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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3 章

  三司還在查咸陽王之事,宋太后已雷厲風行的辦了蜀王,動作之迅速,讓朝臣好不適應。 

  穆瑜也有些不適應,小皇帝都不能相信,素來慈眉善目神仙模樣的蜀王叔祖,竟然要謀反。不過,穆瑜素來相信自己的母親,只得嘆一聲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倒是五公主啥事也不知道,每日樂呵樂呵的,穆瑜心說,真是傻人有傻福。 

  穆瑜還跟自己母親打聽,「母親是怎麼知道蜀王要謀反的?」 

  宋太后道,「藩王是要為皇帝鎮守藩地的,有沒有本事的再說,忠心是第一要緊之事。這宣召他們來帝都,一則是咱們皇家的恩典;二則,都是一個老祖宗的子孫,親近一二,也是應有的情分;三則,就是要看一看他們的忠心。」 

  「先帝是做了多年皇帝的,他在位時尚且有逆臣謀反。先帝一旦去了,留下咱們孤兒寡母,你年紀小,還要念書。我呢,以前頂多幫著先帝從旁處理政事,到底沒親自當過家。這些宗室大臣們,哪個都不是好纏的,自然要掂量一下咱們的斤兩。若咱們鎮得住,他們自然忠貞臣服,若咱們鎮不住,難保不會生出別的心思來。」宋太后緩聲道,「就如同蜀王,先帝在時也得叫他一聲王叔的。在蜀地經營多年,如今見先帝去了,皇帝待他和善,他便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穆瑜道,「朕對他好,是因為他是宗室長輩,朕敬他三分罷了。」真是不識好人心。 

  宋太后笑,「皇帝要記著,你一直對人好,人是覺不出你好來的。你先給他兩巴掌,再賞他個甜棗,他才知你是好人,且不好惹。」 

  穆瑜深覺,他離他娘還有好長的路要走。 

  不過,直到休息時,穆瑜才想起來,他娘還是沒告訴他,他娘是怎麼知道蜀王會謀反的啊? 

  蜀王之事,最終還是涉及到趙長卿,不僅是那塊玉玦,還有蜀王在西山寺同趙長卿說過些什麼,都在監察司詢問範圍之內。 

  趙長卿又一次見到了林隨林大人。 

  監察司在蜀王一事上出盡風頭,林大人卻依舊是那幅高山終年積雪的模樣,冷的很。 

  趙長卿如實說了,林大人道,「這事兒稀奇,怎麼蜀王不給別人,單給你。你們別是同黨吧?」 

  趙長卿哪怕不懂朝中形勢,也知蜀王倒了大霉。萬一受到蜀王牽連,不要說她,連她家都要受到牽連的。聽林隨這話,趙長卿倒也沒露出焦急模樣,道,「我曾外祖父少時與蜀王相識,聽曾外祖父講,因覺蜀王品性不佳,二人斷交,以此玉玦為證。這玉玦,原是兩隻,共合成一個圓。我曾外祖父半隻,蜀王半隻,就此一刀兩斷,再無往來的。」這些是趙長卿斟酌著編的,好歹盡量得把朱家擇出來啊。趙長卿將兩隻玉玦給林隨看,又道,「曾外祖父後來將玉玦傳給了我,我在蜀中時,在成都府的神仙宮偶遇了蜀王,他見到了我的玉玦。不過,先前只見了那一回,還有蜀王十五公子在畔,可以為證。上次中元節,我到西山寺給曾外祖父做道場,碰巧也遇著了蜀王。興許是人之將死,其行也善。這玉本就是我曾外祖父的東西,蜀王便將玉玦還給了我。就這麼點事兒。」 

  林隨挑起半根眉毛,「這麼說,你與蜀王半點關係都沒有了?」 

  趙長卿道,「就見過兩次面,絕對沒有任何關連。不信你們監察司去查查,當初蜀王府的密探凈找我麻煩。」 

  「咦,你還有蜀王府密探的消息?」 

  「就是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楊玉芙,不過,她好像死了。」 

  林隨問,「還有其他人嗎?」 

  「柳舉人舉家回蜀中了。」趙長卿解釋一句,「柳舉人就是楊玉芙的相公。他家在蜀中的住址我倒是知道。」盡數告訴了林隨。 

  「那個姓楊叫什麼福的是蜀王府的密探,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猜的。」 

  林隨:…… 

  林隨正色道,「趙安人,我們監察司辦案是講究證據的。你猜出來的事,可以不必跟本官說。」 

  趙長卿心道:還不是你一個勁兒的問個沒完! 

  林隨問,「聽說趙安人和離了?」 

  趙長卿道,「這也與蜀王府的案子有關?」 

  林隨唇角一綻,「無關。我是特意來跟趙安人道喜的。」 

  每次跟林隨說話,趙長卿總有一種隨時會被噎死的感覺,她看了林隨兩眼,面無表情,「林大人客氣了。」 

  林隨笑,「許多女人和離后都得去跳井,趙安人和離後過得是神仙日子,委實可喜可賀。「 

  趙長卿道,「只要不指望男人過日子,老天爺還餓不死瞎家雀呢,女人們本就不必去跳井。」 

  林隨輕聲一笑,起身告辭。臨走前,林隨忽然問,「我有些關於楚家的消息,趙安人想知道嗎?」 

  趙長卿臉色猛的一沉,一手虛按的几案頃刻間化作齏粉,林隨挑起一邊眉毛,他身邊的路人甲百戶身形繃緊。趙長卿冷冷道,「不勞林大人費心。慢走不送!」 

  將趙長卿的一對玉玦當做證物收走,林隨瀟洒離去。 

  路人甲百戶表示,「大人,您可別沒事兒找死。我的天哪,嚇得屬下一身的冷汗。真惹毛了趙安人,她萬一給您來上一下子,您可不得跟那几案一個下場。」 

  林隨渾然未當回事,道,「難不成她還敢吃了本官不成?婦道人家罷了。」 

  路人甲百戶心裡琢磨著,哪天閑了,他還得再去買兩身護身軟甲穿,跟在大人身邊,實在太沒安全感了有沒有。 

  監察司被宋太后委以重任,三司對監察司難免有些不快,原本覺著能壓下監察司來查咸陽王暴斃之事,是朝廷對抗監察司的一次勝利。不想,監察司轉身摘了這樣大的一個桃子。 

  真能讓人鬱悶的吐了血。 

  蜀王都被請到監察司去了,刑部尚書打算,咸陽王之事,也就是蜀王乾的了。大理寺少卿對此也沒什麼意見,偏生鄭伯岩意見天大,鄭伯岩堅持細查咸陽王之事。 

  鄭伯岩素來有鐵面名聲,大家拗不過他,只得接著查,只是查案熱情遠不比以往。 

  蜀王一倒台,還在帝都的襄陽王立刻乖得跟孫子一般。 

  這位是昭文帝的兄弟,穆瑜的王叔。襄陽王態度之溫順,令穆瑜大為感嘆,他娘的話果真沒錯。 

  他沒給襄陽王耳光吃,襄陽王只看到他娘的厲害,態度便大有轉變。看來,這世道還真是人善被人欺了。有此心得,穆瑜平日里愈發將架子端得足足的,小模樣要多威嚴有多威嚴,看得宋太后心下暗覺好笑。 

  五公主對此的意見是,「哥,你能不能把下巴低下一點來,我只能看到你鼻孔啦!」 

  穆瑜:…… 

  蜀王之事讓朝臣多了幾分謹慎,朝臣甚至擔心宋太后藉此事遷怒,進而朝中大清洗。這一節,倒是朝臣想得多了,宋太后並未有大清洗之意。她只令監察司嚴審蜀王一系,余者,該怎麼著怎麼著,與以往一樣,未有絲毫變化。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便是中秋,中秋之後又重陽。 

  梨子受趙家之託來了帝都,同趙長卿道,「勇叔跟嬸子接到你的信都嚇壞了,勇叔原想親自來帝都,偏生如今差使忙,也走不開。阿寧三不五時的要打仗,阿宇年紀小,也不放心他大老遠的過來。正好我沒事,到底怎麼回事,信上說的也不大清楚,怎麼和離了?」 

  舊話重提過,梨子不免痛罵夏家一頓,只是,如今趙長卿都和離好了,說這些也無益。梨子道,「勇叔奏章都寫好了,看來是白白帶來了。」親手交給趙長卿。 

  趙長卿看過後,道,「原以為會很難,要早知道這樣容易,就不必給家裡去信了,倒叫爹爹和母親惦記。」 

  「這樣的大事,不論如何都該跟家裡說一聲的。」梨子道,「夏家這狗娘養的,和離了也好。幸而如今他家尚不發達,若真有發達那一日,還不知要怎麼著。」 

  趙長卿不想再多說夏家事,笑,「你來了正好,梨果總是念叨你,蘋果還沒見過你呢。生得又白又胖,眉眼像梨果。」 

  梨子露出慘不忍睹的模樣,「我還沒說呢,這叫取了個什麼名字。他自己那名兒就算了,當時家裡沒個念書人,隨便取個名兒瞎叫。我一聽他給大寶取得這名字,都不能信這是進士取出來的名兒。」梨果的兒子,叫蘋果。梨子再吐槽一句,「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我家是種果園的呢。」 

  趙長卿聽得直樂。 

  不管怎麼說,日子還是越過越好的。 

  再次遇到夏文,已是初雪飄落的季節。 

  趙長卿去西山寺賞梅景,正遇到夏文約了同僚也到西山寺遊玩。這並不稀奇,西山寺的雪中梅景雖比不得老梅大長公主的萬梅林,也是極難得的了。帝都有閑的人都喜歡來初冬賞梅,何況落了一場不大小的初雪,更添勝景。 

  夏文望著趙長卿,一時說不出話。 

  趙長卿微頜首,舉步要走,夏文問,「過得還好嗎?」 

  天空有些陰霾,梅花開得正艷,久未相見,襯著紅梅的冷艷,趙長卿未施脂粉的臉上彷彿也添了幾縷艷光。 

  趙長卿道,「還好。」 

  「我也還好。」 

  「那就好。」 

  趙長卿道,「我先走了。」 

  夏文忙道,「別,別,我這就走了。」他並不想打擾趙長卿賞景的心情,夏文轉身快步離開,不留神便撞到了人。 

  那人身高八尺有餘,毛髮濃密,絡腮鬍子,一襲披風並沒有穿在身上,而是包裹著什麼東西抱在懷裡。夏文兜頭撞上此人,此人步子一緩,偌高身量堪稱輕柔的斜掠開來,夏文巴唧就摔到了地上。此人腳下未停,快步離去。 

  趙長卿眼神一凜,微微皺眉,那人斜掠出去避開夏文時,披風盪起一角,露出一抹金黃色,還有這種香氣,彷彿在哪裡聞到過。 

  這樣想著,趙長卿抬手摺下一支梅枝,隨手向那人擲去,那人果然如同背生雙目,一個鐵板橋避過,梅枝沒入地面,沒發出半點聲音。趙長卿隨口尋個理由,「害人跌跤,連聲道歉都不會說嗎?」 

  男人起身便跑,這就更可疑了。趙長卿縱身撲過去,男人避不過,只得與趙長卿纏鬥起來。趙長卿對戰經驗少得可憐,但,她有著常人沒有的毅力,自習武之日起,十幾年間,她沒有一日不修習內力。再加上她天生力氣極大,而這男人一手帶著披風裡的東西,只餘一手與趙長卿對戰,難免落了下乘。 

  不過,武功高低往往並不能決定勝敗。眼看不是趙長卿對手,男人袖中一抖,一股不什麼什麼粉末揚出來,趙長卿忙忙用鶴氅擋住頭,那男人抱著懷中之物匆匆跑遠。 

  夏文忙過去問趙長卿,「沒事吧?」 

  趙長卿眉宇間露出憂色,道,「那人懷裡抱的是五公主!」她已經想起來了,那是五公主喜歡用的香。趙長卿伴在五公主身邊日子短,一時只覺著熟悉,如今方想到,也只有皇室會用黃色。 

  夏文道,「不可能吧。今天是先帝生辰,陛下奉太后與諸宗室公主們祭先帝陵去了。」 

  「我去看看,你去找住持大師。」趙長卿丟下一句話,便追了男人的去路去。 

  趙長卿不是什麼聰明人,好在,她足夠細心。 

  習武十幾年,她又是個勤奮的,輕功足夠好。所以,即使天空開始漸漸飄雪,趙長卿所過之處,竟沒有太多痕迹留下。 

  只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個男人的蹤跡,趙長卿一時不知要怎麼辦。她一個人對付一個都沒什麼經驗,何況看那屋子裡,絕不止一個人。想也知道,若這些人手裡的人真是五公主,那肯定是異常嚴密的綁架事件,斷然不是一個人可以獨自完成的。 

  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好法子,趙長卿也沒有別的通知其他人的辦法,她想悄悄離開,又擔心這些人會不會轉移地點,五公主若有意外可如何是好。左思右想,都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趙長卿索性用了最笨的辦法,她就在外頭等。 

  外頭雖冷,趙長卿也不很怕,她是有武功的人,運起內功,自有一股柔熱之氣順著七經八脈流轉,身子便不會冷。 

  她尋一積雪微厚之地,直接盤腿坐下,內力在身體流轉,耳邊儘是落雪簇簇的聲音,還有一些說不清是什麼的聲音。趙長卿想,那是風的聲音、樹枝的聲音、還是小動物踏過積雪的聲音,或者,這就是天地造化的聲音。 

  在這樣安靜的雪夜裡打坐,彷彿亦有一種與天地同在之感。她的心臟,似乎也在與天地一併跳躍著,連血管里血液流敞的聲音都似乎帶著一種神秘的節奏…… 

  鳳儀宮。 

  宋太后問馮誠,「賢太妃招了沒?」 

  馮誠跪在地上,「奴才無能。」 

  宋太后道,「林隨,讓她開口說話。」 

  林隨道,「酷刑用遍,賢太妃仍不肯說。娘娘,方家早已被先帝族誅,這世上,已沒有可以威脅賢太妃的東西。」他們又不能對太皇太後下手。 

  宋太后問,「還是沒公主的消息么?」她不該把女兒放在宮裡,她應該帶她在身邊。這樣,不論有無意外,起碼母女是在一處的。「 

  林隨道,「九城戒嚴,若公主仍在城內,絕不會被送出城去。」 

  宋太后的面色很不好,「若公主已在城外了呢?」 

  林隨道,「今天已經引出一批逆黨,他們沒剩幾個人了,頂多有十幾個。任何人都是有價的,他們費大力氣劫持公主出宮,不見得是想對公主不利,應該是想提些條件的。」 

  「是啊,只要他們肯提條件,公主便是平安的。」宋太后輕嘆。 

  穆瑜道,「不論任何條件,都答應他們。」他與母親完全是為了安危著想,將妹妹放在宮裡,不想竟出了意外,儘管往時總嫌妹妹笨,穆瑜也是很疼妹妹的。如今妹妹丟了,穆瑜很是著急。待他抓到偷他妹妹的人,一定挨個砍了他們的腦袋。 

  林隨道,「恕臣失禮,陛下與公主是龍鳳雙生,聽說龍鳳雙生子之間會有些靈犀。陛下有沒有特別的感覺?」 

  穆瑜有些不好意思,「朕就是覺著有些困,昨晚明明睡得很好。」 

  林隨問,「陛下什麼時候覺著困的。」 

  「早上在輦車上就有一些。」 

  林隨彷彿大仙附體,道,「這就對了,臣審問賢太妃身邊的宮侍,大約也是早上五公主喝了湯說是想睡覺的。」 

  穆瑜來了精神,「這麼說,五兒肯定沒事的!」 

  林隨道,「公主吉人自有天相。」 

  君臣正商量五公主的事,夏文就被李行遠帶來報信了。公主丟了不是小事,九門戒嚴之外,城外也派了大批人再找,夏文想到趙長卿說的話,半點不敢耽擱。正巧寧安侯之子李行遠帶人搜查城外,遇到夏文,直接帶他進宮面君。 

  夏文迅速的將事情說了一遍,急道,「長卿覺著可疑,追著那個男的去了,現在還不見回來!」 

  林隨立刻道,「臣這就帶人搜查西山。」 

  宋太后道,「找到人,確定公主平安,不論什麼條件,都可答應。」 

  搜山絕不是監察司一家能幹得了的,御林軍禁衛軍都出動了。 

  但凡綁架的事,總是有其目的所在。人家也沒打算怎麼藏,被找到也沒啥稀奇,亦無甚惶恐,反正肉票在手,誰敢傷他們不成? 

  可憐的五公主,這會兒除了哇哇大哭,就是哇哇大哭。 

  好在,聽五公主的哭的大嗓門,想來還算平安。林隨等人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綁匪的條件開的都不稀奇,就要釋放蜀王府一干人。 

  寧安侯道,「釋放蜀王可以,只是,蜀王不在這裡,你們怕要稍等片刻了。連帶你們要的車馬,一併給你們備好。做為條件,萬不可傷害公主分毫。」 

  五公主是他們的平安符,不必寧安侯說,這些人也不會叫五公主出意外。只是五公主哭得那叫一個大聲,綁匪呵斥兩聲,原是叫她安靜,不想她哭得更大嗓門。 

  綁匪抬手給了五公主一巴掌,寧安侯大怒,「混賬!你敢對公主殿下大不敬!」 

  五公主的哭聲只是暫時一頓,繼而哭得撕心裂肺!這嚎啕大哭中,又夾雜寧安侯高聲抗議,整個場面並未失控,但,聲音嘈雜吵鬧。誰也沒看清趙長卿是怎麼出來的,人們只看到那拎著五公主的劫匪頭臚倏然飛起,高大的身子向地上倒去,漫天雪霧飛散,一道白練般的殘影閃電般掠過,趙長卿用力過猛,非但擰掉了悍匪的腦袋,抱著五公主收不住去勢,直撞飛了好幾個人才穩住身子。 

  趙長卿頭髮眉毛上凝著冰霜,五公主在驚懼中已經傻了,獃獃的望了趙長卿片刻,才認出她來,傻傻的叫了聲,「趙安人?」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又要開始哭。 

  趙長卿柔聲哄她,「殿下,記不記得以前玩兒的打仗的遊戲?壞人最後都會輸的,對不對?」 

  「嗯。「五公主委屈的要命,「那個壞蛋打我。」 

  小孩子肌膚格外嬌嫩,何況自幼被人捧在掌心的五公主,趙長卿摸摸她柔嫩的小臉兒,道,「多虧了殿下,寧安侯他們才抓到了壞人。殿下真是勇敢又能幹。殿下,你怎麼這樣能幹啊?」 

  五公主別看年紀小,天生臭顯擺的脾氣,趙長卿這樣說,她倒有些忘了先前的害怕,腆一腆小胸脯,「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生就能幹吧!」 

  趙長卿一笑,陪著小公主慢慢的說話,哄得小公主漸漸忘了剛剛的恐懼。 

  既已救下公主,餘下劫匪哪怕通天本領也不足為懼,皇室有的是高手,就地誅殺都不是難事,無非是想留兩個活口以後審問罷了。 

  後面的事是怎麼發生的,趙長卿有些記不清了,她甚至未看到那樣驚天一箭自何而來。夏文大吼一聲撞開趙長卿,夏文離趙長卿原有一段距離,不知怎地,或者是人在極具焦急下超乎尋常的爆發力吧。他這一撞,直接撞得趙長卿身子一個踉蹌,趙長卿眼角餘光見一道厲光直逼夏文。她顧不得多想,手裡輕輕一推,正將小公主送到寧安侯懷裡,跟著腰身一擰,旋身一腳正踢在箭身,那箭勢頭一緩,斜斜釘到一株腕粗的松樹上,咔嚓一聲,松樹攔腰折斷。 

  趙長卿半條腿都被箭身力道震得發麻,她人還未落地,第二箭已逼至面門,趙長卿大吼一聲,雙掌推出,那道厲光止遇到趙長卿雙手相疊的一掌,趙長卿整個身子一滯,繼而猛然向後跌飛出去。第三箭來時,趙長卿雙手失力,她想,此命休矣。不想一人將她攔腰接住,輕輕一揮袖便將那箭支捲入袖中,歐陽青峰將趙長卿放到地上,還有心思打趣了句,笑,「學藝不精哪。」 

  趙長卿剛想問,這傢伙不是蜀王的走狗么?他怎麼來了?難不成要對小公主不利? 

  趙長卿一肚子話想說,卻是一句都說不出,她的舌頭忽然麻木,整個身體好像失了知覺,她聽到的最後一句話便是歐陽青峰的一句,「糟了……」 

  究竟,是什麼糟了? 

  好累。 

  真的是太累了。 

  人自哭聲中來,自哭聲中去。 

  趙長卿從來不喜歡哭聲,究竟,是誰在哭? 

  趙長卿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蘇先生微紅的眼,她想說什麼,渾身力氣不知何處去了,竟使不出半點,似乎只是睜開眼睛這一個小小動作已耗盡她的全部精氣,未聽到蘇先生說什麼,趙長卿又昏睡了過去。 

  蘇先生驚喜的想哭,叫道,「快!快叫你舅舅過來!長卿醒了一下!」 

  蘇白連忙將蘇神醫與夏文叫進來,蘇神醫仔細為趙長卿診過脈,道,「看來,先前配的那幅解毒劑倒是對些路數。」 

  夏文亦險些落下淚來,連聲道,「是啊是啊。」 

  依蘇神醫夏文二人之力,能拖住一個月,已是極限。 

  試了許多葯,真正也給趙長卿用過幾幅,但,配出的並不是解藥。趙長卿時而醒來,又很快昏睡過去,忽就一日,她罕見的竟能坐起身了,蒼白的腮上染上淡淡的一抹紅,趙長卿道,「覺著爹爹與母親好似要來了。」 

  蘇先生險些掉下淚來,趙長卿神智無比清晰,反勸蘇先生,「生老病死,人人都會遇到,不過有的人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 

  蘇先生握住趙長卿的手,卻也不敢狠握,趙長卿的掌心經過多次放毒血,已經有些潰爛。蘇先生道,「長卿,你令我傷心。」 

  趙長卿道,「能遇到先生,是我此生最大幸事。」 

  蘇先生淚落如雨。 

  趙勇與凌氏是下午到的,凌氏一見就忍不住失聲痛哭,一句話都說不出,抱著趙長卿,恨不能哭斷肝腸。 

  趙長卿想,這一次,母親的眼淚是真的吧?這一次,她是為我的離去而傷心難過吧? 

  夫妻兩個傷感至極,偏生又不能說,你幹什麼要去救公主啊?在我們心中,你的安危比公主殿下更加重要。 

  趙勇還是宋太後下旨召至帝都的,宋太后聽了太醫的稟告,也輕車簡騎的來西山別院探視趙長卿,對趙勇道,「當初,趙千戶救過哀家的性命。如今,趙夫人救了哀家女兒的性命。哀家一直記在心裡,還欠當面一聲道謝。謝謝你,趙千戶。」 

  趙勇面色憔悴,連稱不敢。 

  宋太后坐在趙長卿床前,溫聲問,「趙夫人,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趙長卿聲音很輕,「娘娘,我這一生雖不長,喜怒哀樂都有了,還不算白過……我這一輩子,唯一內疚之事……能不能……請娘娘將當初楚家案的卷宗賜予我……」 

  宋太后自然是知道趙長卿與楚家當初的事,只是沒想到趙長卿臨終前求此事,她點頭,「好,哀家准了。」 

  趙長卿道,「我手中私產,鋪子里的分子……一半給父母做養老之資,一半捐到義塾……西北藥材里的份子,依舊捐西北軍……」 

  哪怕宋太后在跟前,凌氏也忍不住哭成了一個淚人兒。 

  據說,人死後會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上一次,趙長卿死後一睜前,從頭再來。 

  那麼,這一次呢? 

  還會從頭再來么? 

  「楚哥哥?」趙長卿失聲,險些跳起來。 

  楚渝按住她,道,「別動,你身上有傷。」 

  趙長卿道,「鬼也會受傷么。」 

  楚渝笑,「陽世時受的傷,到了陰間也得要繼續養一陣子。不然,靈體太單薄,容易神魂俱散。」遞給她一盞茶。 

  趙長卿問,「這是什麼茶?」 

  「孟婆茶。」 

  趙長卿看一眼楚渝比瓷盞還要細膩蒼白的手,問,「喝了這個茶,我們是不是就不認得了?」 

  楚渝將茶放在一盞几上,道,「我以為你已經忘了我。」 

  趙長卿嘆口氣,「我沒忘了你,只是,我嫁了別人。」 

  「嫁得好么?」 

  「還成吧。先前挺好的,後來他富貴了,心便大了。我又和離了。」 

  「怎麼嫁那樣的男人,一點兒配不上你。」 

  趙長卿道,「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紀,恰好遇到了,就嫁了。」 

  「嫁也該嫁個好的。」 

  「以前你如同天上的雲,我似地上的泥。你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遇著夏家時,夏家如同地上的泥。將心比心吧,結果,比錯了。」 

  楚渝道,「趙蓉一直沒出嫁,我看也沒什麼。」 

  趙長卿輕嘆,「趙蓉知道家人會容她,我不知道。」 

  「要知道,你還會嫁別人么?」 

  「會吧。」趙長卿嘆口氣,對楚渝道,「大概是我生前心愿未了,才能在地府遇著你。楚哥哥,我那一輩子,從來都是被辜負,唯一辜負的人就是你了。第一件事,你過身後,我嫁人了。我小時候的心愿就是嫁個平凡的男人,生養幾個孩子,平平靜靜的過些小日子。所以,我嫁了別人。結果,也沒嫁好,孩子也沒有,這興許是我的報應。第二件事,你家出事的時候,我太沒見識,直接嚇傻了,又擔心會不會連累到我家裡,我連去看都沒去看你一回。我一輩子都不安心,如果我那時多經一些事,多長一些見識,我不會那樣。這件事,我內疚後悔一輩子。到了帝都,我連到你墳前親自去祭拜一回都沒臉去。」 

  「原本想著等查清你家事的來龍去脈再去祭拜,不料終是沒去成。」趙長卿指了指床邊壘壘碼起的卷宗,道,「這就是朝廷關於楚家案的卷宗。興許沒什麼用,不過,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楚哥哥,趙蓉說你是遇著我,家裡才倒了大霉,家敗人亡。生前,我做了許多善事,捐出了好些銀子,能幫的人我都幫,每年往外施粥舍米,廟裡我也從不吝惜香油錢。若有福報,這些全都給你,算我償了欠你的情分。」說完,趙長卿端起那盞「孟婆茶」,一飲而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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