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4 章
往年三月初三必張金榜,今歲到了日子,舉子們一大早就在貢院外的茶樓上等著呢,結果,一直等到晌午,依舊沒啥動靜。舉子們等得焦心焦肺,才傳來消息,張榜日期推遲到半月後。
這消息一傳來,如同一鍋燒開的滾水上潑了一碗熱油,滿城舉子們的炸了。各種猜測、各種腦補、各種傳言、各種小道消息……整個帝都城學術界亂成一鍋八寶粥。
夏文幾人也有些站不住腳,成日里商量來商量去,梨子緊張他弟的春闈成績,雖然梨子覺著他弟可能發揮失常,但萬一走個大運,沒準兒能撞上。梨子去找趙長卿商量,「卿妹妹,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了?」
趙長卿道,「肯定是閱卷時有舞弊的情況,如今怕是要重新閱卷了。」
梨子驚道,「你怎麼知道的?」他卿妹妹就是路子廣啊。
趙長卿奇怪道,「這有什麼難猜的。按往年,這時候肯定閱完卷排出名次來了。今年三榜未出,肯定是榜單出了問題。榜單能有什麼問題,無非是閱卷過程中有人循私。雖不知這些人在閱卷時如何循私,但榜單未出,估計就是這些事了。」她真不明白這些人成天聚在一起商量個什麼勁,安安靜靜的等榜單張貼出來就行了。別的事,與這些舉子們有何相關呢?
就在這亂糟糟的時候,鄭妙穎到了帝都。趙長卿一接到鄭妙穎的帖子,先令永福裝了一匣子點心命鄭家婆子帶了去,道,「這是我今早新做的,勞媽媽帶給鄭姐姐嘗嘗。你跟鄭姐姐說,我明兒一早就過去。」
打發了鄭家婆子去,趙長卿高興的到蘇先生那裡,與蘇先生絮叨了半日『鄭姐姐這個、鄭姐姐那個』,蘇先生打趣,「去歲咱們在帝都團聚,也沒你這般激動。」
趙長卿歡喜無限,「我那會兒早知道要同先生見面的。鄭姐姐自嫁去江南,這都十來年了,雖去歲聽鄭家伯母說鄭姐姐今年要來帝都,只是沒想這樣快。「
第二日清晨,趙長卿起個大早,先做了一樣藤蘿餅、一樣榆錢糕,用過早飯收拾打扮好便帶著點心去赴鄭妙穎的約。鄭妙穎如同過去十幾年那般在中庭微笑相迎,趙長卿幾步快走過去,與鄭妙穎雙手相握,「鄭姐姐。」
「卿妹妹。」鄭妙穎上下打量她,笑,「竟長得這麼高了。」
趙長卿笑,「姐姐還似當年走時模樣,沒什麼變化。」這話並不是刻意讚美鄭妙穎。按歲數,鄭妙穎長趙長卿三歲,如今鄭妙穎一身雨過天青過的衣裙,頭上戴一二簪環,素雅明麗,當真是一如從前。
三月天微寒,鄭妙穎笑,「咱們屋裡說話。」
先去見過了鄭老太太、鄭太太,鄭妙穎便帶著趙長卿去了自己屋裡,她如今依舊是住西廂。屋子的擺設與鄭妙穎在閨中時相仿,靠牆的大書架上壘著滿滿的書本,書案靠窗,陽光自窗紙灑下,案頭擺的一盆小小的茉莉,芽葉嬌嫩。
趙長卿望著那滿滿的半壁書笑,「姐姐這些年又攢了這許多書。」
鄭妙穎笑,「三日不讀書便覺面目可憎,言語乏味。豈可一日無書?」
丫環擺上趙長卿帶來的點心,鄭妙穎支開窗戶,一陣清透之氣撲面而來,笑,「知道你要來,我早預備好了。」請趙長卿在羅漢榻上坐。鄭妙穎則在一畔的雙耳陶罐中取水注入一乳白色的石壺,放在紅泥小火爐上煎煮起來。
趙長卿笑問,「這是什麼水?」
鄭妙穎一面慢悠悠的晃著蒲扇扇爐火,笑眯眯的賣個關子,道,「容你猜一猜。」
趙長卿道,「帝都城最有名的是當屬甘泉山的泉水,不過,那是皇家宗親所用,姐姐這肯定不是。嗯,其次就是天祈寺蟠龍泉之水,也是上好。其三是西山寺的落英泉之水,落英泉流經老梅大長公主的萬梅林,有寒梅之香,素為文人雅士所好……」見鄭妙穎但笑不語,趙長卿便知不是這三樣,於是將話音一轉,道,「姐姐要我猜,肯定不是這三種了。我說,定是姐姐自江南帶回的好水?」
鄭妙穎笑,「沾了邊。」
趙長卿想了想,又道,「煮茶的水,常用泉水、江水、井水,這三樣水,都不好過久存貯。如姐姐這樣千里迢迢回來帝都的,必是久存的水。凡天下之水,唯天上無根之水,久貯愈清愈冽。我猜,姐姐這罐里的水,不是雪水便是雨水了。」
鄭妙穎哈哈一笑,「已有七分准。」見水已煮開,自錫罐中取了茶葉,長几上的一套茶具小巧可愛。茶壺精緻如香櫞,杯子小巧如胡桃。一時,鄭妙穎滿酌一杯遞給趙長卿,趙長卿雙手接了,先閉目聞其香,再小口小口的慢慢品啜。便是趙長卿自詡大俗之人,也覺滋味醇厚,香氣凜冽,絕非凡品。
趙長卿飲完一杯,鄭妙穎再為她續了一杯,如是再三,還想喝,茶已見底。趙長卿讚歎,「這是什麼茶,如此神妙。」
鄭妙穎笑,「今年的新茶還沒得,這是去歲的冬茶。」
「就是尋常的冬茶不成?」
鄭妙穎笑,「比尋常的冬茶略好一些,不過,也不算絕品。難得這水好,是我在山中庵堂住著時遇著大雪,收的松針上的雪,只收了這一小瓮。就埋在松樹下,放了四五年都沒吃,這回來帝都,實在難捨,就一併帶了來。」
趙長卿頜首稱讚,「怪道這般清香凜冽。」
鄭妙穎微微一笑,亦是歡喜。
趙長卿此方問,「姐姐什麼時候來的帝都?」
鄭妙穎道,「我二月初就到了,正趕上龍抬頭那日,因有些瑣事要處理,又聽說你家相公要春闈,我父親是左都御史,必要監場的,科舉避諱之事也麻煩,就沒知會你。」
趙長卿關切的問,「姐姐可是遇到什麼難事要來帝都辦?若有我能幫上忙的,姐姐別與我客氣。」
鄭妙穎淡然一笑,「不算難事,咱們自幼|交好,與你說也無妨,來帝都,是為了和離。」
鄭妙穎尚且沒什麼,趙長卿倒是心下一驚復一酸,半晌說不出話。
鄭妙穎看她的模樣不禁笑了,「你這是怎麼了?我雖和離,以前過的也不是苦日子,只是到底不願意再湊和,這才和離的。」
怕鄭妙穎傷感,趙長卿憋了半日才把眼淚憋回去,她輕聲道,「咱們是常通信的,姐姐在信里,從來只與我說看到了幾本好書,養出絕品花木,哪日烹得好茶,哪日飲得好酒。我只當姐姐的日子是極順心的,姐姐若有心事,在信中與我說一說,縱使離得遠,也能排遣一二。」
鄭妙穎並不這樣想,她婚姻不成功,丈夫另有愛妾,她也曾有身孕,可惜孩子未能保住。但,成親這些年,鄭妙穎從不認為自己過得苦。她衣食無憂,因父親近年在朝為高官,夫家愈發不敢慢怠於她,她有大把的時間探索自己鍾愛的學問。她唯一在乎而未能獲得的公道,就是孩子的事了。她絕不能在這件事上讓步,於是想辦法到帝都和離。她一直一步一步的在最大程度上按著自己的心意生活,如今和離亦是如此。
生命中縱使有些不能避免的遺憾與傷感,好在她並未浪費自己的生命。這十來年的時光,起碼,她對得住自己。鄭妙穎笑,「傷心事若總是提及未免更加難已忘懷,放在心裡,久不提,便能忘掉。」
微寒的春風攜帶著春日特有的清新湧入室內,窗外的梧桐樹上,新綠的葉子沙沙作響,天空中不時有成群的灰喜鵲飛過,傳來歡快的叫聲。
趙長卿忽然想到那年上元節燈樓詩會上初遇鄭妙穎時,鄭妙穎做的那首詠梅詩:
凌寒吐素馨,寂寞綻芳魂。
疏影吟和靖,歸鴻問后村。
長懷卧雪意,不慕夢愧根。
恥共桃花艷,風華傲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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