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罪過
「清兒,知道你和你妹妹為什麼會在這裡嗎?」
漆黑的深夜之中,燕春樓里仍然歌舞昇平。古箏琵琶,古琴箜篌,追求醉生夢死的之中的人們推杯換盞,笑聲朗朗,最終沉睡於那紙醉金迷之中,沉溺於那美妙的奢靡之下。而在燕春樓的頂樓樓閣之中,卻完全聽不見人們的歡愉,聞不見醉人的酒香,只有窗外的的清風吹過,屋檐上掛著的風鈴隨風搖晃,叮鈴作響。
屋子中央端坐著一位女子,她身著一身綉有杏花大紅衣袍,頭上插戴著金釵步搖,面色神情平靜,偶爾低眉淺笑看向跪坐在她面前的乖巧小女孩。而小女孩的身後還坐著一個更小的女孩,困得抬不起眼皮,小腦袋止不住地往下沉。
「不……不知道。」
小女孩低著腦袋,小手絞著自己的衣襟,明顯有些慌亂。
「大荒王朝,畢竟以武立國,」女子輕聲說道,凝望著窗外的黑暗感慨著,「什麼金錢財富什麼榮華富貴,對我們來說終究都是實力說了算。清兒,正因為你的父母不夠強大,你的親人不夠強大,你自己不夠強大,所以你父親沒辦法養活你和你妹妹,你父親擋不住盜匪的劫掠,你父母親人才會死,你和你妹妹才會被流浪至此。」
「我燕春樓收留你們,要心存感激,是我燕春樓將你們從這水深火熱中拉了出來,明白嗎?」女子伸出手抬起女孩的下巴。
「明……明白。」女孩眼中有著淚水,結結巴巴地回答道。
「身處風塵之所,陷入紅塵世俗的我們向來被人所瞧不起,只因我們靠著身體靠著聲音靠著舞姿靠著在他們看來完全多餘的樂器生存,我們天生為了服侍他們存在,」女子說道,「在他們眼中,我們只是依靠輕浮巧勁才得以存活,只要他們願意,只要他們情願,隨時都能讓我們徹底消失。在絕對的武力之下,沒有美色沒有財寶沒有權力能夠保住你的性命。」
「看見那些貪圖享受者的醜態了嗎?也不過是欺壓我們這等平民,」女子嗤笑著說道,語氣中充滿不屑,「遇見那些上位者,遇見那些高手,還不是一樣俯首稱臣,一副搖尾乞憐之態,只為了自己那一條狗命。」
女孩在一旁默默聽著。
「弱肉強食,成王敗寇……這便是我們的陛下親手頒下的旨意,就連一城之主也不得違抗,」女子搖了搖頭說道,冷冷地哼了哼,「也對,若不是那所謂的成王敗寇,陛下又怎會一步步成為這天地間最為尊貴的天子呢?」
女子看了一眼懵懂無知的女孩:「強者恆強,弱者恆弱……為了篩選一代代的強大手下,為了淘汰掉一個個弱小的個體,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而這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個大荒陛下所親手締造的——弱者的地獄。」
她緩緩舉起了手,五指合併,突然對著女孩拍了下去。
啪!
女孩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臉,齜著牙,聲音嗚咽著,眼眶淌出幾滴淚水。
「疼嗎?」女子平靜地問道。
女孩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啪!
又是一巴掌下去,女孩的身體都歪躺在了地板上。
「疼嗎!」
這一次女孩拚命搖著頭。
啪!
「那你哭什麼?」
女孩立刻拭去臉上的眼淚,忍住眼中的淚水眼巴巴地看著女子。
啪!
「坐好了!」又是一清脆的巴掌,那女子厲聲說道,「別哭喪著臉!」
幾乎是一瞬間,女孩像是彈簧一樣一下彈直了身子,臉上再次掛上了笑容。
「記住了,身為弱者的我們要時時刻刻保持警惕,」女子向前微微傾身,在女孩的耳畔輕聲說道,「俠客相逢,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沒有實力,沒有靠山,少一個笑臉你都會失去存在的價值,都會成為一個沒有用處的物什被隨意丟棄,隨時都會成為一具荒野中的無名屍體。」
「為什麼……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女孩低聲喃喃著。
女子莫名地笑了笑,伸手將女孩攬入懷中。
「不為別的,因為弱小本身……就是罪。」
……
弱小……是罪過嗎?
徐清看著林軒在咆哮中和那後天最強的榜首袁樊短兵相接,兩人戰得如火如荼,絕對是後天境界中最頂尖的戰鬥,就算是擺在先天境界中,恐怕近半的先天高手在這場戰鬥中都占不到上風,可彷彿是突然之間,這看似膠著的廝殺卻在那致命的刀下突然結束。
爆發所有實力,甚至超水平發揮的袁樊已經是實打實的先天大成戰力,而受了傷狀態不在的林軒,卻是在一時失意之下險些喪命。
當那一刀濺出林軒的血時,徐清彷彿感覺自己的心被刺穿了一般,那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愧疚。
林軒做錯了什麼?
他只是想盡一份力報答徐家對他的一份簡單的恩情,想要報答自己下意識對他的救命之恩。
對待仙緣林軒也只是展現了他的一線奢望,以他的實力根本不足以和潛龍榜前十的那些天驕去爭!
他什麼錯都沒有,卻一腳跨入了鬼門關!
是因為他比袁樊更弱嗎?
保不住徐家的城鑰,一直被追殺,也只是因為自己弱嗎?
那在這楠木山仙境中的一個個被屠戮的高手嗎?他們何錯之有?他們只是想熬過這一年,活著離開這裡罷了。
僅僅是因為想活下來罷了,只因為太弱而成為他們的罪過嗎!
「還掙扎什麼徐清,你終歸明白是這個結果的……」此刻的胡雷海已經從易小山那裡脫身,打得徐清一步步向後退去,得意的氣勢愈來愈盛。
徐清一邊竭力應付著胡雷海刺來的劍一邊朝不遠處的戰場看去。
說是要逃,她當然明白要逃!林軒和肖寶一追一逃消失不見,袁樊估計是覺著林軒已經命不久矣他都懶得去追,而是轉身就殺向了蘇月。相對而言,蘇月對他的威脅更大!絕對是他在爭奪仙緣時的阻礙之一,在蘇月的虛弱時刻他又怎麼可能放過?
更何況他還親眼見識了蘇月徹底爆發的實力,更加堅定了他先除掉蘇月的決心。
袁樊的速度太快,蘇月才逃出幾步便被一刀攔下。實力大減的她現在比林軒還弱上一些,徹徹底底地被蹂躪,已經逃遠的何斌立刻回身反擊。
何斌是刺客,擅長的是暗殺!
刺客一擊不成立刻逃之夭夭,何斌的逃竄能力自然是最強的。
如果僅僅是他一個人當然能夠輕易逃走,可他做不到的也是只能一個人逃走!
是!他和蘇月和徐清都無多少交情,對於他來說為此白白犧牲生命根本不值得。可倘若重傷的林軒歸來,問自己他的朋友都在哪為什麼不出手相救而是只顧自己逃命。
難道他只能說,不值得嗎?
雖然和林軒相交不多,何斌相信就算自己不出手相救,林軒也不會真怪罪於他。可他既然選擇來找林軒,並不僅僅是為了報暗象林中的救命之恩,更重要看出了林軒是值得結交的朋友,一個能為了朋友兩肋插刀不顧生死的人。
而他何斌,身為冥鋒門少門主,也絕對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苟且之輩。
意外的是,何斌一加入廝殺,袁樊的動作反而畏手畏腳的。
因為何斌是刺客,隱秘而又詭異的手法讓袁樊不得不提高警惕,隨時隨刻提防著何斌致命的一擊。
「冰玄劍!」
「很有意思的劍法,你們是柳瀾大人的徒弟?」洪逸天哈哈大笑,面對易小山易小水的碧藍長鋒沒有絲毫退讓,「不錯不錯,可惜較之秦然的劍還是遜色不少。」
他的內力極強,強悍的肉身更給予了他力大無窮。一拳一掌,他每一招每一式都敢和鋒銳的刀劍硬碰硬,他身體的堅硬幾乎能夠媲美極弱的凡寶了。
後天高手之中,怕是只有袁樊、秦然能夠傷的到他,只有佟家的兩位高手可能更勝一籌。
所有人都陷入了苦戰之中,徐清看到盛勛從易小水的糾纏中脫開身來,在一霎那撲向了自己。現在的她面對胡雷海都極為吃力,一旦盛勛動手,落敗不過是時間問題。
「徐清,放棄吧,苦苦支撐又有何用?」胡雷海獰笑著說道,卑鄙地一點點攻擊著徐清的心理防線,「我還真的承認,你們徐家還真會招攬人才,短時間內能找到這麼多高手保護你。」
「交出誠鑰吧,大局已定,別浪費時間了。」來到一旁的盛勛並未直接動手,而是淡淡地說道。
說實話他們並不想真的殺掉徐清或是徐靈,雖說拿到城鑰就是成功,可他們依然怕徐峰的怒火,不願意再多得罪於他。
留下徐清徐靈,徐峰便有了後顧之憂,不會和他們死磕到底。
若都死了,還真不知道徹底暴怒的徐峰會做出什麼事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個光腳的還實力無比強大。
「胡雷海,倘若正式挑戰城主也就罷了,」徐清拖延著時間說道,「可你們胡家違背朝廷法度,行陰詭之術篡奪我徐家的城主之位,你不覺得太過分了嗎?你難道就不怕朝廷秋後算賬嗎?」
「一個個都在說什麼傻話?」胡雷海搖了搖頭,笑容中帶著驚訝又帶著些許譏諷,「過分?弱肉強食才是世界運轉的規則,也是朝廷陛下親下的旨意。城主之位,那是成王敗寇!誰讓你們弱?在這個世界,你的弱小就是罪!」
弱?
徐清的心彷彿被針狠狠扎了一下,整個人都晃了晃神。
如果徐震磊能更強些,根本不會殞命在胡慶手下;如果自己再強一些,也不用賭一把進入楠木山保護城鑰;如果林軒能夠再強一些,又怎麼會重傷至此命懸一線。
如果自己能夠再強一些,也不會成為大家的累贅……
徐清的內心滿是懊悔,胡雷海的話語回蕩在她的腦海之中,一遍又一遍,彷彿無數蟲蟻啃噬著她的內心,對林軒對蘇月的愧疚,對胡雷海對盛勛的憤怒,對自己弱小的不甘和痛苦,無數情緒充斥著她的內心,連她的劍法都因此出現了失誤。
空中突然颳起了狂風,數十口飛劍夾攜著黑色的短旗突然從遠處極速飛來。
「嗯?」徐清疑惑地回頭。
出手的正是那位號稱「最弱壹印陣法師」的男人郭塵。他早在洪逸天那驚天一腳出現的時候,就第一個腳底抹油給溜了,跑到了不遠處的山丘上觀望,好像準備隨時進行倒戈。
雖然他是壹印陣法師,可僅僅剛加入林軒一行人之中,實力又弱,和任何人都沒有什麼別的交集,總是畏畏縮縮走在最後頭,努力把原本就不高的存在感壓到了最低,大敵當前之時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起來他。
就連敵人都把他給忘了。
「難道他隱藏了實力?」徐清想道。
「不好,竟然忘掉了他!」胡雷海臉色一變,因為之前布陣男人的表現實在太差,胡雷海也僅僅記住了之前林軒和肖寶大戰的一幕幕,無論是和盛勛匯合還是跟著肖寶他們再一次殺來,所有人都把他拋之腦後了,「這個時候卻站了起來,不會真的能布下更強的陣法吧……陣法師凝結陣印布陣,速度極快,誰都攔不住他!」
「陣法師?」就連袁樊都是一愣神,揮出一記狠刀將蘇月擊退後立刻暴退,「我所知道的後天境界的陣法師只有一位才對,難道會是他?不可能!來到楠木山之前他就和我們分開了,誰都不知道他的蹤影,根本不可能跟隨著他們!」
「奇怪……」蘇月眯著眼睛打量著遠處的郭塵,內心更是疑惑。
上次大戰她耗損太多昏迷過去,蘇醒之後林軒也向她介紹了這個看上去膽小如鼠的猥瑣男人。起初她也有些懷疑,畢竟真的能夠在後天境界成為陣法師的傢伙實在不多,迄今為止她自己也只見過一位!
只見那男人手中拿著一個無比精緻的陣盤,那陣盤在頃刻間釋放出無盡光芒,瞬間浮現出了周遭景象,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清晰。而他另一隻手則是單手結印,精純的內力不斷湧現而出,在他面前開始逐漸凝結成印。
一個個圓印方印又不斷組合,形成一個個更大的陣印,這些陣印並非只是大圈套小圈的簡單的對稱陣印,而是由一道道細細紋路組合,更加繁雜晦澀。
「這麼複雜的陣印,難道是貳印或是叄印陣法師?這不可能!」這一下連洪逸天都驚呆了,他看上粗野魯莽,可他腦子可不傻,身為洪崖洞這一代最強者即使沒學過也曾經看過一些陣印的樣子,「如果這大陣成型,我們可一個都逃不掉!」
數種奇異陣印逐漸交融融合,空中數十口飛劍頓時在陣法的裹挾加持下綻放出無可匹敵的寒光,彷彿有了無盡的威力。
「百鋒劍陣!」
郭塵伸出雙手,輕聲念道,那數十口飛劍立刻迸發出鋒銳的劍氣。
轟!
整個山地都是一震,一道蘊含著強大內力的金光槍勁衝擊而來,那槍勁之中好像還隱隱有著龍吟之聲,其蘊含的霸道威勢恍若上天神靈,如同真正的天子之威。那金光猛然襲來,瞬間便觸碰到那剛剛成型的陣法,卻並未以強力摧毀,而是直接化開欲要融入其中。
徐清一看便明白,擊出這道金光的人是友非敵,
緊接著令人大跌眼鏡的事情發生了,原本欲要融入加強、陣法與陣法一同攻擊的金光竟然直接把陣法融化了。
「什麼玩意兒?一觸即潰?」何斌有些傻眼,驚得差點跌倒,「什麼鬼陣法?這麼弱?」
不過一旁的袁樊卻是一臉陰沉,不是為了那陣法,而是為了那道蘊含龍吟的金光:「龍誦!看來是大荒王朝東宮太子到了啊!」
遠遠的高空之上,同樣踩著一口寬大古樸的飛劍,唇紅齒白的金衣少年手持一桿黃金戰槍,嘴角微微上揚,俯瞰著地面上錯愕的眾人。
「是本宮下手過重了嗎?不會吧……」黃成鈞皺了皺眉頭,有些無語,「竟然一接觸到就沒了,本宮一點攻擊的意思都沒有啊。」
「黃成鈞……初次見面吧。」袁樊看著腳踏飛劍,懸浮高空的少年沉聲說道,把刀插回刀鞘仍然非常平靜。
這平靜也代表著他內心絕對的自信。
「袁樊……潛龍榜榜首,後天高手的絕對統治者……」黃成鈞輕聲念叨著,「你身為大吳王朝人士,本宮原本無權對你進行統治,可如今本宮卻不得不出手將你制服斬殺。」
「你?憑什麼?」袁樊輕蔑地笑了。
黃成鈞揮舞著黃金戰槍,韌性十足的長槍顫動著發出龍吟之聲,金色的內力在槍上凝聚。
「面對那些根本威脅不到你的弱者,卻肆意出手屠戮,此等罪過,當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