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厚道之人的往事
楚牧登基后的第一次小朝不到一個時辰便宣告結束。
倒不是沒什麼事情可討論了,內閣現在還堆著幾座山的奏摺沒有處理。實在是楚牧現在很多基本情況還沒掌握,著急讓他定奪也不妥當。
再者幾位閣老也有點抗不住了,昨晚通宵議事,今天早上雞都沒醒,他們就進宮準備大典,一直忙到現在。
在溫暖的陽光的沐浴下,就連以往精力最充沛的竇鼎之都忍不住捂嘴打了兩個哈欠。
得到楚牧的許可后,幾位閣老起身告辭,他們剛走到門口。
「對了!幾位閣老中誰對皇親宗室之事熟悉?」楚牧突然問道。
高光義趕緊拱手道:「臣略知!」
「好,那請高閣老留一下,朕有些事要請教一下!」
高光義勉強的笑了笑點點頭,這老頭已經困得不準備去文淵閣,想直接回家睡覺了,結果被楚牧留了下來。
「就幾句話,待會朕也還得去慈安宮問安呢!」楚牧或許是看出高光義的疲憊。
高光義趕緊打起精神道:「臣沒事的,有事陛下儘管問!」
「閣老知曉我來京之前的情況么?」楚牧問的是高光義,眼睛卻在注意另外三個邊往外走邊回頭的人精。
高光義頓了一下,思考楚牧問這個有何用意,答道:「臣大概知道!」
看到另外三人走出門外,楚牧才扭過頭來微笑著說:「那閣老應該知道朕小時候家中貧寒,父母……」楚牧看到高光義眼神有變,趕緊強調:「生身父母!他們早早的就故去了,所以……」
高光義本來的疲憊一下就散去了,皇帝突然提及生身父母讓他格外警惕。
「朕有時回想起生身父母,家中貧寒當時只是草草將他們下葬!」楚牧嘆了口氣,又說到:「不知按照宗法……」
高光義趕緊打斷了楚牧的話,道:「陛下!無論按照宗法還是禮儀,無此先例!」
高光義說的斬釘截鐵,他絕不能贊同楚牧任何關於想尊奉生身父母的想法,一定要把這個苗頭扼殺在搖籃中。
楚牧大概猜到了高光義的想法,不禁笑了起來,道:「閣老誤會了!朕絕無要尊奉生身父母之意!只是畢竟血脈相連,如今朕承繼大統,想給他們修一座像樣的墳,免得日後有人經過故鄉,指著那土堆咒罵朕無情無義!」
「只是修墳?」高光義有些詫異,就為這事把自己留下來。
「是啊!朕對禮法不太熟悉,恐輕易下旨引起爭議,所以問問閣老!」楚牧說道。
高光義一下鬆了口氣,只要不是要尊奉生身父母,他就放心了。
楚牧說的也對,他都當皇帝了,生身父母還在鄉野草草掩埋確實也說不過去。
「哎,正說為飲水思源,陛下有此之心感天動地!您放心,只是修繕墳墓,禮法上應是無礙!」
楚牧跟高興的起身,道:「那便好那便好!來人啊!朕有些餓了,閣老也沒吃飯,快準備點點心來!」
李正鞠躬而去,高光義趕緊推辭道:「臣就不吃了,陛下慢用吧!」
說著起身便要告辭,楚牧趕緊起身走到高光義身邊,道:「閣老且慢!」
楚牧豈會讓他走,剛才說那修墳之事只是個由頭,為的就是單獨留下高光義,現在把李正都支走了,正是說話的好時機。
「陛下還有什麼事么?」高光義被楚牧拉著又做回了椅子上,楚牧坐在他身邊一臉微笑。
「閣老莫要緊張,我只是想和閣老隨便聊聊!」楚牧說著還親自為高光義的茶杯里加了點水。
高光義趕緊起身鞠躬接過茶杯,道:「豈敢勞煩陛下!」
「現在這沒外人,閣老請坐!」楚牧扶著高光義坐下。
高光義品著楚牧這句「這沒外人」,蹙眉看著一臉微笑的皇帝。
「我一直想和閣老好好聊聊,今日難得有這機會,沒有外人在!」
楚牧再次強調沒有外人,高光義回以微笑,他自是知曉這是皇帝再跟自己套近乎。
「蒙陛下抬愛,其實四位內閣大臣,皆同心輔佐陛下,談不上什麼外人!」
楚牧擺了擺手,道:「你和另外三個不同!」
高光義自是不同,他是楚牧精挑細選后,選定的可以發展的「下線」。
前幾日楚牧便仔細的看過了四維門送來的朝廷重臣們的檔案,想要在內閣中選一個可以用的人,看來看去覺得高光義是最合適的。
內閣四人中,竇鼎之首輔廿載,門生故吏遍布朝中勢力最大,顯然楚牧拿不住他,不被拿住都不錯了。
次輔袁復剛過半百,是內閣裡面最年富力強的一位,又是北派之首,但他是太后的人。
張淵乃是天下清流的領袖,一向為國為公,開大門走大路,楚牧要是發展他當下線,說不定會被他當場噴一頓,要知道在朝堂三寶之前,朝廷第一大噴子就是張淵。
唯有高光義,是此刻可能會被自己籠絡的。
「閣老曾經在我故鄉楚漢道為官十幾年,咱倆算得上是老鄉了!」
雖然楚牧這個老鄉的定義這麼勉強,但天子這麼說了,高光義自然不會反對,順著皇帝的話說到:「臣當年就說楚漢之地藏龍卧虎,原來是藏了陛下這條真龍啊!」
「朕早就聽聞閣老的美名,當年為官楚漢造福一方,聽說離任時數萬百姓百里相送!後來到了京城,大災之年武宗又要御駕親征,您更是和首輔張閣老一道,御前冒死阻攔!」楚牧感嘆的說道。
要說高光義這輩子的高光時刻,便是二十三年前,當時正逢大旱國庫空虛,而武宗卻要親征山南,竇鼎之張淵和高光義在出征儀式上擋住武宗御駕,冒死勸諫阻攔,雖然最後沒攔住還被貶了官,但高光義一時名噪四方,為天下人所稱頌!
「哎,想不到陛下還知道這些往事!」高光義一臉驕傲的謙虛道。
楚牧笑了笑,心想我不光知道這件事的流傳版,更知道實情版。
在四維門的檔案里,詳細記載了這件事,當時高光義是清流派的人,聽聞武宗要勞師遠征,滿朝年青一代官員在竇鼎之的號召下,決定聯合起來勸諫阻攔。高光義當時也是其中一員,一腔熱血誓言阻攔。
哪知道第二天到了出征儀式的現場,昨晚誓言共進退的四十多個年輕官員,就來了竇鼎之張淵和自己。高光義一腔熱血一下就涼了,當即就想撤,結果被竇鼎之和張淵生生架到了武宗御駕前,被動的成為了那件流傳了幾十年故事中的一員。
時間是玄妙的,能夠抹去很多痕迹。高光義這輩子被人屢屢提及這件英勇之事,久而久之他都忘了當年自己準備跑路,現在回想起來,甚至感慨當年的勇氣。
「閣老一心為公,朕甚欣慰!」楚牧握著高光義的手拍了拍,道:「閣老應該知曉,朕初入宮廷,很多事不了解,擔心被人蒙蔽,所以朕想要找一位能真正倚靠的忠臣!」
高光義畢竟為官多年,不是被幾句奉承幾句就能拿下的。
「陛下,大文政治清明,誰敢蒙蔽陛下!您切莫憂慮!」高光義回答道。
楚牧臉上笑容轉瞬即逝,冷冷的道:「朕拿閣老當忠臣,閣老卻拿場面話搪塞我么?」
高光義趕緊拱手道:「臣豈敢搪塞陛下!」
「朕說句心裡話,雖然與諸公交往不多,但每次見面首輔總是提前準備好一切,恨不得讓朕不必考慮全盤同意,而張閣老呢?滿嘴都是大仁大義,舉著大旗咄咄逼人,至於次輔,你也知道,他心裡向著的是坤德宮!」楚牧說著嘆了口氣,又道:「唯有你,每次就事論事,也沒有咄咄之勢逼朕表態。而且剛才說起王世堅,只有閣老站出來說他用心是好的,朕便知道閣老您是厚道的人!」
「臣一直以為陛下年輕很多事都不清楚,現在看來,一切事情都在陛下眼中!」高光義過去確實覺得楚牧算是單純的人,此刻才發現他是什麼都看見了都聽到了,只是隱而不發。
「就說剛才那道詔書,我想這事肯定不是您起的頭!」楚牧說著眼神銳利的起來。
高光義一驚,原來楚牧還是在意那道詔書的啊!
「確不是臣起的頭!是……」
「罷了!不必說是誰,朕只要知道不是閣老您就好!」楚牧笑了笑又道:「說句心裡話,諸公擔心朕是有道理的!畢竟大家還不了解朕,那道詔書也是大家處於對大文的忠心才準備的!朕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陛下明鑒!內閣確是出於公心啊!臣一開始也覺得這樣不好!」高光義戰戰兢兢的說道。
「嗯,朕相信,還是那句話,您是厚道的人!」楚牧笑了起來,又說道:「朕啊,就是想找一個能相信的人,以後有什麼事,朕能放心的和他商量,他呢,有什麼事能給朕出出主意!有些事啊,朕沒有經驗怕有疏漏,他能看出其中微妙給朕提個醒!閣老,您能是那個他么?」
高光義嘆了一口氣,趕緊跪倒地上,道:「臣能!」
楚牧笑了,這是對高光義的信任微笑,也是發自內心的笑。
天下很多人以為高光義和竇鼎之張淵是一條船上的,可其實不然。當年永平帝把高光義升為內閣大臣,有一條重要的目標,就是希望高光義能制衡首輔。
竇鼎之雖是永平的舅舅,但時間久了,永平也擔心他舅舅權力過大,於是把坐了多年冷板凳的高光義給提拔了起來。要知道四維門是不干預朝政,所以平日里不會派人去文淵閣盯著,內閣里的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永平都是靠高光義而得知的。
這些事都在高光義的檔案里記錄了。
還有一件事也能證明高光義並不跟首輔和張淵任何人是一條船上的,就是三年前永平重傷時,竇鼎之堅守皇宮拒絕英王監國,而張淵則為國家計親自去請英王出來監國,而高光義呢?
他病了,反正他說他病了!直到永平帝醒了,他病就好了!
事後永平帝連張淵都沒罰自然是不會懲罰明哲保身的高光義,不過高光義卻有了危機意識,生怕自己被踢出內閣。
他愛嘆氣的習慣也是那個時候產生的。
內閣中首輔最有勢力,次輔有背景,張淵背後是天下讀書人,因為此高光義位置在內閣中最不穩,所以楚牧才會注意到他。
楚牧趕緊扶起高光義,道:「閣老快請起!」
「臣有一句話現在就想對陛下說!」高光義一臉嚴肅的說道。
「閣老請說!」
「陛下想位置穩固,軍中得有人!」高光義說道。
楚牧抿著嘴忍住笑點了點頭,心中想「我也是這麼想的!」
「陛下明日召見武將選擇騎射師父,臣以為這是個好機會!正好趁此機會,選一個忠義之將日後重用之!臣請陛下留意一人!」高光義一臉嚴肅的說道。
「哦?閣老說的是誰?」楚牧問道。
這時李正端著點心快步走了進來,看見楚牧和高光義站在一起,眉頭微微一顫,愣了一下才說道:「陛下久等了!點心來了!」
楚牧笑了起來,道:「閣老這方法好,給朕一按,一下朕就覺得不累了!」
高光義趕緊接話道:「臣在文淵閣看奏摺,經常頭昏,所以找大夫學了這個法子!對了,陛下日後批改奏摺,握筆久了手肯定酸疼,臣也有一個法子能緩解!」
高光義說著握起了楚牧的手按來按去,繼而拿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劃了幾下,像是在寫字一樣。
楚牧先是一愣,而後微微一笑…………
…………
高光義走出御書房,看著天上正盛的太陽嘆了口長長的氣,彷彿要把多年心中的鬱悶都嘆出來一樣。
此時的他身上的疲憊好似都散去了,背著手回頭看了一眼御書房才緩步離去。
剛走出為公門,突然張淵便從旁邊躥了出來,高光義也不知道這老小子怎麼這麼靈活。
「嚇我一跳!
張淵眯著眼看著自己這位老同事問道:「聊得什麼?陛下問宗法幹什麼?」
「沒什麼!」高光義說著就要走。
張淵趕緊跟了過去,繼續問:「陛下是不是想尊奉他生身父母!」
高光義看著他嘆了口氣道:「我便知道你會擔心這事!」
「那可不,我一聽他問宗法,我就懷疑上了!我可告訴你,陛下要是有這念頭,我就是豁出命也要阻擋!」
高光義看著張淵的表情,突然想起二十三年前,還正值壯年的他要去阻攔武宗御駕時,也是這個表情,這麼多年,除了褶子多了些,張淵好像還是一個人。
「放心,陛下要是有這想法,你還架著我,咱倆一塊阻攔!對了,再把竇鼎之也架上!哈哈哈哈」高光義說著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
…………
臨近黃昏楚牧才從御書房看完文書出來,手裡提溜著象徵大文最高權力的玉璽。
雖然忙了一天,但他卻覺得並不疲憊,這一天得到了玉璽,敲定了明日召見武將的事,更重要的穩住了一位內閣大臣。
楚牧想了想,目前只能叫穩住,內閣里的都是人精,高光義看著厚道,想來也不是自己這麼聊一次就能拿下的。
不過最後高光義在他手背上寫的那個名字,正好是自己所想的那個人,這麼一想,高光義推薦他應該是真心在幫自己。
如此說來,今天這一聊還是很成功的。
坐著龍輿往修身殿走,小八在一旁沒事就看一眼楚牧。
「你老看我幹什麼?」楚牧忍不住問道。
「陛下,我感覺您今天心情很好,又是您大喜的日子!您說今晚要不要加個餐?」小八笑嘻嘻的問道。
小八已經打聽過了,登基之前皇帝要齋戒,所以每天伙食差點,只要登基大典結束,按大文祖制,便可恢復正常。
「你這麼一說,我也有點餓了!那就加餐!」楚牧也笑了起來,又道:「這幾天你也辛苦了,待會回去我問問御膳房有沒有驢肉!要是有,我今天陪你吃個全驢宴!」
小八一下眼睛就亮了,道:「有有有!我早就去探查過了,御膳房什麼肉都備著呢!」
楚牧和小八一路有說有笑,沒一會龍輿便到了修身殿。
「誒,那不是總督衛么?」小八遠遠就看見了,站在修身殿門口的孟達。
楚牧抬頭一看還真是,今日一直沒有和孟達說上一句話甚至沒有對上一眼,讓楚牧心中還有些憂慮,這下看到他來了便放心了。
可楚牧放心了,小八卻沒放心,因為他遠遠的就看出來,孟達的臉上沒有笑容,對於一個一年四季都保持微笑的人來說,這很不正常。
小八又一種隱隱的憂慮,他感覺他的全驢宴可能沒了……
「你來了!」楚牧剛下龍輿便說道。
孟達趕緊跪下,道:「今日陛下登基,臣有事沒有一直陪在身邊,望陛下恕罪!」
「起來吧!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朕不怪你!你來的正好,晚上一起用膳,朕有事問問你!」楚牧邊走邊說道。
小八一聽斜眼看著孟達,心想「又來一個分我肉的!」
「陛下!馬彪死了!」孟達直接彙報道。
楚牧愣住了,轉過身一臉詫異問道:「怎麼死的?毒發了?」
孟達頓了一下,道:「是毒發,也是被人殺的!」
「這到底什麼意思?他在你們四維門,怎麼會被人殺的?誰有這種本領?」楚牧喊道。
「目前抓了一個嫌犯!神捕營顧斬!」孟達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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