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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8 章

  趙長卿的變化並不明顯,卻足以令人驚喜。 

  起碼,夏文覺著,趙長卿漸漸的快樂了一些。 

  他從未見過趙長卿這樣的女孩子,堅強又脆弱,微笑的時候都有一雙悲傷的眼睛。夏文偶爾閑了也會想,不知是誰令趙長卿這般傷痛。 

  朱庄? 

  不,怎麼可能。這樣無賴的人,做些無賴的事,趙長卿充其量不過是惱火罷了。 

  那位壞她名聲的柳三公子? 

  更不可能,那樣的紈絝,趙長卿肯定看一眼都覺多餘。 

  或許是那位有緣無分的楚少將軍吧……夏文來邊城日久,又在趙長卿的藥鋪里做大夫,也偶有聽人說起過,趙長卿曾有一樁極好的親事…… 

  趙長卿道,「咱們中秋的節禮,夏大夫是頭一等,一對羊後腿一對肘子四匹料子四匣月餅。二姐姐是二等,少一雙肘子,余者一樣。良棟,你是四匹料子四匣月餅。余者,都加發一月工錢,每人兩筐蘋果。」 

  夏文拉回思緒,笑,「趙大夫實在太客氣了。」 

  趙良棟歡喜道,「卿姐姐,整個邊城的東家再沒你這般大方的了。」尋常鋪子發節禮,掌柜與有頭臉的管事興許有些東西發,也斷沒這般豐厚的。更何況,連他做學徒的都有份。料子是凌氏的綢緞鋪子里拿的,不是那些次等料子。至於月餅可是南香園的上等點心,就是拎出去親戚間走動也體面的很。 

  趙長卿笑,「大過節的,是這麼個意思,明天都歇一天,不用上工。」除了月餅與羊腿、肘子是外頭買的之外,余者皆是自家東西,其實也沒花幾個錢。 

  趙長卿手面兒大方,可這麼些東西,除了住在鋪子的趙良棟,夏文凌二姐都是傍晚在外頭雇了馬車,方把趙長卿發的節禮帶回了家。 

  凌二姐倒是慣了的,只是回家又聽母親含笑嘮叨了幾句,「都是自己人,長卿給鋪子里夥計發些東西就罷了,你還要長卿這些東西做什麼。不該收的。」 

  凌二姐笑,「看娘說的,難道我不是鋪子里的夥計?」心知她娘見著東西高興,不過嘴上客套幾句罷了。若是趙長卿只給別人不給自己,她娘肯定另有話說了。 

  母女兩個說了幾句閑話,凌二姐盒了兩匣子月餅給凌太爺凌老太太送了過去,兩位老人家又問了不少藥鋪子的事。凌二姐都耐心說了。 

  凌老太太私下對丈夫道,「長卿這孩子,越發能幹了。」 

  凌太爺嘆口氣,「是啊。」 

  自有許多心事,只是不訴諸於口罷了。 

  倒是夏家,新搬來邊城,何況夏太太素來是個節儉的,即使中秋也並不大操大辦,不意長子帶回這許多東西。 

  夏太太忙問,「這是哪兒得的?」長子並不是大手大腳亂用錢的性子。 

  夏文道,「鋪子里發的,娘看著收拾著用吧。」與車夫一併將東西搬到廚房,夏太太給了車錢,車夫便告辭了。 

  夏玉已經跑出來看稀罕了,歡快的如同林間小鳥,問,「哥,這是你們藥鋪里發的?哥,你們怎麼發這許多東西啊!連料子都有。料子可別擱廚房,都得薰臭了,我拿屋裡去了。」說著就把四匹料子抱堂屋放著了。 

  夏太太依次瞧過這許多東西,笑,「趙大夫真是個大方人,要知道你發這些,家裡就省得置辦了。」 

  夏文自袖子里摸出五兩銀子給母親,「還有一個月工錢做過節費,娘你收著做家用吧。」 

  夏太太歡喜的收了,問,「前兒給你的零用,還有不?你出去做大夫,也是有身份的人,別癟著。」 

  「有呢,我也沒處用錢。」夏文自灶上提了熱水,出去洗手了。 

  夏太太道,「咱們也吃用不了這許多,前兩天紀太太就打發人來送了兩包月餅,我用籃子裝些果子,你帶著去阿讓家一趟。他家雖不缺這個,過年呢,是咱家的心意。」 

  夏文應了,在家歇了片刻就去了前鄰紀家。 

  紀讓正在家,見了夏文很是高興,笑著打趣道,「你這名醫如今怎麼有空了?」 

  夏文笑,「明天就過節,我娘叫我帶些果子過來,留著隨便吃吧。」 

  有丫環上前接了,紀讓請夏文坐下道,「知道你家老爺子那脾氣,福姐兒她娘不過送了兩包月餅,你就立刻來還禮了?」 

  「你家我還用特意還禮?是藥鋪里趙大夫發了好些東西,蘋果就有兩大筐。」夏文接了丫環捧上的茶,笑呷一口,「多虧阿諾幫我介紹了這差使,趙大夫實在是個寬厚人。」 

  紀讓點頭道,「趙大夫人是沒話說,有慈悲之心。對了,上次你說的那姓朱,叫什麼來著那人的事怎麼著了?」 

  「朱庄啊?」 

  「對,是這個名字,不是去找趙大夫麻煩了么。」 

  「能怎麼著,趙大夫把他們拎回朱家講了回理就算了。那朱庄丟臉的很,原是勾搭了自己舅家表妹,兩人早有苟且,聽到家裡把他與趙大夫說親,他便急了,來鋪子里胡言亂語,可恨的很。」夏文道,「前兩天,趙大夫又去朱家住了幾日,也不知有什麼事?昨兒才回來,看她似是歡喜了一些,倒還叫人放心。」 

  紀讓聽得好笑,道,「看你這話說的,趙大夫那般穩妥周全的人,有誰不放心呢?她那神仙養容丸,福姐兒她媽也買來吃著呢,一丸就十兩銀子,比金子做得都貴。趙大夫這錢賺得海了去。」 

  夏文正色道,「這是趙大夫自己的本事,也是她的才幹,羨慕是羨慕不來的。」忽又嘆口氣道,「你不知道,趙大夫行事周全是沒差,她為人更好,可不知為何,我看她眼睛里總有許多傷心與悲愴,有時縱使笑著,也不見歡顏,豈不令人擔心呢?我有時想勸一勸她,又想她向來沉肅,我不好貿然開口,也不知從何開口。」 

  紀讓微微一嘆,「女兒家的心事,你不知道也好。」 

  夏文笑,「好似讓兄你知道似的。」 

  紀讓道,「你在趙大夫葯堂坐診,又不是聾子瞎子,難道沒聽過楚家的事?」當初在邊城遊歷,他雖未見過趙長卿,與楚渝還是有幾分交情的。楚渝與趙長卿的事,當時還是李睿玩笑著說與他聽的。那時的趙長卿還是嬌俏可愛的小女孩兒,轉眼楚家煙消雲散,趙長卿或許並未忘情楚渝吧。 

  聽紀讓提及楚家,夏文嘆道,「畢竟事已至此,趙大夫也該想開一些,多愛惜自己才是。」 

  紀讓笑,「有情有義的人,自然對誰都是有情有義的。大過節的你來我家,見了我不說問我好壞,倒是『趙大夫長、趙大夫短』的說了這半晌,怎麼,你看上他了?」 

  夏文臉上一窘,連忙道,「讓兄這話荒唐,且不說趙大夫對我有救命之恩,就是我在葯堂坐診,也多是仰趙大夫關照。再說,趙大夫為人最是知禮厚道,咱們豈可在背後說她閑話,這豈不是褻瀆了她?」 

  紀讓閑閑一笑,「不是我說的,都是你說的。」 

  夏文只好不再說趙大夫,轉而與紀讓說起別的話來。晚上在紀家用飯不提。 

  待八月十六去葯堂坐診,夏文帶了一罈子自己老娘腌的醬菜送給趙長卿,笑道,「趙大夫拿回去嘗嘗,這是我們蜀人腌的醬菜,與邊城味兒不大相同,若是趙大夫喜歡,以後只管跟我說。」當然,凌二姐、趙良棟都有份。 

  趙長卿道了謝,「聽說青城山的醬菜味道最好。」她記得夏文就是蜀中成都府附近的青城縣人。 

  夏文笑,「我家原就在青城山腳下,在家鄉時,夏天瓜果豐收,吃是吃不完的,各家必腌醬菜。到了冬天,早上佐以白粥胡餅,爽口的很。」 

  「青城山上風景肯定很好。」 

  「非但風景好,山上藥材也極多的。還有道觀、道宮、神仙飛升的福地洞天、有錢人家修建的別院,青城山可是名山。」夏文說著自己的家鄉,一面手腳麻俐的整理了自己坐堂的診案,提了爐上的開水壺沏了一壺茶,待得片刻給自己和趙長卿都倒了一盞。 

  趙長卿道謝方接了。 

  趙長卿回家嘗了嘗夏文送的醬菜,的確味道不錯。 

  趙長卿給夏文漲了工錢,開始逐漸減少去葯堂坐診的時間,並不是不去,只是偶爾她會抽出些空閑去老太爺的別院里玩兒。老太爺的別院就甭提了,那叫一個氣派,叫莊園更合適些。 

  飛檐閣樓掩映在綠意盎然之中,莊園坐落于山谷之中,少有假山堆砌,倒有一條清澈溪水自莊園流過,有幾頭小鹿在溪畔喝水,見有來人只抬頭望一眼,便繼續喝水了,理也不理。趙長卿讚歎,「真是神仙境地。」 

  遠處還有幾匹馬在散步,趙長卿騎在馬上問,「太爺,這些馬也是騎嗎?」 

  「當然是騎的。馬總關在馬廄里也不好,反正地方大,每天都要放一放的。」朱太爺笑道,「一會兒你挑一匹,我送給你如何?」 

  趙長卿笑道,「長者賜,豈敢辭?」 

  朱太爺哈哈一笑,繼續帶著趙長卿參觀自己的莊園,「我這裡有幾套院子,除了我住的那處,你瞧上哪個就說一聲,你隨便住。」 

  趙長卿指了指臨溪的一排四五間蓋得頗是古樸的木屋道,「我想住這裡。」 

  朱太爺道,「我先跟你說,後頭還有更好的。」 

  「先在這兒住幾天,反正太爺說隨我住哪處都成,有更好的,還可以搬嘛。」趙長卿將身子微微側傾,笑對朱太爺道,「我喜歡這條小溪,還有小鹿來喝水。」 

  朱太爺笑,「這就覺著好了,真是沒見識的土包子,白瞎了好模樣。」 

  趙長卿早不是什麼害羞的性子,道,「人生得好,到哪兒都不會白瞎。我雖土,若不是模樣漂亮,怎能得太爺青眼?」 

  兩人有說有笑的騎馬繞了莊園一圈,也花了將將一個時辰,趙長卿道,「以後我老了,就像太爺這樣過日子。」 

  朱太爺笑的那叫一個得意,摸一摸唇上兩撇小鬍子,不遺餘力的打擊後輩,「你還差得遠。」 

  趙長卿笑,「走著瞧就是。」 

  有丫環捧了水來,兩人都梳洗了一回,趙長卿拍了一點花水在臉上,對著鏡子簡的化個小妝。朱太爺道,「頭髮梳的不好,衣裳更不好。」 

  趙長卿為方便騎馬換的男人裝束,頭髮自然也只是簡單的梳了個男人髮髻。趙長卿也不樂意總聽朱太爺說她難看,道,「等明天我換了裙子就好看了。」 

  「你那些衣裳都不大好看,等我叫如娘來教你打扮。再給你做幾身新衣裳,你才知道什麼叫好看呢。」朱太爺自己是個大臭美,他又喜歡趙長卿,便很想打扮趙長卿。 

  趙長卿並不似朱老太太賞她東西時千般客氣萬般推辭,問,「什麼衣裳?得先叫我看看。」 

  「自然要叫你看的,等你看了就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丑了。」 

  「就算我先時不大會打扮,也說不上是丑吧?」趙長卿身為女人,自然注重容貌。 

  「不醜不醜,小美女一個。」朱太爺笑著敷衍兩句。 

  趙長卿在朱太爺的莊園里過得實在舒服,朱太爺是不用人晨昏定省的,趙長卿想做什麼,朱太爺都隨她。若朱太爺有興緻,兩人便一起玩兒。若朱太爺沒興緻,便隨趙長卿自己搗弄去。譬如什麼看小鹿喝水,給小奶狗洗澡之類的事,朱太爺沒少鄙視趙長卿,覺著趙長卿沒見識,盡干這些土了巴唧的事兒。 

  趙長卿對於朱太爺的鄙視基本處無視狀態,自己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一直住了七天,趙長卿方告辭回家。 

  趙長卿一個勁兒的說,「太爺,我的小紅馬你可得叫人用心照顧,每天放它出去跑一跑,別總把它關在馬廄里。還有我的狗,每天都要洗澡的,別生了跳蚤。還有在做的衣裳,我跟如娘說了,做好了不用給我送去,我下個月還要來的。」 

  「美得你,我還給你送,你有這麼大面子?」 

  「就算沒有,太爺也不用說出來嘛,讓我在心裡偷偷美一下怎麼了。」趙長卿笑眯眯地,「太爺,那我就走了。」 

  「嗯,去吧。」 

  趙長卿還從朱太爺的莊園帶了兩壇酒回家,回到城裡時已是下晌,趙長卿命人先去藥鋪。夏文一見趙長卿都恍了下神,方笑道,「趙大夫回來了。」 

  有幾個病人認得趙長卿得也紛紛與趙長卿打招呼,趙長卿笑,「我還沒家去,先過來看看,鋪子里可還好?」 

  夏文笑,「都好,就是林老闆來找了你一回。」 

  趙長卿點頭,「那我去林姐姐那裡看看,你忙吧,沒什麼事我就明天再過來。」 

  「好。」夏文實在想說兩句別的,可一見趙長卿這般女兒打扮,就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只得看著趙長卿輕快的出了藥鋪。 

  趙長卿又去了林家鋪子,林老闆就在鋪子里,一見趙長卿便笑了,「往什麼深山老林里修鍊成村姑回來了。」 

  鋪中並無他人,趙長卿轉個圈兒,臭美的說,「我去了曾外祖父的別院,漂亮極了,住在一座木屋裡,前頭有小溪,溪里的水都是甜的,每天有小鹿去喝水。這衣裳是在別院做的,好看嗎?我首飾也是配了衣裳搭配的。」趙長卿並不是林老闆那般傾城傾國、艷驚四座的類型,她是正經的鵝蛋臉,杏眼朱唇高鼻樑,也是小美女一枚。如今她並沒有梳怎樣複雜的髮髻,就是編了一根粗辮子垂在腦後,首飾只有一串裝飾在額前的流蘇狀的紅寶石,最中間的一顆有小指甲蓋大小,水滴狀,漂亮極了。 

  林老闆倒了盞茶給她,笑,「如今你可是越發臭美了。」 

  「跟林姐姐在一起,若成天灰頭土臉的,多給林姐姐掉面子啊。」趙長卿接了茶,笑問,「我聽夏大夫說姐姐找過我,可是有事?」 

  「是這樣,李掌柜想跟我們合夥做胭脂生意,他找我談了一回,我想著先跟你商量。」 

  「李掌柜這眼力,不服都不行。」趙長卿呷口茶,「咱們胭脂鋪子剛開始贏利,他就找上門了。當初虧錢的時候他怎麼不上門。」高檔路線並不好走,神仙養容丸賣得雖好,胭脂水粉的競爭就格外大了,前頭幾月都是虧的,用神仙養容丸賺的銀子補貼胭脂水粉,如今剛剛站住了腳,李掌柜就要插一杠子了。 

  林老闆笑,「他生意鋪得大,我們只能在邊城小打小鬧,這一點是不及他的。再者,我不知他人品,聽說妹妹的調味粉就是與他合作,肯定比我更了解他一些。」 

  趙長卿道,「李掌柜人還不錯。只是咱們在邊城已經打開局面,斷不能如先時做調味粉時那般便宜了他。」 

  林老闆笑,「既然妹妹也有意,那我打發人去與他說一聲,什麼時候咱們一起談一談這事。」 

  「我聽林姐姐的。」 

  趙長卿在林老闆這裡商量了半日同李掌柜合作的事,回家時已是落霞滿天。正趕上趙勇騎馬到家,趙長卿站在門口喊一聲,「爹爹,你回來了。」 

  趙勇望一眼女兒眼中透出的歡喜與親近,不知為何,心中驀然一酸,喉中竟有說不出的哽咽與酸楚,低頭下馬,趙勇已整理好情緒,笑道,「是啊,你這是才從太爺那裡回來?」 

  「我下晌就回城了,先去鋪子里看了一遭。」趙長卿去挽父親的手臂,父女兩個一併進了家門。 

  凌氏見著父女二人一道回來,笑,「你們怎麼碰到一處了?」 

  趙長卿笑,「我在門口正遇著爹爹。」 

  趙勇笑,「太爺那裡好嗎?」 

  「很好,很有意思,我跟太爺說了,下個月還去。」 

  凌氏笑,「你還真是不客氣。」 

  趙勇道,「又不是外處,想去就去吧。太爺喜歡你,多住些日子也無妨。」 

  凌氏笑,「你先去老太太屋裡請安,老太太惦記著你呢。一會兒你爹爹換了衣裳,我們也過去,晚上咱們一起吃飯。」 

  趙長卿便帶著永福回了自己屋。 

  凌氏服侍著丈夫換過百戶官服,一面嘮叨,「那丫頭不知又得了太爺多少好東西,看她頭上戴的,都是新鮮首飾。有空我得囑咐她兩句,可不能總這麼不知客氣的收長輩的東西……」凌氏還沒嘮叨完,見丈夫眼睛微濕,不禁怔了,忙道,「你這是怎麼了?」 

  趙勇擺擺手,笑,「沒事沒事,我是高興,很久沒見長卿這樣歡喜了。」我已經很久沒見我的女兒這般快樂了。做為一個平庸的父親,只能窩囊的看著自己的掌上明珠受盡委屈,自己卻無能為力,這是怎樣的傷痛與煎熬。而今,還能見女兒重現歡顏,趙勇又怎能不開心。 

  真的是,太久沒見女兒這般開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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