。 

  凌騰向來自制力極強,他應付了凌二太太幾句便回了自己屋,晚飯也沒吃,早早便歇了。 

  凌二太太生了半日的氣,又擔心兒子,悄悄去看了幾回,見兒子歇了,才悄不聲的回了主屋。她也沒吃晚飯的心了,惡狠狠的同丈夫道,「生就克兄的東西!天生的賊心爛腸!以前跟咱們兒子有說有笑,詩啊畫的,把咱們兒子勾引的對她入了迷,如今又不願意了!呸!什麼東西!」 

  親事沒成,凌二舅也有些不樂。可這話著實不堪入耳,凌二舅啪的一摔筷子,沉了臉道,「你是沒完了是吧!」 

  凌二太太張嘴就要吵架,凌二舅怒,「喊!趕緊喊!喊得左鄰右舍都聽個明白!再把阿騰喊醒!喊到妹妹同咱們一刀兩斷,你就痛快了!」 

  凌二太太的喉間頓時如被噎了個大白饅頭,什麼話都沒了。半晌后,凌二太太拈了帕子掩了臉,嗚嗚咽咽小聲道,「我還不是心疼兒子,你不知道咱們阿騰多傷心,這些年,何嘗見他掉過一滴淚,今天守著我,那眼淚流的止都止不住。我捧在心尖尖兒上養大的兒子,要是阿騰真的哪裡不好,她不情願,這也情有可原。你說說,咱們兒子哪裡有半點不好。案首也考回來了,舉人進士十拿九穩,誰不誇他有出息。」 

  凌二舅淡淡道,「結親是結兩家之好,既然妹妹家不願意,另給阿騰尋別的親事就是。說這些沒用的做甚!你覺著阿騰有一無二,妹妹家不樂意就是不樂意,你罵罵咧咧做什麼,就因親事沒成,以後這親戚也不做了,是吧?」 

  凌二太太到底不敢得罪趙家,氣道,「還不興我口頭上出口氣!」 

  「你出什麼氣?如今不過是妹妹家拒了這親事而已,那麼些給阿騰說親事的你都拒了,別人是不是也在家裡這樣說你!」 

  凌二太太終於啞了,凌二舅吩咐道,「另給我拿雙筷子。」 

  凌二太太只好把自己的筷子給他,凌二舅慢調斯理的吃起飯來。 

  凌二太太把閨女叫回家,又跟閨女抱怨了一回,凌三姐道,「娘肯定還不知道,姑媽家如何能願意咱家,姑媽正跟一位宋千戶家議親呢。」 

  凌二太太大為吃驚,「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凌三姐道,「就這些天吧,我婆婆很喜歡去姑媽家串門子,聽姑媽說的,宋千戶是姑丈的上峰,說的就是宋千戶家的二兒子。」 

  凌二太太冷哼一聲,咬牙道,「怪道你姑媽死活不樂意,原來是攀上高枝兒了!」 

  凌三姐深以為然,嘆道,「是啊,阿騰雖好,現在也不過是個小小秀才,如何能跟人千戶家的公子相比呢。」 

  凌二太太咬牙切齒的那叫一個恨。 

  凌二太太深恨趙家嫌貧愛富的同時,也抓緊時間給兒子張羅親事,只是看來看去,總是這樣不如意,那樣不如意,尤其有「可恨」的趙長卿擺在前面,一比就差一大截,簡直能把凌二太太鬱悶出病來。 

  自凌騰考得案首后,梁大太太便時不時的過來走動,其用意不言而喻。凌二太太也深受其擾,畢竟是自己娘家嫂子,何況,凌二太太對梁大姐實有幾分疼惜之情,但,做媳婦結親之類,凌二太太又不願坑自己兒子,故此,遲遲不肯鬆口。 

  梁大太太今日一來,凌二太太少不得又同梁大太太報怨了一番趙家勢利眼的事。聽說趙家拒了這門親事,梁大太太心下歡喜的緊,掩唇笑道,「妹妹就是好脾氣,咱們騰哥兒這樣的人才,誰能嫁了騰哥兒那是上輩子修來的?你這小姑子也太會算計了,先時趙大姑娘得了楚家的緣法,便一腳把咱們踹開。後來楚家遭了報應,便又與你熱絡起來,你是個實心腸的人,誰曉得如今趙家又攀了高枝兒,又一腳把咱們騰哥兒踹開,她拿咱們騰哥兒是什麼?這也忒眼裡沒人了。」 

  這話,簡直說到了凌二太太的心眼兒里。 

  姑嫂兩個好一般心靈交流,直待過午梁大太太告辭,凌二太太憋了幾日的悶氣,心下才算痛快了些。 

  再說趙家,既然趙家對宋家的門第滿意,趙勇也打聽過宋二郎的為人,宋太太還特意上門走動了兩回,言語間很是客氣。 

  宋家的親事,凌氏早跟趙長卿通過氣了,趙長卿並未反對。宋太太見了幾次趙長卿,心下很是滿意,回家對丈夫道,「咱們老二平日里不言不語的,卻是好眼光。咱們與趙家來往的不多,平日里我也沒注意過趙家姑娘,何況有先前楚家的事,我也不知道趙家到底想給趙姑娘說個什麼樣的,萬一趙家心高,咱們提也是白提,碰了壁反不美。說來,還真是咱們想得多了。趙家老太太、太太說話都和氣,就是趙姑娘本人,也沒的說,那模樣就是百里挑一,性子也不錯,說話行舉都很明白,針線也很好,難得念過書,聽說還通一些醫理。咱們二郎就是眼光好,先前我還說呢,好端端的,他怎麼會認得人家姑娘?後來我追問不過才知道,趙姑娘小時候同咱們閨女來往過,二郎有一回去趙家接她姐姐,打過一回照面,他就留了心。」 

  宋太太說著一陣笑,「平日里悶不吭氣,卻是這樣的好記性,難得他悶在心裡這好幾年也沒往外說過?可見真是上了心的。我初聽來還有些不悅,要不是你說趙家是實誠人家,我非得誤會了人家不成?趙姑娘的確好,這事也別拖著,咱們二郎都十七了,趙姑娘也十六了,若是趙家沒意見,你跟趙百戶好生說說,咱們先把親事定下來如何?」 

  宋千戶嘖嘖稱奇,「先時跟你說趙家你可不是這樣,看來趙姑娘是真的好?」 

  宋太太唇角噙著笑,嗔怪道,「我還不知怎麼回事呢,你們父子就跟我提趙家的親事,可不跟有雷霹下來一般,霹得我不知東南西北了!老二也是,這種事不與我說,偏與你說。」 

  宋千戶拈鬚而笑,「男人跟男人之間好說話。」 

  「難道我這做親娘的是不好說話的?」宋太太挑眉,呷口茶笑,「二郎這親事定了,三郎還小,倒也不急。大郎二郎都娶了媳婦,我也能鬆快鬆快。」 

  宋千戶笑,「那我就跟老趙先把定親的事安排下來。」 

  「成,聘禮什麼的我早預備著呢,餘下的再採買些現成的東西就行。」 

  趙家對宋二郎也還滿意,凌氏笑,「小夥子是個實誠人。」 

  趙老太太笑,「非得實誠才好。」 

  趙長卿也沒什麼意見。 

  宋二郎除了有個千戶爹,沒有特別出眾的地方,就是相貌,也是平平,憨憨厚厚的人,很適合過日子。 

  趙蓉真是服了趙長卿,見識過楚渝那樣的男子,還有凌騰這樣的少年,趙長卿最後竟選宋二郎這樣平庸的人為夫。 

  宋趙兩家的親事,衛所也都聽說了,因是喜事,兩家並不避人,趙勇與宋千戶自然走近了越發親近,宋二郎憨憨的,遇著親事也機伶起來,有空便上門請個安之類。搞得宋太太時常對回娘家的女兒宋綉抱怨,「說你二弟憨,真是走了眼,人家心裡明白著呢,恨不能一天往趙家跑八趟,一有空就去,也不怕人家嫌她。」 

  宋綉笑道,「這樣和睦才好。我與長卿小時候來往過,只是來往的並不多,她為人很不錯,自身也是個出挑的。說哪裡不好,不外乎趙家出身有些平庸了。可若非如此,也輪不到咱家不是。二弟話雖不多,卻是個會過日子的人,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大哥是個隨手撒漫的,大嫂如今還總是埋怨大哥不過日子。二弟話雖少,心裡明白,事事算計的也清楚。長卿也是個會過日子的,先前她鋪子里的大掌柜遭了官司,其實與她不相干,只可惜那鋪子關了。可娘想一想,有多少閨閣女孩兒如她這樣懂得自己置些產業的。別的不說,誰要娶了她,包管一輩子受不了窮。長卿嫁了二弟,兩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再般配不過的。」 

  宋太太笑,「我也這樣想。男人在外頭奔前程,家裡的事難免顧及不到,非得有個會理家掌事的人才行。老話說的好,家有賢妻三代受益。有些男人,哪怕本來不好,能娶個好媳婦規勸過來,也就變好了。有些男人,本來極好,偏生娶個敗家媳婦,這也不成。為了你二哥這個媳婦,我見了這麼些姑娘,趙姑娘是一等一,尤其說話行事那不急不徐、條理分明又坦蕩大方的勁兒,十分難得。」宋太太小氣說一句,「怪道先前楚家相中了她,這也不算沒有眼光了。」 

  宋綉深以為然。 

  宋趙兩家正預備著定親的事,忽然有一日,衛所指揮使柳大人家的三公子,柳三郎找些地痞無賴的半路截了宋二郎打了一頓,還撂下狠話,「趙姑娘是我的女人,你敢碰一下試試!」 

  宋家直接傻了! 

  宋太太一面心疼兒子的傷,一面催丈夫道,「你趕緊去趙家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趙姑娘同柳家有什麼聯繫?」 

  宋千戶惱怒的很,怒道,「這怎麼可能?柳三這個混蛋!」一跺腳就去了趙家。 

  趙家也摸不著頭腦啊,凌氏急的臉都變了色,叫了趙長卿問,「你認不認得柳家公子?」 

  趙長卿道,「哪個柳家?我何曾認識柳家的人。」 

  凌氏氣得說不出話,靠在榻上直撫著胸口順氣,還是趙勇把事說了一遍,趙長卿思量半日,道,「咱家從沒跟柳家來往過,我也從不認得柳家公子。柳家公子這樣壞我名聲,必然有其緣故。既然柳公子敢說出這樣的話,爹爹與宋伯伯不妨帶了我去柳家,當面鑼對面鼓的問個究竟。」 

  宋千戶有些猶豫,趙長卿淡然道,「原是我家的事,不該連累到宋伯伯,只是宋公子無故被人毆打,若沒個說法,豈不冤枉!」 

  宋千戶不想趙長卿這般鎮定,道,「你一個女孩兒,就在家裡等著吧。」 

  趙長卿道,「我若不去,還不是隨柳公子怎麼說怎麼是。受他污衊一回就夠了,此事若拖下來,更是一千張嘴說不清楚。」 

  邊城的民風素來開放,女人習武的都不少,何況這事除非面對面說個明白,不然就太難說明白了。如此,趙長卿坐車,宋千戶趙勇騎馬,后帶著若干僕從,就去了柳指揮使家。 

  柳指揮使是正四品的高官,尋常人來訪,必然要先遞帖子,好在宋千戶趙百戶都是有官階的人了,門房但請二位安坐,就忙去裡面稟報。 

  柳指揮使還不知他們因何而來,不過也知道兩家議親的消息,還打趣道,「你們親家兩個怎麼有空過來了?這位姑娘是——」 

  待聽得趙勇宋千戶將事情一說,柳指揮使臉色都變了,怒道,「這個畜牲!」急命人去拿柳三郎來。柳指揮使道,「趙姑娘不如去內院,叫內子陪你說說話。」 

  趙長卿淡然道,「謝大人關心,只是,此事關於我名節性命,素聞大人耿直聲名,還請大人允我與令公子相見。不然,令公子一人,恐怕說不明白。」 

  柳指揮使只好讓她坐著。 

  柳三郎沒拿回來,小廝回話說是老太太在拘著三爺抄經書,不肯放人。柳指揮使咬牙道,「諸位慢等,我親去擒了那孽障來。」 

  趙長卿道,「既然老太太不放人,大人不妨先拘了柳公子親隨小廝來一問。」 

  柳大人不禁多看趙長卿兩眼,想一想,不好叫外人看了家裡笑話,便喚了柳三郎的親隨小廝過來。柳大人咬牙道,「今日但凡你們有一句假話,我立刻活著把他送到煉人廠去!」 

  四個小廝嚇得叩頭如搗蒜,柳大人問,「今日那個畜牲焉何去劫了宋小旗!」 

  有一小廝叩頭道,「奴才們真的不知緣故,興許是公子們往日的口角也說不定。」 

  趙長卿忽然起身,兩指一拎便將那小廝自地上拎了起來,一手扣住那小廝一下巴,微微一動,便卸了下來,接著,趙長卿手動如電,把這小廝的四肢關節都卸下來。一手掐著這小廝的下巴,兩指夾住這小廝一顆門牙,輕輕一擰,便連根拔了下來。這小廝喉間一聲慘痛悶哼,眼淚鼻涕涎水齊流。接著,趙長卿連拔他三顆牙,才將他的下巴合攏,面無二色道,「不說實話,我就把你們四個的牙一顆一顆拔下來!」 

  不要說柳大人宋千戶均覺著口中牙齒一酸,饒是趙勇這做親爹的都不知自己閨女有這等武功。趙長卿將人鬆鬆的推到地上,問,「一五一十,但有半句假話,我說到做到。」 

  幾個小廝都嚇尿了,當即一五一十哆哆嗦嗦的把事情說了一遍,「近些天,三爺與一位梁大老爺交好,梁大老爺沒少請公子吃酒。今天在萬花樓里,公子嫌萬花樓的姑娘不好,梁大老爺便說『有好的,只怕三爺不敢去碰』,三爺便問如何好,梁大老爺說『趙姑娘是以前楚少將軍玩兒過的,國色天香,只看三爺有沒有這個膽量和本事了』。後來,三爺就上了他的當。再有別的,奴才們真不知道了。」 

  「還有呢?柳三爺為何要去打宋公子?」 

  小廝渾身冷汗直冒,「也是梁大老爺說的,梁大老爺說『如今趙姑娘跟宋二爺好了,三爺怕是爭不過宋二爺』,三爺是受了那王八蛋的騙啊!」 

  趙長卿狠狠一握椅子扶手,竟咔吧掰了一塊下來,趙長卿深深的吸了口氣,手中一緊,便將掌中那一塊扶手攆成了碎末,輕輕揚去。 

  柳大人宋千戶一則聽小廝說話,已是氣得了不得,二則見趙長卿這等功力,不由心中發緊。趙長卿緩緩起身,十分客氣的對柳大人道,「今日恐怕在借貴小廝一用。」 

  柳大人連忙道,「姑娘請便,姑娘請便。」 

  那小廝嚇癱了,哭著叩頭道,「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小的都說了,沒有半句虛假啊!」生怕趙長卿把他矬骨揚了灰。他們當真是不知趙姑娘有這等神功,不然,給他們八個膽子,也不敢招惹趙姑娘啊! 

  趙勇趙長卿父女直接由小廝帶路去了梁大老爺家,委實沒料到梁大老爺竟是梁大舅,梁大舅不知做什麼買賣賺了些銀子,換了大宅買了仆婢。趙勇還怒問一句,「我與你有何仇怨,你這般害我!」趙長卿根本不廢那些口舌,直接抓了梁家人一頓打,重點照顧對象是梁大太太與梁大舅。趙長卿跟歐陽青峰習武好幾年,縱使沒有學到十八般武藝,分筋錯骨什麼的都懂一些,梁家人哪裡受過這個,梁大太太當下就將事情一推六二五的推到了凌二太太頭上。 

  趙長卿綁了梁家人就去了凌二舅家,當時夜幕降臨,天色已晚,門也不必叫,趙長卿上前,合手一推,兩扇大門撞倒影璧直飛到了凌二舅家的院里去將一株結果的桃樹攔腰撞斷毀了半面前牆後方止。凌二太太夫妻只聽得一陣巨響,房屋四顫,灰塵飛濺,還以為地動了,急忙跑出來看時,見趙家父女押著梁家好幾口子,後頭還跟著幾個壯仆,提著個滿嘴是血的小廝。 

  凌二太太一見兄嫂這般模樣,立刻尖叫起來,「你們這是幹什麼!要拆我家房子還是做甚!還不放開我大哥大嫂!」 

  趙長卿一腳踹飛院中一隻水缸砸進耳房,冷聲道,「二舅,是你叫她閉嘴,還是我叫她閉嘴!」 

  凌二舅心驚膽顫,「長,長,長卿,你這,這是怎麼了?」怎麼忽然有這等蓋世武功了! 

  凌騰也跑了出來,趙長卿將梁大太太與梁大舅往地上一摔,道,「說!」 

  梁家夫妻早被打怕了的,梁大太太臉腫成個豬頭,流著淚,哆哆嗦嗦道,「是二太太跟我說,趙家嫌貧愛富,不是好人。還說,趙姑娘先前同楚少將軍在一起,早不是清白之身……還說,趙姑娘命硬克夫克弟……都,都是二太太教我的,也是二太太指使我家老爺出去說趙姑娘的謠言……我家老爺才,才同柳三爺說了那些話……趙姑娘,我再不敢了!」 

  凌二太太一聲尖叫,就要撲過去撕打梁大太太,凌騰攔了母親,冷冷對梁大太太道,「大舅媽,說話可要講究憑證!我母親何曾對你說過這些話!你無端的誣陷我家表妹,到底意欲何為?難道就為了讓我娶梁表姐嗎?我早說了,我對錶姐沒有半分情誼!大舅母是打錯了主意!」 

  「卿妹妹,這事定有誤會!」 

  趙長卿冷聲道,「是不是誤會,請二舅母與我去外祖父面前說個明白!今天不給我個說法,大家就一起沒命!」 

  有案首兒子在前頭攔著,凌二太太膽氣頗足,直著脖子不知死活道,「我沒說過!我不去!」 

  趙長卿一手按住凌騰的肩,輕輕一推便將凌騰推出丈遠跌到地上,一手拉過凌二太太的衣襟,反手緊緊絞住,一句話不說,直勒得凌二太太翻白眼,臉憋得青紫。凌二舅連聲道,「長卿長卿,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話!」 

  趙長卿反手給了凌二太太一記耳光,狠戾非常,手微微的鬆了些,「去不去?」 

  凌二太太嘴角溢出血來,生怕趙長卿直接掐死她,連連點頭,嘶聲道,「我去我去,我去還不成嘛。」 

  凌騰爬起來央求道,「卿妹妹卿妹妹,好歹存些體面,我這就服侍著母親與你一道過去說個明白。」 

  凌太爺凌老太太凌大舅凌大太太凌四姐,聽到這事都傻了。 

  凌太爺氣得老淚縱橫,怒問凌二太太,「自你嫁進來,是缺你吃還是少你穿了,你還天天作耗,沒半刻消停!家裡是長卿她娘得罪過你,還是長卿得罪了你,你要這樣害她!」 

  凌二太太放聲嚎啕,「父親,要是我真說了這樣沒天良的話,天打五雷轟!我沒二話!」 

  這個時節,趙長卿已經氣得要殺人了,凌二太太平日里做人不積口德,她再怎麼哭鬧是沒用的。凌騰跪在凌太爺面前,又給趙勇磕了個頭,雙手握住凌二太太的肩,沉聲道,「母親,你要記住,接下來的話,你說過就說過,沒說過就沒說過,你好生與祖父和姑丈說!母親,你要記住,你但凡有一句謊話,蒼天會報應到我的頭上!你有一句謊假,我會終生科舉無望,短折而終!」 

  凌騰這等毒誓一出,凌太爺父子三個臉色都變了,趙勇也微微動容,凌二太太更是哭聲悲絕,悔不當初。她哭了一陣,癱在地上,淚流滿面道,「我是很生氣妹妹拒婚的事,也說了長卿很多不好聽的話!那天梁大太太過來,我說趙長卿不識好歹、嫌貧愛富、狗眼看人低,有了千戶家的親事就看不上阿騰!我還說趙長卿天生就是個賤命,生來就剋死她的龍鳳雙生的兄弟,後來楚家倒霉也是她克的!我又說將來阿騰發達了,她後悔都沒處後悔去,就是給阿騰做洗腳丫頭我也不要她!還有,她這樣命硬,說不得宋家公子也給她克沒了!」 

  「梁大太太說趙長卿沒好親事就釣著阿騰做個預備,有了好親事立刻踹了阿騰,又笑話趙長卿先前跟楚家的親事,說趙長卿定是色|誘了楚公子,才得了楚家的親事。我就說了一句『誰知道呢?天生狐媚饜道,看著老實,本事大著呢』。接著梁大太太說我向來心善,不給趙家些厲害瞧瞧,趙家得當我是泥捏的。我說阿騰他爹可疼小姑子了,這事要叫阿騰他爹知道,得氣壞了。梁大太太就笑說她自有辦法。我便沒多問。」凌二太太哭道,「我知道我犯了口舌,可我真的沒說別的了!」 

  凌老太太氣得撲過去直打凌二太太,捶胸哭道,「天打雷霹的黑心肝兒的婆娘,我們老凌家做了哪輩子孽娶了你這樣的婆娘,禍害了我的卿丫頭,我乾脆不要這老命,打殺你這沒天良的畜牲!」 

  凌二太太任憑打罵,只是嚎哭不止。 

  凌騰面色灰敗,淚流不絕,跪在趙勇面前道,「姑丈,我母親說話向來沒個分寸,她不通事理,人也蠢笨,可素來是在家裡絮叨埋怨便罷了。要說她敢設出這樣的局,敗壞卿妹妹的名聲,這是再沒有的!姑丈且想一想,梁大太太何等樣人,梁大老爺何等樣人,當初梁大老爺因想過軍糧的生意,被軍需處打了出去。我母親去找姑媽說情,想通過姑媽搭上楚家的關係,姑媽沒應允。梁大老爺自此記恨姑媽和卿妹妹,這也不是沒可能。梁大太太紅口白牙說是我母親指使了她,可這樣喪天良的事,一旦被人識穿就是生死相見,我們設若自身想一想,誰被指使著干這事能不留下些許憑證!梁大太太將事情都推到我母親身上,無非就是事發之後胡攀亂咬,恨不能立刻尋個替死鬼!再者,我母親的確是口舌是非多,她推到我母親身上,人們必會輕信。可是,我母親勢利,膽子卻也不大,宋千戶何等門第,若得罪了宋千戶,與我家又有什麼好處?就是說卿妹妹那些話,母親也只是在家裡或是知己的親戚面前說,她是怕傳到姑媽姑丈耳朵里不好交待!她這樣的人,根本幹不了大事,好事幹不了,壞事也有限,她就是個勢利碎嘴的婦人罷了。」 

  「我母親的過錯,明明白白,不是我想遮掩便能遮掩的。今天當著祖父、父親、大伯、姑丈的面,我替我母親給姑丈磕頭謝罪了。」說著,凌騰深深額頭觸地,凌二太太恨不能哭瞎雙眼。凌騰磕了個頭,繼續道,「我母親犯了錯,該怎樣處置,我沒有半個不字。可不是我母親乾的事,還望姑丈和表妹明察秋毫,非但還我母親一個明白,也別枉縱了惡人。」到這個時候,什麼舅舅不舅舅的,凌騰已恨煞了梁家! 

  趙勇恨不能一刀砍了凌二太太,轉頭問,「長卿,你說要怎麼處置?」 

  趙長卿道,「表兄的話,我信。」 

  凌騰心下一松,雙目淚流,掩面愧道,「我無顏面對妹妹。」 

  最後商議出來,凌二太太去家廟念經,以十年為期,十年期滿才能出來。至於梁家,凌太爺恨聲道,「絕不能輕縱了這等惡人!」 

  趙長卿道,「不勞外祖父操心,我自有處置。」說著起身,就要與趙勇離去。 

  凌騰凄聲道,「姑丈,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這種話完全是屁話,覺著不當說便應該閉嘴,凌騰道,「卿妹妹名節受損,日後當如何呢?此事到底因我家而起,若姑丈不棄,我願意娶卿妹妹為妻,且日後絕無妾室,不染二色。」 

  趙勇恨極凌二太太,可這時候,宋家的親事想是不成的。世人多輕信,柳三那個混帳一席話,以後誰還敢娶趙長卿。趙勇頗是猶豫,凌太爺忙道,「這話是正經。女婿啊,不說現在的情勢,就是阿騰對長卿,真的是極為用心的。」 

  凌大舅凌二舅紛紛相勸,趙長卿看都不看諸人一眼,她只望著凌騰,淡淡道,「我從沒想過要嫁給你,你中秀才不會,中舉人不會,中進士也不會,哪怕日後你封侯拜相,我都不會嫁你。」 

  凌騰心下悲慟,悲聲道,「我自知配不上妹妹,今日提議,也並非是為了妹妹處境艱難。妹妹有此境地,皆因我起,我心裡愧疚的很。妹妹一日不嫁,我一日不娶。什麼時候,妹妹姻緣有望,我再娶妻生子,如違此誓,有如此玉。」凌騰取下髮髻上的玉簪,往地上一跌兩斷。 

  趙長卿抽身離開,看都未看凌騰一眼。 

  至於梁家人,趙家交給柳家處置。柳指揮使恨不能扒了梁家人的皮,他直接差人往梁家放了若干軍械,再往知府報個失盜,接著知府查到梁家府上,一應人口皆下了大獄,沒幾日就死在了獄中。 

  就是柳三郎,日日藏在柳老太太屋裡不敢露面,柳指揮使氣狠了的,直接從老太太屋裡揪出來抽個半死,對妻子柳太太道,「去趙家提親,把人家姑娘三媒六聘的娶進門來!」 

  柳太太哭道,「那趙姑娘老虎一般,娶了那樣的母老虎進門,咱們兒子可還有活路!」 

  「活著也是浪費糧食!」 

  柳太太又去找老太太哭,柳老太太道,「三郎不過是一時糊塗,說錯了話,大不了給趙家些銀錢,撫慰一下趙姑娘就是。我聽說趙姑娘兇悍的很,好不好的直接把人的牙拔下來,這樣兇悍的女子,豈可能三郎說為正室!行了,打發些銀錢過去吧。」 

  柳大人怒道,「母親好生糊塗,那趙姑娘身負絕世武功,若能娶回家,是那畜牲三百輩子的福分!」 

  柳三郎哭,「老太太給我做主,不然就叫我去死吧。」 

  柳老太太抱著孫子哭,「你爹是嫌我活得久了哪,待咱們祖孫一起死了,他眼不見為凈,也便痛快了。」 

  柳大人氣得渾身直顫,只得拂袖而去,私下多多撫慰趙勇。 

  趙家也亂作一團,趙老太太氣病了,凌氏身上也不好,趙長卿反覺著解脫,她有腦筋無比清醒,知道做出怎樣的決定,往家裡請了尊菩薩,只當是在家戴發修行,並對趙勇道,「不管柳家是給財物給官位,爹爹都莫推辭。若是柳大人問起我,爹爹就與他說,我在家修行,立志不嫁人的。」 

  趙勇心裡難受的很,趙長卿勸他道,「咱家現在怎麼也比不過柳家的,報仇也不急於一時,爹爹把官做穩了要緊。我現在年紀小,修行幾年,以後未必沒有出路。」 

  趙勇傷感至極,「都是爹爹沒本事。」 

  趙長卿在菩薩面前上柱香,面上無悲又無喜,輕聲道,「這大概是我的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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