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青青子衿④
許良阻止了子衿，子衿自我安慰，以為許良好歹還會擔心他的身體。
其實許良隻是覺得蟲子可憐，被人咬一口肯定很疼。
許良把桃瓣和上麵的小蟲一起放回樹上，順手在花苞上碰碰。
子衿在身後看著許良，隻覺得五百年過去了，這人的背影幾乎絲毫沒變，總是看似很近，實則遙遠。
子衿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確實操之過急。
許良已經忘了，對他來說，自己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不，比陌生人還不如，是一個陌生的妖怪，能在看到自己本體的情況下還不覺得恐懼，已經很難得了。
感情的事不能急於一時，日子還長，他總能讓許良心甘情願回到自己身邊。
子衿拉著許良的手，“我看得出來，你現在最喜歡的花不是桃花，那是什麽花？能告訴我麽？”
許良：“都喜歡啊，每一種都喜歡，桃花也喜歡！”
子衿沉默片刻，沒有特別的喜好，反而難辦。
“那其他呢？我知道你愛吃杏仁牛紮糖，除了這個你還愛吃什麽？”
子衿一直在暗中收集許良的資料，但畢竟沒真正相處過，紙上談兵的功夫一遇到實際問題就現了原形，現在後悔也沒什麽用處，隻能想法補救。
許良揪著自己大拇指數，“愛吃的很多，牛軋糖，水果糖……”
子衿：“你現在最想吃什麽？或者最想做什麽，你告訴我，我也會告訴你，就當這是一個遊戲。”
許良喜歡遊戲，隻要他玩兒得來的，任何遊戲來者不拒。
平時跟他一起玩兒的都是小孩兒，身高最多到他腰際，大部分隻到大腿，許良也喜歡跟他們玩兒，但難得碰到同齡人願意和自己玩兒，他當然更加開心。
他想象著，閉上眼睛，又猛地張開，“雲霄飛車，我想坐雲霄飛車！好了，到你說了。”
子衿微笑，“那先坐了雲霄飛車，我再告訴你我想做什麽，來，把眼睛閉上，這就帶你過去。”
“為什麽要閉上眼睛才能過去？”
“你忘了我是妖精，不需要走路，我自然有辦法帶你過去。”
“像在地下一樣嗎？我還趴在你身上？”許良說著，舉起雙手，比了個蛤-蟆似的動作。
子衿握住許良雙手，走近，帶著他的手一起覆住眼睛，“別睜眼，數一二三。”
“一，二，三……”
子衿拉著許良向前走了三步，把手鬆開。
許良驚呼一聲，“歡樂穀！雲霄飛車！”
天上的星星亮得很不真實，連路燈都給比了下去。
許良仰望夜空，眼睛被星星映著晶晶發亮。
子衿用極溫柔的目光看著許良，手輕輕搭在他的肩上。
許良：“？”
子衿：“不是之前就說肚子餓嗎？要不要先吃點什麽？”
許良這才注意到空氣中的香味兒，肚子呼嚕作響，依次看過去，路邊的小店裏有披薩、漢堡、章魚燒……每一樣他都想吃。
許良：“你也餓嗎？我帶夠錢了，買給你一起吃吧？”
子衿把許良拉到攤位前，“今天歡樂穀完全免費，你愛吃什麽，盡管拿了就好。”
許良這才發現，攤位上確實沒有售貨員。
他對著剛剛出鍋的章魚燒思考片刻，取了六顆放在小盒子裏，然後把十塊錢放在攤位上，雖然說是免費，但不給錢總覺得哪裏不對。
許良自己吃一顆章魚燒，把剩下的遞給子衿，繼續往前走，自己吃一個漢堡，再拿一個分給子衿，烤雞翅也是，自己吃一隻把剩下的留給子衿。
子衿笑問：“為什麽每次都分給我？有理由嗎？”
許良揉著鼻子笑，“因為你也想吃啊，真的很好吃的。”他見子衿總盯著他看，目光就跟劉嬸兒家的妞妞一樣，以為子衿嘴饞又不好意思，所以才主動分一份給他。
子衿不知從哪裏取出一張淺青色的絲絹，把食物放進去包好，手指一點，又將絹包收了起來。
吃飽喝足之後，許良和子衿一起上了雲霄飛車。
車子開動時，許良緊張又興奮，緊緊握著扶手歡呼了幾聲。
子衿：“開心嗎？”
“嗯嗯嗯！你以前來玩兒過嗎？這個特別好玩！我最喜歡了！之前說要跟安安靜靜一起來的，可是安安靜靜……對了，今天沒和安安靜靜一起回家……他工作很忙。”
子衿：“常淨確實很忙，而且最近要出差一段時間，所以才特意叫我替他帶你來玩兒，也因此，我才從公園接你回家。”
許良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個說法，因為子衿和常淨身上有某種相似的特質，他形容不出來，但能感覺得到。
“那你跟安靜靜是好朋友嗎？”
子衿點頭，許良很開心，但行動不便，隻能用腦袋在子衿肩膀上敲一下，以表示自己很開心，“安安靜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這時車子猛地行駛出去，許良大叫一聲，緊緊抓住扶手。
不過隻經過半圈的適應，他就放鬆下來，驚叫轉為歡呼。
就像會飛一樣，簡直太好玩兒了！
車子裏隻有許良和子衿兩個，許良惦記了很久，玩兒起來自然特別開心，每一次轉彎都要加大音量歡呼。
但總有樂極生悲的時候，他不知道上車之前最好別吃東西。
他從小就愛玩兒這個，轉幾圈頭都不暈，但胃卻不如腦袋皮實。
經過最大的一個轉彎之後，許良忽然開始想吐。
那是胃裏的芝士章魚燒、雙層培根牛堡、麻辣烤雞翅、半張菌菇披薩以及草莓奶昔在集體抗議。
子衿是妖，不懂人類的興趣點，坐在車上既不覺得恐怖，也不覺得刺激，最大的樂趣就是觀察許良，見他笑，自己也覺得滿足。
這會兒許良的樣子卻有些奇怪，最明顯變化是不出聲了。
子衿：“你怎麽了？害怕了嗎？”
許良捂著嘴搖頭，然後更加用力地捂住嘴，從彎道轉到正常斜坡才稍微放鬆，可憐巴巴看著子衿，“吐……要吐了……”
其實以前每次坐雲霄飛車，常淨都不許他提前吃東西，隻是現在常淨不在，食物的誘惑遠遠壓過了他應該長的記性。
子衿掀開自己身上的護欄，攬住許良的肩膀，“再忍一下。”
剛說完，車子就停了下來。
許良的身體在子衿臂彎裏猛地一晃，詫異地看向周圍。
頭頂是繁星密布的天空，下方是霓虹閃爍的街景，自己就像坐著小船，飄在天與地的分界線上。
畫麵很美，但許良依然想吐。
子衿掰開護欄，將他攔腰抱起，直接從車軌跳了下去。
“啊啊啊——”用力閉上眼，卻什麽也沒撞上。
子衿帶著他穩穩落地，輕拍他的後背，“還想吐嗎？”
許良點頭。
子衿單手背後，再拿出時，掌心裏出現一顆青青的梅子，“把這個吃下去，應該可以減輕嘔吐的感覺，我看你們人類很喜歡用酸味止吐。”
許良不知道這常識是用在孕婦身上的，接過梅子，嚼得清脆作響。
酸甜的味道確實讓人為之一振，不過他之前吃了太多，雲霄飛車又晃得太猛，根本不是一顆梅子堵得住的。
許良堅持了一會兒，還是跑到垃圾桶前，吐了。
子衿心疼地撫著許良的後背，把他帶到河邊，瘦長而白皙的雙手捧起一捧喝水，遞到許良嘴邊，“喝吧，喝了會舒服一些。”
許良忙擺手，“河水不能喝的，喝了要拉肚子了，你也別喝。”
子衿神色有些暗淡，“是嗎？都怪我，對這個世界知道的還太少了，不應該先帶你吃東西，也不應該讓你喝河水，對不起，我隻是想讓你開心，可沒想到……”
許良不會安慰人，於是迅速買了瓶礦泉水回來，自己喝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分給子衿。
“雲霄飛車坐完了，該你了，你想玩兒什麽？”
子衿早注意到許良一直在看摩天輪，就朝天上一指，“那個。”
許良眼睛冒光，主動拉著子衿朝摩天輪跑去。
坐在彩色的鐵皮小房間裏，搖搖晃晃地升空，可以從不同高度，將周圍的景色盡收眼底。
許良趴在玻璃窗上，“今天的星星為什麽那麽亮啊？以前從來沒有這麽亮過，太厲害了。”
子衿答：“其實星星每天都這麽亮，隻是你們看不到罷了，而我也隻是盡可能，讓你看到了它們應有的樣子，因為覺得你會喜歡，因為你以前就很喜歡……”
“我喜歡！”
許良在凳子上換了幾種姿勢，迷戀地看著星空，實在累了才老實下來，一回頭，卻看到子衿一個人沉默地坐在角落裏。
許良：“怎麽了？你別哭啊……”
“我沒有。”子衿用雙手食指撐起嘴角，做出一個誇張的微笑。
許良也比著樣子做了一個。
子衿：“你喜歡看我笑麽？”
許良點頭。
“那我以後每時每刻都笑給你看，就像這樣，好麽？”
許良總覺得這話哪裏不對。
“為什麽是笑給我看？笑不是因為開心嗎？”
“對，因為開心，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每時每刻都很開心，像現在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你剛剛都快哭了……”
“是你看錯了，好了，我們來進行下一件事吧，你想做什麽？”
我想許良想逛廟會，但知道現在沒有廟會，而且時間不早了。
“我想回家。”
子衿再次將手覆在許良眼睛上。
許良自動報數一二三，再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回到了床上，而且連身上的衣服都換了。
還有子衿的衣服，還有床單、被罩……
房間裏紅成一片。
兩根紅燭在桌案上燃燒著，燭火輕搖，散發出蠟燭特有的清香，燭台後方的窗簾也換成了紅色，且繡滿了花紋。
根據許良從電視劇裏得來的常識，這些繡紋應該是龍啊鳳啊，但這裏沒龍沒鳳，隻有蛇，各種各樣的蛇。
子衿的衣服還是之前的款式，隻不過換了種顏色，並不是電視裏新郎官穿的喜服，許良自己則穿著睡衣，原本的灰白格子換成了灰紅。
許良：“有人要娶新娘子嗎？”
子衿搖頭，“你知道過家家嗎？聽說很多小孩兒都玩過這個。”
許良懂了，這是在玩過家家。
子衿把許良帶到鏡子前方，“我可以讓你的頭發變長，就像電視裏的人一樣，你想玩玩看嗎？”
“想！”
子衿從背後輕輕扶住許良的肩膀，閉上眼睛。
許良期待地看著鏡子，隻見自己的頭發越來越長，最終像子衿一樣垂到肩上，配合周圍的背景，真像電視劇裏一樣。
子衿又讓許良坐在鏡子前方，自己拿了把木梳過來。
暗紅色的木梳顯然有年頭了，梳齒被磨得鈍圓，梳體的雕花也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木梳輕輕埋入許良發間，子衿的手腕有些顫抖。
許良透過鏡子，認真地注視著子衿的雙眼。
子衿：“佩軒……”
許良：“你……”
子衿顫抖得更加厲害。
許良指著鏡子，“你這次不能再說我看錯了，你就是哭了，不過我不會笑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