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陛下的示好
老天爺似乎也沒有料想到大文會突然舉行獻俘大禮，但還是有所表示的在清晨降下一場轉瞬即逝的大雨，正好將一元大街沖刷乾淨。
待到公雞報曉，驟雨已去紅日東升，剛剛聽聞要舉辦獻俘大禮的百姓紛紛湧向了一元大街，想親眼看看這個大概已經算是傳說中的典禮。
其實京中老人對獻俘大禮並不陌生，在他們年輕的時候看過很多次，多到後來大家都已經提不起興趣，甚至都懶得去看熱鬧了。
熱衷於宣揚自己功績的武宗大概是史上最喜歡舉行獻俘禮的皇帝，無論是征討西原還是兵發山南，戰爭結束后都會舉行獻俘禮，要知道這其中有好幾次大文並沒有打贏，但他還是強行舉辦。強行到最後一次與西原的戰爭后，一共手裡就二百多個俘虜，來京路上還死了一大半，武宗自己都覺得這畫面實在太不好看了，便密令京南大營出幾千人來充場面。
要說大文的清流雖然迂腐，但一直還算受人尊重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有事他們是真敢上，尤其是陳家楊之前的朝堂大寶張淵。
那時已經身居要職的張淵聽說了這事，公然在大朝時「詢問」武宗：「不知陛下俘虜湊的怎麼樣，臣雖手無縛雞之力但也願獻綿薄之力，要是不夠臣也可以去湊個人頭！」
然後他就在天下讀書人的讚譽中被貶出了京城……
不過到了永平朝，獻俘大禮便再也沒有舉行過，一來永平一朝也沒打幾次仗，最大的一次和西原的戰爭還是英王楚策挂帥，獻俘禮是展現皇帝的功績又何嘗不是領兵主帥的榮耀，可想而知永平和竇太后又豈會讓英王出風頭。
二來永平一向倡導節儉，辦大典顯然是花費不菲的，他可不捨得花。要知道永平帝當年連自己的大婚都想縮減規模，最後要不是他老丈人西門守業嫁妝給的足，他甚至都在考慮取消宴請，給百官每人發包喜糖就算了……
幾十年沒再舉辦的獻俘大禮讓一元大街被擠得水泄不通，金刀衛披甲執戟肅立在大街兩側，甚至每隔一里地還安排了樂師，只待王師歸來奏響凱旋之樂！
其實按慣例，值守一元大街的應該是九門衛督手下的士兵，皇宮之外也不安排樂師。但皇帝親自下令換金刀衛值守並安排樂師，只為讓大禮變得更加隆重。
圍在一元大街兩側的數萬百姓皆興緻勃勃，大家紛紛都在議論這場突如其來的獻俘禮。
「這陣仗也太大了吧，到底俘獲了多少人啊！」
「起碼得有個萬把人！不過什麼時候打的仗啊，沒聽說啊？」
「是不是和西原又幹了一場，又把那些蠻夷給殺了個片甲不留了！哈哈！」
「那不能，和西原打肯定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應該是之前傳的南黎南水。」
「倒是聽過，說是南黎南水有不臣之心，陛下輕點大將軍趙義博挂帥，可沒見三大營出動啊！」
「你這話說的，要是對付南黎南水那幫子蠻子還需要三大營出動，大將軍過去放個屁就把他們給鎮住了！」
楚牧平定南黎南水之事，朝廷並沒有發榜說過，老百姓也只是聽到過一些風聲，甚至還以為這是謠傳，直到今日才相信朝廷還真兵發過山南，此刻大傢伙都在翹首以待，想看看大將軍凱旋威武的雄姿……
然而大將軍此刻的姿勢很不雅觀，坐在兩名士兵所挑的滑竿上還側著身子，也沒穿朝服和鎧甲，看起來很像一個令人生厭的土財主。
不過這也不能怪趙義博，畢竟年過花甲，奉命監督李伯明徒步來京請罪。幾千里的路啊，雖然徒步的是李伯明，但就是騎馬屁股也疼啊，可憐他聞名天下的大將軍趙義博生生被顛的痔瘡都犯了，現在只能側著身子坐滑竿。
當然趙義博都這樣了，嬌生慣養的李伯明更是悲劇，走爛了七雙鞋不說，腳底起的水泡硬生生讓他長高了一寸。
《第一氏族》
即使如此，來的路上他也是走半天混半天，一般早上是自己走，下午就是同來的兩名隨從架著他走。趙義博自是看在眼裡，但也睜隻眼閉著眼，畢竟皇帝也沒有要弄死李伯明的意思，真讓他一路靠自己走，剛入大文境內那會就走死了。
要說趙義博對李伯明還是照顧，一日三餐從沒少他的，走一個時辰還讓他歇一會，當然主要是趙義博自己也想活動一下，馬騎久了屁股也受不了。晚上還怕南黎世子無聊，拉著他和兩名隨從一起搓麻將。
搓的李伯明都想死，明明每天自己累得都快昏了，還得陪趙義博解悶。李伯明一開始以為趙義博是想假借搓麻將搞點錢，所以李伯明就故意輸給他。哪知道趙義博只是單純的喜歡搓麻將，這搓一晚贏一晚，他就更想李伯明陪他搓了。
這麻將搓的李伯明是生不如死，也不敢吭聲畢竟自己現在也算是階下之囚，前前後後還欠趙義博七百兩銀子……
搓的趙義博眼看快到京城了，還有點惋惜，再也碰不到這麼好的牌友了。於是為了留念，昨晚拉著李伯明搓了一通宵……
搓的李伯明如今兩眼布滿血絲，舉著用自己血寫的請罪疏，就像一具行屍走肉般往前徐徐而行。看見趙義博側躺在滑竿上睡著覺還大喊磨牙，李伯明滴咕著不停的咒罵。
忽然，趙義博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把李伯明嚇了一跳。
「什麼聲？」趙義博揉著眼睛往前京城方向。
「不是我罵的！」李伯明做賊心虛的回道。
「哪兒奏樂呢？」趙義博睡得迷迷瞪瞪的，隱約聽到了打鼓的聲，說著便看見前方好像有一隊人馬前來。
李伯明聞聲也望了過去，只見北方隱約之間似有一大批人馬正往他們這邊來。
一片鑼鼓聲中，十幾匹快馬賓士而來，趙義博定睛一看，為首的好像是兵部尚書王國才。
「大將軍！」王國才很不熟練的騎著馬來到趙義博跟前，回頭喊了一嗓子：「接著奏樂！」
「大將軍，可算等到你了！」王國才在鑼鼓聲中拱手道。
趙義博趕緊下了滑竿，看了看王國才身後的陣仗，拱手道：「王尚書怎麼來了？這又是幹什麼？」
「奉陛下旨意，命下官在此迎候大將軍凱旋！奏凱旋曲！」王國才笑著說道。
「凱旋？誰凱旋了？」趙義博一頭霧水。
「大將軍莫要謙虛，自然是您大破南黎南水凱旋而歸了！」
趙義博顯然沒想到自己這趟去南黎算是打仗，更沒想到這一路陪著南黎世子來京算是凱旋，苦笑道：「尚書大人莫開玩笑了！」
王國才自然知道趙義博的驚訝，他之前也沒想到大將軍這一去來算凱旋，但皇帝說是凱旋那就得是凱旋，而且自己還得裝作很篤定的樣子道：「大將軍才是說笑了，您這一去單騎平山南，其功威震天下，如今凱旋歸來，陛下特命下官在此迎候，還要大辦獻俘禮慶祝這次南征！」
王國才在朝中最為人稱道的便是會做人會說話，其實他都奇怪為何要如此大張旗鼓的慶祝，但轉頭自己卻說的這麼理所應當。而且明明自己是兵部尚書，名義上的禁軍一把手，可在趙義博面前一口一個「下官」叫的怡然自得。
其實他倆算是朝堂中最尷尬同僚，理論是王國才是趙義博上級，但品級上趙義博是正一品，王國才是二品，這在極講秩序的大文官場讓他們倆人都很尷尬。
「尚書大人你說什麼？獻俘大禮？」趙義博完全沒想到皇帝會這麼高規格來迎接他。
「是啊！這次南征，大將軍立下不世之功，陛下龍顏大悅，要辦獻俘大禮，這也是對大將軍莫大的褒獎啊！」
趙義博顯然被這個突然的消息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所措的身後那位眼睛里還有血絲的世子。
李伯明一聽說獻俘大禮人都蒙了，南黎這次損失慘重，不光自己要來大文當人質，國庫也被搬空了，自己千辛萬苦走來謝罪，沒想到大文還要搞獻俘禮。這邊不等於殺了人還要鞭屍么！
這要是鞭一堆屍自己躺裡面還好點，可現在就自己一具屍體，要被數萬百姓盯著鞭屍，這簡直是史詩級的出醜啊！
但顯然現在沒人在意他的情緒，王國才趕緊拉著趙義博就往京城方向走，畢竟楚牧還在宮裡等著呢。
王國才大概也是深受痔瘡困擾的人，一眼就看出趙義博臀部不太自然，便一而再再而三把他請回了滑竿上，自己跟個跟班似的跟在身後。
「大將軍這次立下汗馬功勞，實乃我們禁軍的榮光啊！」王國才邊走邊恭維道。
趙義博也是會做人，回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有尚書大人沒有兵部的支持，我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雖然這次跟禁軍和兵部沒有一毛錢的關係，兩人純屬尬聊和無所本的相互恭維。但卻意外的讓李伯明心中一緊，當時他會認輸，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邊境傳來消息說大文十數萬大軍已經繞道南嶽準備奇襲。但事後他越想越覺得這事有些古怪，畢竟他們南黎在南嶽也是有些細作的，怎麼可能十幾萬人繞過去了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呢。不過現在聽這兩位大文高官的對話，讓他相信了是自己那些細作失職，大文應該是準備要奇襲的，否則這兩人得多無聊在這互相鬼扯。
李伯明還是年輕，也不了解中土官場的文化……
「此番南徵得勝陛下龍心大悅，大將軍必會得到封賞，下官纔此提前祝賀了！」王國才拱手笑著又道：「也請大將軍放心，下官以後一定會多加照拂令郎，想來日後他一定能夠接替我執掌兵部！」
「尚書大人的好意我記下了，只是我那不中用的兒子在吏部能不出差錯我就謝天謝地了，怎麼還敢妄想他能接尚書大人的班！」
「嗯？大將軍還不知道么，陛下已經下旨讓令郎出任我兵部侍郎，今天一大早他都去兵部交接了！」王國才知道趙義博還不知道此事，他此來就是受了上意來跟趙義博說這事的，只是要說的自然一些。
「尚書大人說的可是真的？」趙義博雖然問了，但心裡已經知道這不會有假，臉上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泛起。
雖然趙義博一向把當官看得很澹，天天夢想著早點退休，但並不意味著他不樂意看到兒子當大官。兒能成才是所有父親都不免俗的慾望，趙義博也不例外。
只是趙有為也沒什麼大志，加之朝中有人故意壓著，不想讓趙家人太過得勢。趙義博心裡知道這小子成不了大氣候，所以能在吏部當個郎中，一輩子不願去爭的趙義博也覺得可以了。
如今皇帝一下子把趙有為提了起來，雖然是在最沒實權的兵部，但也讓趙義博很是高興。而且一瞬間也明白這是皇帝對自己的示好！
「原來大將軍還不知道這事呢！哎呀，下官竟成了第一個報喜的！」王國才笑著又道：「這是陛下皇恩浩蕩啊！」
但轉瞬王國才便收了笑容，小聲道：「大將軍也得注意，聽聞陛下要令郎出任禮部侍郎時，內閣是有反彈的，小朝時議了許久，最後還是陛下乾綱獨斷將此事定了下來！」
「哦？」趙義博微微蹙眉，道：「多謝尚書大人提醒！」
王國才看似善意的提醒，其實是楚牧刻意為之，正如那一日陳家楊會被安排在御書房門口等候召見一樣。
楚牧原先不確定張淵看到趙有為被晉陞會不會反對，所以安排了陳家楊在外面以防不測，到時候張淵要是啞火了，一貫敢鳴敢放的陳家楊也會提出質疑。
楚牧並不是製造官員間的矛盾，而是要給自己一個表演的機會，讓趙義博看看自己是多麼支持他的兒子。楚牧明白，要想掌握軍方一定得先爭取趙義博，更何況從大文的整體利益上，他也需要趙義博這樣的戰神。
僅僅是一次談話，一個允許他日後致仕的承諾可換不回趙義博絕對的忠誠。這也是郭放舟告訴楚牧的，就像上次對高光義一樣，哪怕是皇帝也不能光用空口承諾來換取重臣的絕對支持。
所以這一次楚牧不光藉機晉陞趙有為，還在小朝大戰張淵陳家楊維護趙有為，就是要示好趙義博。
趙義博蹙眉思量著，一個能打勝仗的人目光是敏銳的，自然是品出了皇帝的示好，甚至猜到了王國才是故意將事情透露給自己的。他微微蹙眉，手裡盤著那三顆用來占卜吉凶的骰子，心中暗想著既然陛下如此厚愛，看來自己也得有所表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