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青青子衿①③
天空一碧如洗,陽光清朗通透,是個典型的好天氣。
常淨把車停在公園後門,和許良一起步行前往管理處。
他們專走小路,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混合著兩人前進的腳步聲,聽起來格外愜意。
許良笑得越來越開心,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兒了也表達不了自己的心情,走著走著就開始蹦躂,蹦著蹦著就開始哼歌。
“太陽當頭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小書包——”
在來的路上,常淨帶許良去了一趟超市,給他買了滿滿一兜零食。
零食加上公園,簡直是標準的郊遊配置,也難怪許良誤會,以為上班什麽都是騙人的,安安靜靜是想帶他出來玩,就像小時候約好了一起逃課一樣。
他們那時候也經常來這個公園,常淨喜歡銀杏樹,許良曾想給他挖一棵回去,但沒能實現,於是退而求其次,撿了好些樹枝和葉子,趁著晚上搬到他家門口,堆成了半人高的小山坡。
第二天一早,常淨推門出來的時候,差點兒被樹葉活埋。
許良走幾步就要彎一次腰,撿起腳邊的銀杏葉,對著太陽反複篩選,終於找到一片滿意的,拉住常淨,把葉子遞給他。
“嘿嘿,好看吧,送給你。”
陽光照在許良身上,讓他整個人都明亮起來,一雙眼睛更是通透異常。
常淨的視線隻是一掃而過,心裏卻給勾出了某種難以形容的滋味。
想起昨晚種種,他更希望此時占據這身體的不是傻良,而是另外那個,即使要被嘲笑捉弄,也比麵對這種毫無防備的澄澈目光讓他心裏舒坦。
常淨把銀杏葉收好,在許良鼻子上捏捏。
可能因為天氣的關係,那些藏匿在夜色中晦澀膠著的情緒,似乎變得輕鬆明朗起來。
常淨停下步子,對著陽光晃了晃手裏的銀杏葉,深呼吸。
那種拚命逃避的感覺就像被陽光曬幹的水跡,常淨冷靜地回想了自己在這兩天裏的異常表現,向自己承認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對許良有幻想,那種幻想。
這事的起因在於鏡子,總的來說是個偶然事件,但也可以說明一些潛在問題。
比如常淨已經24歲了,但從沒談過戀愛,甚至根本沒認真考慮過這方麵的問題,他身為一個身心健全的年輕男人,總有某些方麵的需要,正因為平時壓抑著得不到合理的釋放,突然找到一個突破口才會像昨天那樣反常。
身體的本能完全不受理智控製,這情況以前還從沒有過。
看著在自己身旁蹦蹦跳跳的許良,常淨忽然覺得,自己該考慮找個女朋友了。
花圃後門,戴著黃袖章的大爺正舞著竹掃帚清掃落葉,餘光掃到常淨的黑西裝和黃袖章,習慣性地道了聲早,然後才看到許良。
他當即停了清掃的動作,有些疑惑地問:“許哥哥怎麽來了?沒聽說今天有講座呀,普法宣傳不是才搞過嗎?”
常淨翻個白眼,“您今年多大了?”
掃地大爺扛起掃帚,“快70啦!怎麽樣不像吧?都說我顯得年輕,最多隻有50歲,哈哈哈哈哈!”
常淨:“是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您隻有十幾歲呢。”
大爺連忙擺手,“不不不,你這孩子也太誇張了,怎麽可能?最多也就三四十,再顯年輕也是個老頭子了,不能跟你們年輕人比。”
話雖如此,大爺眼中的笑意卻表明他其實很相信常淨的說法。
常淨:“一點兒也不誇張,您要不是十幾歲,怎麽會管二十多的年輕人叫哥哥呢?”
大爺還沉浸在被誇年輕的喜悅中,隻顧著謙虛,完全沒聽出這話裏的深意。
剛巧路過的胡小飛卻有些看不過去,跟在常淨身後走了一段兒,還是忍不住追上去。
“咱們都是跟妖精打交道的,所以說話也要順著妖精的思路走,妖精對人類的年齡缺乏正確判斷,看著個子高點的都叫哥哥,尤其許哥哥這種的,在我們管理處已經算是特定稱謂了,所以叫哥哥跟年齡無關……”說到這,胡小飛好像忽然想起什麽,不好意思地說,“不過你是常淨,這種事不可能不知道吧?哎,我真是班門弄斧了。”
常淨微笑,“至少你沒用錯成語。”
胡小飛:“啊……今天真是個好天氣啊,哈哈哈哈。”
花圃外圍是兩米高的鐵柵欄,柵欄內側種滿了爬藤植物。
什麽薔薇木香紫藤淩霄爬山虎,品種之多,還真對得起花圃的幌子。
現在不是花季,除了幹巴巴的薔薇之外,隻有打了秋霜的葉子,但夠濃夠密,從外圍根本看不出花圃內的情形。
這構造是有意為之,如果哪個妖精大白天妖力失控,嚇到過路的行人就不太好了,不過這裏位置偏得鳥不拉屎,想嚇到路人也不太容易。
柵欄內側也是防備森嚴,裏三層外三層種滿了各種高低錯落的綠植,還有一片像模像樣的花田。
花田後方是管理處的後牆,順著牆邊的小路繞一個圈兒,才能看到管理處的正門。
門前有一大塊空地,許良曾經在這裏等著參加普法宣傳,也曾經被帶來消除記憶。
除此之外,他還n次接到電話,聽說這裏有受傷的喜鵲呀,麻雀呀,流浪貓啊狗呀,傷的都十分蹊蹺,必須他來救治。
實際上,那隻是管理員們把他騙來的借口,所謂的傷患也是妖精偽裝來的。
普通人一定會覺得這個花圃可疑,但許良不會。
對他來說,這個地方有很多漂亮的花草和可愛的小動物,而且每次過來總會有一些親切的哥哥給他糖吃,他喜歡這裏。
因為有之前的經驗,這次許良一來就開始東張西望,想看看今天院子裏有沒有哪隻湊巧被風吹掉的鳥兒,或者跳牆崴腳的貓,結果……
一眼看去,他被嚇了一跳。
院子裏人山人海,哦不,不是人,而是各種各樣的動物。
它們就像小學生列隊升國旗一樣,排列整齊站在院子裏,數量之多,品種之豐富,就像把北京動物園連鍋端了放到榨汁機裏,榨出所有動物的濃縮成滿滿一杯。
許良半張著嘴巴,視線剛掃過第一排就被迫停住。
他興奮地扯著常淨的袖子,“安安靜靜,你看!熊貓!熊貓!”
常淨當然也看到了這群妖精,實際上,早在進入花圃之前,他就感覺到了這裏的妖氣,多而雜,雖然是清妖,卻因為太亂而透出一股讓人心煩的氣息。
他以前因為公事,沒少到報恩這邊跑腿,絕對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但旁觀和親身經曆完全不同,一想到自己要著手處理這些家夥的報恩資料,他就覺得腦子都快炸了。
不過在他的腦子有機會爆炸之前,空地上的妖精們就已經炸了。
距離許良最近的浣熊妖精在自己臉上用力掐了一下,忽然跳高三尺,“我天!不是真的吧,是許哥哥!許哥哥來了!”
這一嗓子下去,那些原本一臉懵逼的妖精忽然清醒過來,朝許良投來幾百道炙熱無比的目光。
許良見這麽多動物在看自己,笑嗬嗬地朝他們揮了揮手,“早上好——”
這是他的習慣,平時見了窗外的麻雀都要招招手,麵對這麽一群動物,不打個招呼才算奇怪。
但這堆妖精至少有1/10是直接衝著他來的,而剩下的9/10也對他抱有超乎尋常的好感。
大家都想跟許良混個臉熟,隻是不好意思過去而已。
但許良居然主動打了招呼,這下人來瘋們忽然找到了起哄的理由。
浣熊歡呼一聲,率先跑向許良。
他的動作就像給即將決堤的大壩開了一道缺口,“轟隆”一聲,幾百隻不同形狀的腳丫子同時向前邁出,踏起飛揚的塵土。
妖精們瞪大眼睛,妖精們高舉雙臂,妖精們齊聲歡呼——
“許哥哥!!!”
常淨心道不好,這架勢簡直比足球賽場還要瘋狂。
他一把拉起許良,拽著他朝管理處的大門跑去。
門邊站著兩個管理員,正麵對麵啃著煎餅果子,閑聊些少兒不宜的內容,時不時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這會兒正是即將換班的時候,他們沒注意到場上的動靜,等到常淨邁過門檻兒才反應過來,整齊朝院裏看去,腦子裏同時浮現出一個四字成語——
洪水猛獸。
左手邊的管理員驚得拿不穩煎餅,右手邊的稍微鎮定一些,把煎餅朝領頭的妖精拍了過去。
接著兩人同時吹起哨子,試圖維持紀律,但牙簽怎麽擰得過筷子,激動的妖精們爆發出無可阻擋的熱情,硬生生擠壞了大門,朝許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