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鐘聲一聲緊接著一聲,好似在催促一眾新進弟子。
循著鐘聲奔行數里,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千餘名新進弟子紛紛駐足,停在了一座半人高的石台前面。
一人一襲青色袍子,背負著手立在石台上,初升的太陽落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暖光。這人的身後,整齊地站著九名年輕弟子,一個個神色肅穆,靜候著一眾新進弟子到來。
慕煙華心知,這領頭之人,多半就是那萬長春提到過的海山,辛寒言道專門負責新進弟子事宜的海長老。
海山瞧著約摸二十七八歲,樣貌比萬長春、薛越要年輕不少,生得濃眉大眼,國字臉龐,嘴唇略有些厚實,給人一種極為可靠的感覺。
然慕煙華知道,一個修士的年齡不能光看表面,心性如何更無法依託於長相。海山看起來比萬長春、薛越年輕,並不代表實力也比他兩人強。
可能是功法的關係,可能是海山晉陞築基境的時間早,本身年齡亦比萬長春、薛越小些。
「諸位。」
海山目光環視了一周,語聲不急不緩,帶著從容不迫,傳入所有人耳內。
「今日召集諸位前來,是有些事情要提前說明,免得到時出了問題,再來推脫責任。嚴格而言,諸位此刻還算不上我天魔宗正式弟子。」
不算天魔宗弟子?
慕煙華微眯起眼睛,緊緊盯著海山,等著他的下文。
千餘名新進弟子有不少沉不住氣,本是馬上要出聲詢問,見著慕煙華沒有反應,也是重新按捺下來。
海山停頓了片刻,面上露出一絲笑來:「我天魔宗立宗數萬年,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每一屆新進弟子一視同仁,全部先進外門鍛煉三個月。這三個月,諸位可在整一個外門的範圍內活動,每一日有內門的長老來此傳道授業,諸位有何修鍊上的問題,都可向長老們請教。但有一點,宗門不會教授諸位任何一門功法秘技。」
「天魔宗躋身東南域六大宗派,整個內門除去宗主所在中央浮圖峰,另有九大主峰、七十二次峰,擁有完整傳承不計其數。三個月後諸位一道進入外門十二宮,戰績上佳者自可選擇其中之一加入,跳過外門成為內門弟子。更或者被宗主、峰主、長老們看重,直接收入門下,一步登天躍升為親傳弟子。」
「諸位有其他問題么?」
海山停頓了片刻,並未聽到有人說話,便側過臉,對著身後幾名弟子點了點頭。
其中一名瘦高的弟子上前來。
「諸位師弟師妹,現下可來我這裡領取臨時的身份銘牌。此牌只作自由出入外門各處的憑證,不含諸位身份信息,還請妥善保管。外門十二宮試煉之後,再行更換正式的身份銘牌。」
這弟子取出一隻乾坤袋,轉向慕煙華:「慕師妹,就從你開始如何?」
「謝過師兄。」
慕煙華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至那瘦高弟子身前,從他手裡接過一枚玄鐵牌子,退回原地。
玄鐵牌子入手有些沉,只有半個巴掌大,其上鐫刻著天魔宗青天黑日的標識,便再沒有其他特別。慕煙華稍稍注意了一下,發現每個人領到的牌子都一般無二,沒什麼特別。
小半個時辰后,千餘名新進弟子全部領到玄鐵牌子。
海山又提醒了兩句,領著身後九名年輕弟子離開。這一行前腳剛走,一道藏青色身影便無聲無息出現,直接盤膝坐於石台上,鬚髮皆白,面上皮膚卻極為光滑,眸光平和,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寧靜的氣息。
此人一經出現,四周圍彷彿受到他的影響,連著流動的空氣都變得和緩起來。
「修行之道,在於自身,在於本心。其心不正,則身不正……」
清淡的語聲好似夜來春風,能夠吹得千樹萬樹梨花開。
包括慕煙華在內,所有人立時被牢牢吸引住,不由自主地席地而坐,凝神靜氣,側耳傾聽,不敢有絲毫放鬆。
同一時間,外門弟子聚居之地。
不大的房間門窗關死,僅有一兩絲天光漏進來,顯得有些昏暗。
兩道人影一立一跪,掩藏在陰影里。
跪在地上那人抬起頭,依稀可看清五官輪廓,竟是當眾給一眾弟子下馬威,反被慕煙華扒了面子裡子的童吉。
「余師兄,慕煙華欺人太甚!此次我臉面盡失,怕是要被整個宗門之人暗裡嘲笑,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蠢貨!竟還有臉來我處叫屈!」
余師兄語聲低沉,略帶著點沙啞,明顯夾雜著壓抑的怒火。不知想到了什麼,一腳將童吉踹翻在地,狠狠地踩了兩腳。
「用你的腦子稍微想一想,那慕煙華是隨便能動的么!你真以為青雲榜第一是浪得虛名,凌絕塵是吹出來的名聲?這下子可好,你落得個欺壓新進弟子的惡名,還要連累牧師兄與我,反倒成全了慕煙華!」
「慕煙華一番話,怕是早早傳到宗門耳內,不知被多少峰主、長老聽聞。她本是挾著青雲榜第一之勢前來,正當氣焰滔天的時候——要不是牧師兄閉關衝擊結丹境,並未親自過問此事,你以為你還能好端端站在這裡?」
余師兄越說越氣,抬腳又是踹了童吉好幾下。
童吉生生受了,根本不敢閃避,唇角很快滲出血漬,發出幾聲沉悶的痛哼,吐出一口逆血,艱難地開了口。
「每、每一回新進弟子入門,這、這不是慣例么?」
「慣例?!你這是責怪我沒有提前通知你?」余師兄面沉如水,語聲壓得更低,像是直接從齒縫裡迸出來,「青雲榜十年立一次,跟著往年招收的弟子能一樣?倘若我今日沒有趕過來,你是不是打算再糾集一幫子人,尋那慕煙華報復?」
「沒、沒有!」童吉連續咳了好幾聲,忙不迭地矢口否認,小心翼翼地道,「慕煙華是萬……長老親自帶回,萬長老一向受宗主器重。宗主座下三大親傳,他獨獨針對牧師兄——莫非牧師兄打算將慕煙華收歸己用?」
「牧師兄的心思,是你我能隨意揣測的么?待得牧師兄出關,定然晉陞至結丹境初期,到時候還忌憚什麼萬長春?」余師兄猛地閉口,察覺到說得太多了,便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沉聲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跪地求饒也好,負荊請罪也罷,倘若你不能求得慕煙華原諒,消除她心中的惡感,你就再不要回來了!」
「余師兄!」童吉面色幾經轉變,掩在袖子里的雙手狠狠捏成拳,幾不可查地顫抖著,「我——我、我向慕煙華道歉?!」
怎麼可能!
那樣的奇恥大辱!
縱然正面打不過慕煙華,他也不會就此妥協。
他與慕煙華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我告訴你,少想些亂七八糟的!」
余師兄自然不會在意童吉的情緒,出言警告道,「此次你自作主張挑釁慕煙華,看在尚可挽回的份上,就這麼算了。日後再耽誤牧師兄的事,有你受的!」
童吉弓著背,臉朝著膝蓋跪在地上,瞧著極為恭順謙卑。
余師兄盯著童吉看了半晌,冷哼著一甩袖子,繞開他走向門口,推開房門一步邁了出去。
「砰!」
木門開了又合,屋子裡一亮一暗,險些耀花人的眼。
童吉在地上跪了許久,一直沒有動。
「呵!」
黑暗中響起一聲輕笑,卻見得童吉緩緩起身,平靜地抹去嘴角的血絲,整了整微有褶皺的外袍,口中喃喃自語。
「你們要拉攏討好慕煙華,何必拿我做箋子……三個月,還有三個月,這麼長的時間……」
不就是道歉么?他會去的!
但在這之前,他必須去找一個人。
童吉拍了拍外袍下擺沾著的灰塵,下定了決心,同樣推開門走了出去。
日頭漸漸升高了,不知不覺間,向著西方天際沉去。
半人高的石台上,那鬚髮皆白的長老停了下來,微閉著的眼睛睜了開來,掃視了台下一眾新進弟子一周,在慕煙華身上略停了停,眸光平靜如水。
「今日到此為止,爾等自行散去。」
話音輕輕落地,根本未見他有何動作,已是跟著來時那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慕煙華在原地靜坐了片刻,將一日所得整理了一番,確信並無遺漏之處,便消無聲息地起身離開。
大部分新進弟子還處於感悟中,慕煙華沒有打擾他們。
十萬大山收復涅影,涅影腹中已是孕育了兩個小生命。如今兩個多月過去,雖是表面不顯,實則離著生產沒有幾日了。
慕煙華有些不放心。
一路暢行無阻,偶爾遇上人,也都是外門弟子,看到慕煙華走近,忙忙移開視線加快腳步,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沒有人招呼,更沒有人再來挑釁。
慕煙華並未在意,不多時便回到了暫住之地。
「你就是慕煙華?擊敗凌絕塵的慕煙華?」
尚處於變聲期的少年,語聲帶著難聽的粗嘎,刻意做出來惡聲惡氣的模樣。
「我要跟你決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