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3 章
趙長卿定親前,凌騰便大安了。
凌家備了厚禮謝夏文,夏文十分客氣,推託不掉,只得收了。
倒是趙蓉,因關心凌騰的病情,每日前去探望,非但心下焦急,更兼失於保養,凌騰剛好,趙蓉心下一松,自己病倒了。幸而蘇先生就在家裡,給趙蓉開方抓藥的也便宜。
小女兒的心事,凌氏即使先前不知,如今見這情形,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凌氏悄悄同丈夫道,「你說,阿蓉同阿騰如何?」
趙勇一時沒明白,問,「什麼如何?」
「親事。」凌氏嘆道,「阿騰這一病,阿蓉來回的去探望,自己也折騰病了。我想著,兩個孩子,也不算不般配。」
因私下說話,趙勇也少了幾分顧忌,皺眉,「這怎麼能成?咱們心知肚明,阿騰心儀的是長卿。阿騰對阿蓉無意,若因此成就了親事,阿蓉如何能過得舒心日子。」
凌氏素來憐惜小女兒乖巧,丈夫的話,正入她心坎兒,凌氏道,「我也是憂心這個。」
「只當不知道就是了,衛所劉千戶還跟我打聽過阿蓉的親事。」趙勇道,「劉千戶家的次子也是念書的孩子,比阿蓉長兩歲,正在準備著考秀才。」
凌氏也認識劉千戶的太太,兩家門戶倒也相當,心下便有幾分願意,道,「那你仔細打聽打聽,若是合適人家,就先給阿蓉定下來。親事定了,她這心也就能收一收了。」
趙勇道,「這話很是。」
趙長卿的定親禮也相當熱鬧,畢竟趙家是土生土長的邊城人,族人便有許多,更不必說趙勇的同僚朋友,自然都要來湊一湊熱鬧的,雖然大家對於趙家父女擇婿的品味多有不解。
趙長卿只管坐在閨房同姐妹朋友們說話,許多女孩子在她這個年紀已經為人母,叫趙長卿裝羞,她也裝不大來。倒是趙長卿自少時便交往的手帕交,只要在邊城的,都來湊一湊熱鬧。趙長卿往日對人大方,禮尚往來,她的好日子,不論是姐妹還是朋友,亦不小氣。
陳少將軍陳山還差人送了一份賀禮來,消息靈通的人士皆心下暗道:這趙勇真是面憨心亮,不顯山不露水的便能巴結到少將軍身上去,真人不露相哪。
殊不知趙勇心下也糊塗著,他跟陳山根本沒打過幾回照面兒,話也沒說過半句,怎麼給他送賀禮呢。趙勇知道趙長卿是瑤瑤的專用大夫,便思量到了這上頭,問趙長卿,趙長卿果然道,「少將軍常請我去給內眷看病,因此送的。」
趙勇便不再問了,只命凌氏將瑤瑤送的東西給趙長卿送屋裡去。
趙長卿定親之後,便說到了趙蓉的親事。凌氏私下同趙蓉說的,「千戶家的公子,極有才學的,這就要考秀才了,你父親都打聽過了,人品端正。」
趙蓉低頭不語,凌氏道,「你姐姐的親事定下來了,劉家家境也不錯,差不多你的也就定下來吧。」
趙蓉忍不住掉淚,委屈道,「都是爹娘的女兒,姐姐就能隨心所欲的選人,輪到我,難道就這麼稀里糊塗的嫁人。」
凌氏道,「這叫什麼話?哪裡是稀里糊塗了,劉千戶是你爹爹衛所的同僚,官職比你爹爹都高,端得是好人家。爹娘都是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根知底,才想著給你定下的。」尤其是跟夏家比,強夏家一千倍。
趙蓉拭淚道,「我心裡想什麼,爹爹不知道,難道娘還不知道?」
凌氏一按桌几,厲色道,「知道什麼!你一個閨閣女孩兒,自幼念書,什麼該想什麼不該想,難道還要我教你嗎?自來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個明白人,不該想的就不要想!好了,去你屋裡想個明白吧!這事就這麼定了!」經過趙長卿的親事,凌氏私心認為,趙長卿就是給丈夫慣壞了。到了小女兒這裡,一定再不能走大女兒的老路,故此頗是疾言厲色的訓斥了趙蓉一回。
趙蓉含淚回屋,當天飯也沒吃,凌氏只當她耍脾氣,亦未理會。
趙蓉一連絕食兩天,凌氏就坐不住了,過去勸一回,「你是不是傻了,阿騰心儀的是你姐姐,你偏去湊這個熱鬧做甚。他心裡沒你,你哪怕死求白賴的嫁了,日子要如何過?就是你二舅媽那個脾氣,誰願意讓自家閨女去給她做媳婦,你是我親生的,我哪一樣不是為你好?你說說,你這是要做什麼?你乾脆拿刀一刀捅死我算了!也省得**盡了心,你反當我是仇人。」
趙蓉嚶嚶泣道,「誰家嫁人是圖婆婆的,我只看錶哥有情有義,就比世人都強的。」
凌氏見女兒榆木腦袋,恨聲道,「他有情有義是對你姐姐,我看著你們長大,阿騰只當你是妹妹一般,你莫做此痴心,不過自討苦吃。」
趙蓉哽咽道,「娘問都不問一聲,焉知表兄就不願意呢?我雖不如姐姐,也自認不是那等一無是處的女孩兒。」
凌氏說破嘴皮子,趙蓉就是鐵了心的想嫁凌騰,直愁的凌氏恨不能上吊,叫丫環燉了燕窩送去,趙蓉又不吃。凌氏與丈夫商議,「這可怎麼辦?」
大女兒的親事剛安穩了下來,趙勇又開始發愁小女兒的親事,嘆道,「你先叫她吃飯,這親事又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成的。若阿騰願意,她又一門心思要嫁,只管嫁去就是。若是阿騰不願,那傻丫頭也能死了心。」
凌氏道,「也好。」
趙勇做官多年,他看得出凌騰有出息,卻並不很情願這樁親事,不為別的,凌騰始終一條心的在趙長卿身上。倘若凌騰願意這樁親事,那先前他對趙長卿要死要活的用心用情算什麼?不說別人,趙勇先得說凌騰也不過朝三暮四罷了。若凌騰拿次女當長女的替身,次女婚後日子要怎麼過?一樣是女兒,哪怕趙勇偏愛長女些,也並非不疼愛小女兒,他捨不得。
趙勇與凌氏商量后,是讓凌氏回娘家探一下口風,看凌家是什麼意思。若凌家願意自不必言,即使不願,也不會傷了趙蓉的名聲。
凌氏便去娘家走了一趟,凌老太太倒是頗為心動,凌氏道,「阿騰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先時那一團亂麻且不去提,我單就看上阿騰有情義。長卿是親事已經定了的,夏家現在雖在邊城,以後還不知要不要回蜀中。到了阿蓉這兒,她是小女兒,自幼嬌慣,外頭尋的親事我總不能放心。」
凌老太太道,「阿蓉這孩子素來懂事,我心裡喜歡她的很。」經了這許多事,哪怕不是趙長卿的錯,凌老太太對趙長卿的心也淡了。如今聽閨女一提趙蓉,想到前些日子趙蓉每每來探望凌騰,凌老太太這心便又軟了三分,道,「只是此事我一人做不得主,還得跟你爹商量,再問一問你二哥二嫂的意思。」說到凌二太太,凌老太太嘆道,「阿騰好了,她又病了,總不能就這麼著把她扔到廟裡去。她死了倒沒什麼,我只擔心阿騰擔個不孝的名兒,再守孝三年,連下科春闈都得耽誤,便暫且叫她婆娘在家裡住幾日,待她好了,再叫她回廟裡。」
凌氏笑一笑,並未說什麼。
這樁親事,凌家人都瞧著不錯。於凌老太太凌太爺,趙蓉是親外孫女;於凌家兩房,趙蓉是親外甥女。當初凌家相中趙長卿,很大原因便在於此。何況,趙蓉素有才名,趙勇也是百戶之身,正經的六品武官,如今家資富庶,前後五進的宅子住著,在凌家的親戚中算是一等一的。哪怕凌騰中了舉人,趙蓉嫁凌騰,也絕委屈不到凌騰。
便是賴在家裡裝病的凌二太太,知曉此事亦有幾分自得,私下對丈夫道,「長卿那蹄子,挑來撿去的,我還以為她得嫁什麼有一無二的人家,不想自甘下流的嫁了犯官家,我倒要看她得意到幾時!」眼瞅著丈夫的臉有些發黑,凌二太太眉梢一弔,冷聲道,「你別嫌我說話難聽,咱們阿騰,我自小怎樣眼睛不眨的養他長大。自小到大,一個噴嚏都沒打過。就因著長卿,小命險些沒了,你還怨我說!」
凌二舅悶聲道,「阿騰生病,也怪不到長卿頭上,還是夏大夫醫好了阿騰,你少瞎遷怒。就說阿蓉這親事吧,你樂不樂意。不樂意,我去說一聲,另給阿騰說親就是。」
凌二太太瞪眼,「你傻了不成?這怎能不樂意。妹夫可是正經的百戶,妹妹家這幾年日子好過的緊,陪嫁定也不老少!幹嘛不應,這親事應了,我也省得總在屋裡裝病。」
凌二舅道,「我也覺著阿蓉這孩子柔順,很是不錯。」
凌二太太篤定道,「比長卿那蹄子強一千倍。」
倒是凌二姐聽母親說了凌騰與趙蓉的親事道,「在家裡不必避諱,咱們都清楚先時騰弟的心在卿妹妹身上,雖欠些緣分,可騰弟娶蓉妹妹算是怎麼回事呢?我覺著不大好。」
凌大太太道,「你可知道什麼好歹。你要知道好歹,就不會這麼叫我著急了。」凌二姐和離好幾年,如今身材早苗條下來,美貌重現,端莊大方,時常有人來說媒,凌二姐都不願意,簡直能急死凌大太太。
凌二姐笑,「我是自己這樣想,也不知騰弟的意思,還是問一問騰弟的好,他素有主意。」
「自然要問阿騰的。」凌大太太話間不由帶了幾分諷刺,道,「不為別的,若此事能成,你二嬸子也省得天天窩在房裡裝身上不好。」
凌二姐一笑,「姑媽向來心軟,哪怕嬸子不裝病,就賴家裡住著,想來姑媽也不會來說什麼。」
凌大太太嘆口氣,懶得評價妯娌凌二太太。
出乎一家子的意料,凌騰拒絕了這樁親事,凌騰說的明明白白,「我一直拿蓉妹妹當妹妹,絕無他念。何況功名未成,要備考下科春闈,無心男女之事。」
凌二太太要鬧,凌騰早看透了他娘的心思,道,「若娘不願去廟裡,我去求一求姑媽,姑媽也不會一定就要娘再去廟裡念經的。」
凌二太太橫眉豎眼,「難道我是為了我自個兒,你想一想蓉姐兒,哪兒配不上你?何況春闈豈是好考的,若你下科不中,還一輩子不成親了?前程要緊,我孫子難道就不要緊了!你莫昏了頭,分不清個輕重!」
凌二太太還要說什麼,凌騰已撿起本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看了起來。凌二太太性子雖潑,倒還有一樁好處,只要兒子看書習字,她便一個字都不會來打擾。見兒子念書,凌二太太嘴巴抿了抿,終是將滿肚子的話憋了回去,回屋去同丈夫抱怨,「兒大不由娘,我說什麼,他是聽不進去的。牛心左性的小子,天生沒福!」這樣一舉多得的好親事,且趙蓉又有一幅好嫁妝,真不曉得凌騰是哪裡不樂意,怎麼就這般眼瞎的就相中趙長卿了呢!
聽得老婆好一通報怨,凌二舅只管悶頭喝茶,並不言語。
凌二太太便與回娘家的閨女抱怨,凌三姐倒是不以為然,道,「阿騰如今是舉人,除了姑媽家,難道就沒好人家了?娘也不用在一棵樹上吊死!」
凌二太太道,「你怎知你姑媽姑丈的厲害,當初非要我去廟裡十年,這才三年多,若是你姑媽計較起來,我又得去廟裡。何況你姑丈是六品官,家裡也有錢,蓉丫頭嫁過來,少不得一幅好妝奩。」
凌三姐聽她娘嘮叨一回,勸道,「反正阿騰有出息,大丈夫何患無妻,娘也不必擔心。到時中了進士,說不得能娶皇帝老子的公主哩。」一聽這話就知是看戲看傻了腦子的。
凌二太太嘆口氣,又問女兒,「大妞妞都五歲了,你也該想著再生一個,到底有個兒子,心裡才塌實,怎麼總沒動靜,你跟女婿都得加把勁才成。」
凌三姐臉一冷,「娘說的容易,加把勁?要怎麼加?成天就知道念書念書,到底念不出個所以然!這都去府城兩回了,鳥毛都沒考一個回來!那幾畝薄田,一年攏共收入不了二三百兩,是夠吃還是夠喝?還不是要靠我的鋪子補貼?我略多說一句,母子兩個一條心的給我臉色瞧!好像我要害他似的!」
凌二太太勸道,「女婿還年輕,想多念幾年也情有可原,你這是做什麼。就是勸,也得溫言細語的勸,似你這般橫眉厲目的,你婆婆怎能喜歡你?」
「娘是不知道,婆婆只當我是個賊,家裡可有什麼,就那麼不到三百畝的薄田,從來管都不叫我管一下,收入的銀子全都揣自己褲腰帶里藏著。家裡一天一個葷菜,我略說多個小蔥炒蛋,就天天念叨節儉度日,好似我多麼敗家一般。」凌三姐沒好氣道,「當初我生大妞妞時,多麼辛苦,想喝個雞湯也沒有,成天就知道吃雞蛋吃雞蛋。還說叫我生,我就是給他們老林家生出百子千孫來,也沒人知我的情!」
凌二太太道,「你莫總說婆家窮苦,我跟你爹成親時,咱們還沒分家,一大家子也只有三百畝地,一處鋪子,還不是慢慢過起來的。你們現在年輕,莫心急,你看你大姐姐,她出嫁的時候哪裡有錢給她陪送鋪子,如今你大姐姐攢了兩處鋪子,兒子生了三個,閨女也生了一個,陳家人看她跟寶貝蛋一般。你比她強百倍,林女婿比你陳姐夫也強百倍,怎麼你倒不會過日子了。」
「陳姐夫一月起碼有二兩銀子的月錢,他有什麼?買紙買墨、行詩作文,哪樣不要錢!一文不掙,只知花錢!」凌三姐是賭氣回來的,道,「反正娘你病了,我已跟婆婆說了,回來幾天,給娘侍疾。」
凌二太太嘆口氣,這幾年在廟裡,與女兒相見有限,也的確思念女兒,便讓她住了下來,又問,「大妞妞你怎麼沒帶來?」
凌三姐道,「我婆婆在家又沒事,成天看我不順眼,叫她帶一帶孩子,她也能明白我的辛苦。」
凌二太太便不多說了,想著什麼時候再開導開導女兒才好。
凌騰對親事的拒絕帶給趙蓉極大的打擊,趙蓉跟著就病倒了,奈何家中有蘇先生在,想大病也不易。趙蓉身上大好后,正趕上紀家大爺殷殷心切,親自上門請蘇先生早些去家裡任教,得知蘇先生想待趙長卿出閣的心思,紀大爺笑道,「先生過去,以後與趙大夫也是前後鄰。就是趙大夫大喜之事,先生盡可回來送一送趙大夫的。不是我不知情理,實在是內子身孕將將七月,家中弟弟每天出去做工,只有福姐兒伴在內子身邊,福姐兒尚在稚齡,我委實不大放心。想提前請先生過去,也是存了私心,想著先生能與內子做個伴。何況先生醫術精湛,有先生在家,我在軍中也安心。」
紀大爺將話說的這樣明白,蘇先生也不好再推辭,與趙老太太、凌氏說了一聲,擇日便搬了過去。趙老太太凌氏頗是不舍,凌氏道,「咱們在一起十幾年,我娘家沒個姐妹,咱們就如同親姐妹一般,阿白也懂事,這乍然走了,我心裡很是難捨。」
蘇先生笑,「看凌姐姐說的,難道我就不回來了?你不嫌我,我隔三差五的都過來,咱們一道陪老太太說說話,這才熱鬧。」
凌氏笑,「你若不來,我必要去尋你的。」
趙老太太笑,「屋子還給先生和阿白留著,這裡就當娘家是一樣的。」聽得蘇先生心下微酸,面兒上依舊微笑著同趙家人說話:真是再好不過的一家人,她生於富貴,長於榮華,這大半輩子,細算起來,也只過了這十幾年的安生日子。
紀大爺派了小紀賬房與管事帶著車馬來接,趙長寧趙長宇蘇白騎馬,趙長卿與蘇先生坐車,大家一道送了蘇先生母子去紀家。
待蘇先生在紀家安置好,秋風乍起時,趙長卿另有事與父親商量,「爹爹,眼瞅著就是太爺和老祖宗的周年了。」
趙勇道,「到時咱們也去祭拜祭拜。」
永福端了茶來,趙長卿接了,捧一盞奉予父親,道,「爹爹,當初老祖宗、太爺偏愛,分東西時也給了我一份。那時只顧著傷心,沒心力多想,如今想來,總覺著不大合適。祖母一輩的長輩們,都得了老祖宗、太爺的東西,往孫輩算,只有大舅爺家的嫡長子得了一份,重孫輩算,只有六舅爺家的慶小爺得了一份。我若姓朱倒還罷了,偏是外姓人,朱家這樣的大族人家,子孫無數,我得了這許多東西,不知多少人眼紅。若以往缺錢的時候也捨不得,我想著,如今咱家的日子順順噹噹的,銀錢也夠花用。這些東西,爹爹和母親問都不問,只由我處置,我取一兩件留作紀念也就是了,餘下的,我想趁著太爺、老祖宗周年,捐出去。」
趙勇很是吃驚,「捐出去?」這可不是小筆數目,他與妻子雖是讓趙長卿自己處置,卻是他的私心,想著長女命運坎坷,多留些錢財傍身也是好的。這些東西,他是看過的,三萬兩銀子打不住。乍然聽趙長卿要捐出去,趙勇也愣了,問,「捐給誰?」
趙長卿溫聲道,「爹爹、阿寧、阿宇都在朱家族學附過學,這銀子,我想捐給朱家族裡,算是公產,給族中變現了銀錢,置成祭田,這些田畝每年出入不得外用,都要用在族學才行。」
趙勇問,「你跟女婿商量過沒有?」
趙長卿道,「我自然先跟爹爹商量,爹爹覺著好,我再跟他說。」
趙勇道,「你要是想捐,就現在捐。不然這些都算在你嫁妝里,若成親后再捐,婆家定不能願意的。」媳婦的嫁妝雖是媳婦的私產,可論理媳婦的嫁妝都要留給自己孩子的,婆家不能插手,卻不代表婆家不能發表意見,何況是這樣大筆財產。
趙長卿笑,「我明白,所以跟爹爹商量。」
趙勇到底是男人,心性闊大,道,「你得了這一筆,雖難免有人眼紅,可咱家也不是任人欺負的,你想留只管留,莫擔心這個。如果實在要捐出去,捐出去也無妨。」
趙長卿笑,「爹爹放心吧,銀錢夠用就好,留多了也沒用。」
趙勇笑嘆,「真不知你這性子像誰,你娘常抱怨我是個傻大方,你竟比我還大方,你娘知道又得聒噪我。」
趙長卿笑,「家裡小事母親做主,大事還是要聽爹爹的,是不是?」還拍起趙勇馬屁來。
趙勇笑,「是啊,爹爹是一家之主。」終是他要聽妻子嘮叨的。
細想下來,趙長卿把這筆銀錢捐出去也不是沒有好處。朱家太爺、老祖宗故去,可兒孫為官者極多,即使沒什麼高官,在邊城也是顯赫人家,又是趙勇的外家。趙長卿拿著這筆銀錢,眼紅者不在少數,她捐出來用於族學,朱家人哪怕得不著什麼,心氣也便能平了。這話說著有幾分奇怪,卻是大部分人的心思。
趙勇同凌氏一說,凌氏果然一幅挖她心肝的模樣,怒道,「那丫頭是不是腦袋不清楚,那麼多東西,她不高興要,給我就好!捐什麼捐!難道咱家是什麼大財主!眼瞅著阿蓉阿寧阿宇都大了,成親的銀子都緊巴巴!她竟這樣給我敗家!天生沒財運的丫頭!明兒我就把那幾箱子東西搬我這裡來!省得她天天惦記著往外散!」
趙勇到底不愧是一家之主,不知使得什麼法子,同凌氏分說了半夜,凌氏雖仍不大樂意,卻不再反對。
趙老太太聽說此事後,雖說亦有些難捨,到底年紀大了,溫聲道,「你的東西,你自己處置吧。捐了用於族學也好,母親過逝前還特意撥了一萬兩銀子用於族學呢。」
趙長卿笑,「是啊。」
待趙長卿同夏文提及此事時,夏文並沒什麼意見,爽快的說,「你高興就好。」心下很是自豪,他以前有同窗,娶個吝嗇的婆娘,連同窗們聚一起吃酒的錢都沒有,攢幾個私房錢像做賊一樣,看他媳婦多大手筆!
待朱老太太、朱太爺周年,燒過周年紙,孫輩便出了孝,就是兒子輩的,過了頭一年,餘下兩年也不必似第一年那般嚴格了。朱家按習俗請客,本城的外嫁女都去了,趙老太太帶著一家子去的。
朱家老一輩十個兄弟,最年輕的十舅爺也是發角微霜的年紀了,趙勇同朱大舅爺說了這捐銀子的事,其他九位舅爺和幾位年高德卲的族老也在,少不得都聽了一耳朵,心下頓時有些不是滋味兒:無他,趙長卿命也忒好,這憑什麼呀,你一個丫頭,重外孫女,就得了一份,與咱們比肩。
今聽人家要捐出這筆銀錢,諸人又有些別個思量了,朱大舅爺先是道,「那是父親母親給長卿的,她受得了,我聽說她親事也定了,帶了去給丫頭做嫁妝,父親母親泉下也高興。」
趙勇笑,「她的嫁妝,我在她小時候就給她攢著的,自不敢與外祖父外祖母給她的相比,不瞞舅舅們,我是過慣了小門小戶的日子。就是長卿,心裡也想著,不說我自幼附學,就是她兩個弟弟,也是自幼在學里附學的。再者,這也不是給別人,是給族裡的,長卿說,若能變現銀錢,置成田畝,做為祭田,只是這部分祭田所出,悉數用於族學才好。」
這話一出,非但朱大舅爺暗暗舒了口氣,便是其他人也心服口服。若這筆錢歸於族中,少不得有分配不公,或是中飽私囊之事,如今變現銀錢,置為祭田,哪怕只能用於族學,也是闔族受益之事。朱大舅爺是族長,多年高官,雖知這筆銀子不少,也不至於差這些銀子,卻不想因這筆銀子擔別的名聲。話至此處,有位族老贊道,「哎,我那老哥向來眼高,等閑人他都看不上,怪道對你家那丫頭另眼相待,的確是有寬仁之心哪。」
有人開了頭,大家便都七嘴八舌的贊起趙長卿來。趙勇再給朱大舅爺鋪個台階,道,「還望舅舅們成全我那丫頭的一片痴心。」
朱大舅爺便點了頭,想著趙長卿的確有幾分與眾不同之處,這大筆銀錢,說捐就捐了。又思及母親活著時幾番信中提及趙長卿,他因心高,總覺趙家門第低微,不甚如意,便婉拒了母親的提議。及至去歲回家,親事未成,反因一個不知好歹的丫環反目,之後引得父母過逝,朱大舅爺又是一陣心酸。他為官多年,看人卻是不比父親眼毒,父親這般另眼相待的人,雖是個丫頭,看來的確是有過人之處的。朱大舅爺心下思量,過些時日就是趙長卿出閣的日子,自己即便去不得,也得叫兒子媳婦的好生過去添妝,緩和一下兩家的關係,一道熱鬧熱鬧才是。
趙長卿這一筆捐出了大好人緣,直接表現就是,她添妝的那一日,朱家舅爺輩的沒辦法過去,均派了媳婦輩的過去給趙長卿添妝,而且,添妝里頗有幾件貴重之物,就是諸人對趙勇也更加親近,在趙老太太面前格外恭敬。
相熟的如袁氏,很是奉承了趙老太太一番。
袁氏自認不是個笨人,卻是有些看不懂趙長卿的。趙長卿一下子將朱老太太、朱太爺的饋贈如數捐了出來,朱明堂袁氏這對夫妻也沒什麼酸話了,袁氏還問丈夫,「這卿丫頭是不是傻了?」之前就跟個犯官之子定了親事,如今又把這大筆銀錢捐給族裡置祭田。朱慶得的那一份,袁氏密密的給兒子存著呢,皆是珍貴之物,算起來得好幾萬銀子,哪裡捨得用。更何況如趙長卿這樣捐給族裡?傻了不成?
朱明堂思量片刻,也想不出趙長卿大手筆做慈善的原因,只道,「你傻了她也傻不了。」
如今看這滿堂來給趙長卿添妝的朱氏族人,袁氏頓時明白了,非但老一輩的十家皆有人來,便是幾位在族中理事的族老也皆著了晚輩來添妝。袁氏輕嘆,真不是人家趙長卿傻,是她傻了。
這樣精明的丫頭,豈能因她嫁個不出眾的小子便小瞧於她?
如此思量著,袁氏更添了幾分真心,直在趙家呆了大半日,午間用過席面,過午在趙老太太面前親辭了,再去瞧過趙長卿,拉著趙長卿的手很說了幾句關切的話,方與妯娌們告辭離去。走前又與凌氏約好,待趙長卿出閣那日定要來熱鬧一番的。
凌氏從早忙到晚,照應這一日,到傍晚已累得不行。趙長卿趙蓉在內宅看著丫環們收拾,外頭是趙長寧趙長宇梨子梨果蘇白幾個安排,趙勇已去屋裡醒酒。
直待第二日凌氏瞧著親戚朋友給趙長卿添妝的單子,臉上方添了三分笑,與丈夫道,「這些年咱們交往的朋友、親戚,總算沒白交往,這許多東西,能再合出六台來。
趙勇問,「一共多少台嫁妝?」
凌氏道,「夏家不寬敞,長卿也沒要多少傢俱,傢俱不多,十二台。還有首飾細軟、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四季衣裳、被褥裘皮,這些就有四十台。添妝的能算六台,一共五十八台。」
趙勇點點頭,「這也不少了。」
凌氏挑眉,「豈止不少,我當時嫁你,一共也就二十四台嫁妝。何況,這些東西還是面兒上的,長卿外頭還有兩處宅子一座山頭,還有她的葯堂、與李掌柜合夥的生意、同林老闆合夥的胭脂鋪子。不是我說酸話,即便知府家的姑娘出嫁,也不一定有咱們閨女這樣豐厚的陪嫁。」再一想夏家那窮家破落戶,凌氏便不由堵心,道,「夏家真是積了八輩子德。」
趙勇握住凌氏的手,笑道,「說這個做甚。」
凌氏指著禮單子道,「別人家的陪嫁無非就是湊個面子光鮮,咱家的多實惠。長卿自己也會攢,她有許多好料子好東西。就算夏家窮,以後也苦不到她的。」凌氏其實攏共就花了兩千兩,她說的那些大頭都是人家趙長卿自己掙的。
凌氏也說了實話,道,「這孩子,我原是想著她私房雖多,怎麼著也要拿出三千兩給她預備。她不想著炫耀,便只花了兩千兩。餘下這一千兩,再添一千兩,給她銀票,叫她做私房吧。」
趙勇點點頭,「也好。」女兒自己有,是女兒的。嫁妝是父母的心意,該多少是多少,總不能因著長女能幹,父母便一毛不拔。
凌氏嘆道,「只是一樣,長卿這樣豐厚的嫁妝,到了阿蓉這裡,怕是沒有這許多的。」
趙勇笑,「這也不好比的,大頭都是長卿自己置辦下的,我都不知她何時置的宅子,怎麼還買了一座山?」
凌氏道,「那山上出產好杏花,正好胭脂鋪子用。」
夫妻兩個說了不少兒女事,長女嫁不出去,夫妻著急鬧心,如此眼瞅著要嫁了,又生出許多不舍來。
趙長卿出嫁前一夜,凌氏拿著一本春gong去給趙長卿普及夫妻知識,打發了丫環與趙長卿道,「這些事,女婿是大夫,想來是懂的。可萬一不懂,別鬧出笑話來。你瞧一瞧,心裡有個數才好。」
趙長卿就翻著看了看,問,「母親,你平時跟爹爹看嗎?」
凌氏羞個大紅臉,輕啐道,「胡說八道,瞅一眼就行了,想看以後自己偷著看。放箱子底,尋常可別叫外人瞧見。」等於什麼都沒說,就叫趙長卿放起來了。
「我知道。」
凌氏望著趙長卿秀美的臉龐,撫摸著她的髮絲,輕嘆道,「你自小就與別的孩子不一樣,格外的能幹,心裡也有主意。你不嫁人,我心急火燎的就盼著你嫁人。這你眼瞅著要嫁人,我心裡又很是捨不得。」說著眼圈兒便紅了,拈著帕子拭淚道,「到了別人家,不能再跟在娘家一樣,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尤其在婆婆面前,她說什麼你只管應著。若心裡覺著不好,不要直接跟你婆婆講,叫夏文去跟他娘說。人家母子是親的,說好說壞的都無妨。婆媳不一樣,就得格外留心。寧可客氣些,別太隨意了。俗話說,禮多人不怪,就是這個道理。那夏家雖說窮些,我看夏文待你倒也體貼,人也老實,只管好好過日子,待過兩年,叫你爹爹去活動一下,給你公公贖了罪出來,一家子便太平了……」
凌氏啰里啰嗦的說了許多,說著說著眼淚便掉了下來。趙長卿握住凌氏的手,輕聲道,「母親放心吧,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凌氏拭著淚,笑道,「怪說人家重男輕女,生女兒有什麼用,這麼嬌生慣養的養了二十年,我自己都捨不得使你一下,到了歲數就要去給別人家做媳婦。」多麼辛苦。
凌氏說著哭濕了一條帕子,趙長卿撫著她的脊背,再一次說,「母親放心吧,我一定會把日子過好的。」
我的人生,永遠只是我的人生。
離開了誰,失去了誰,依舊是我的人生。
想來,這就是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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