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往事
此刻廳外的牆角邊正躲著兩兒一女，全身貼在門上，聽著裡邊的動靜，也不知聽沒聽到。模樣嬌俏的女娃娃最先躁鬱難耐，發脾氣往後院走去，兩個男孩子比她大不了多少緊跟在她後頭踱步離開。
她奔到四周環水的亭子里，一下趴在石桌上，力氣用得大了撞得她嚶嚀一聲。後頭到的一名俊朗少年見她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無奈甩袖坐在她旁邊。
「哥哥！你說是不是長姐不喜歡我呀？說什麼悄悄話要把我們支開？」欒雲意蹂躪著手中剛折的一支小野草，氣惱著問。
「你說哪裡話，長姐是要進宮了捨不得母親和姨娘，她們有體己話要說，哪有存心不理你了。」最後到的青衣少年，一瘸一拐地正要坐下，被旁邊的少年一把拉起，將外袍脫了給他鋪在石凳上才許他坐下。
「大哥不知道凳子涼啊？小心腿疼！」青衣少年見自家弟弟發怒的小臉，忙賠不是，傻笑著附和對方。
「那……長姐進宮是不是就不要我們啦？」欒雲意似想到什麼，突然大叫起來，語氣帶著哭意。
「不要胡說！不會的！長姐答應過我們！」欒雲飛忙握住哥哥和妹妹的手，指節發白。
「三弟！沒事，都過去了。長姐說過不會離開我們，絕對不會，即便進宮去，還有我師傅，還有我們可以幫襯她。她不會有事的！」坐在白衣袍墊著的石凳上，欒雲揚動了動僵硬的腿腳，回握住欒雲飛冰涼的手，暖暖的手心給予他安慰與支持。
三個孩子，在一方亭榭之上，約定了終生友誼。這不是第一次，卻是最深刻的一次，因為這次是為了守護他們的核心。欒雲妝將是第一個離開群體的人，單槍匹馬與敵迎戰，他們只能做她強大的後盾，他們必須強勢起來。
誰也想不到幾年前的往事，竟然能將幾個打小不合的孩子聚合成一條心。
那一年的定州郊外火光漫天，數里之外的風臨國雪山頂都能見到那道紅光。火勢蔓延，四周是女人凄厲的哭喊聲，還有孩子恐懼的大叫求饒聲，火苗繞上小孩的一雙繡鞋，轟然燃起大火。
「噼里啪啦——」幾聲巨響，火台坍塌，綁在草堆中間的少年也失去了蹤影，只餘一只燒焦的鞋底。眾人見此也是驚疑，邊上一道士手持桃木劍，凌空比劃半天，口中念念有詞。說什麼罪孽已消，就看那少年的命數造化了。旁邊一錦服少年腳邊還擺著丟棄的火種，正一抽一搭地嚎著。
黑煙翻滾，傾盆大雨席捲而來，迷濛了眾人的雙眼，道士與少年也消失在眼前。定州城郊山林里，兩個小身影互相扶持，有氣無力的聲音，虛弱飄渺：「長姐！雲揚不是妖孽，雲揚害怕！」
「男子漢不哭！長姐還在，長姐知道雲揚不是，我會保護好雲揚的！」下身的雙腿已然血肉模糊，天際的大雨還無情地沖刷洗滌著，小小瘦弱的肩膀此刻卻如巨大的屏障籠罩在少年身上。欒雲妝泣不成聲，卻依然堅持著朝不遠處的茅草屋走去。
昏迷了幾日的少年，醒來第一件事，脫口而出的一句「長姐別哭」，暖化了一室的心。黃石和他的小徒弟，正論著藥理，冷不丁被那一喊嚇去了半條心，不過是那幾分擔心罷了。
「終歸是醒了！」黃石扶了扶鼻頭下的青須，寬慰一笑。
「我長姐呢？」欒雲揚口乾舌燥，急切著問。
「誒！你這小子，先不謝謝我這恩人。倒記得那小妮子！」黃石一吹鬍子別開頭出門去了。
黃石的小徒弟小光笑嘻嘻地開口安慰道：「你長姐沒事，她這幾天累著了正休息呢，過幾天才來看你。你可得好好養身體，不然她那罪就白受了！」
欒雲揚一聽，也覺得不能給長姐添麻煩，乖乖地照著他們的安排療養了幾天，卻始終放心不下，反覆問起。
黃石不耐煩了，故意嚇唬他：「你長姐把你賣給我了，她現在不要你了！你要是不乖乖聽話，你就再難見到她！」
「我要去找她！」欒雲揚掀開棉被要起身之時，才呆立發現他的下身竟然動彈不了，立即慌了神。
他的腿，再難好了，因此，長姐也嫌棄他無能了。雨夜，他將自己裹進被窩，越來越少的空氣，暖熱的窒息感讓他前所未有的興奮。狂風大作，潮濕的粉塵氣味通過縫隙鑽進被子里，刺鼻得一個激靈，眼淚如窗外淅瀝的雨水流了整整一晚。翌日的明媚照亮大地的同時，也照進了他的心底。
不過幾日他又想通了，不糾結於這些事情之上，既然長姐把他交給眼前人必然還有安排，不能信那老頭的胡言亂語，長姐才不會離開他的。
半年時間裡，欒雲揚一直跟著黃石師徒，他們也不知怎的竟不趕他離開，還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特別是黃石，總有意無意地逗他開心，想收他為徒。他才不是那麼沒骨氣的，三言兩語就認了師傅，這一拖，就和他們一起遊歷了大半個天啟朝。
欒雲揚知道長姐和雲飛一起失蹤了，他們說不定就在一起呢，他一定要找到他們。他努力練習走路，試圖讓自己的雙腿能夠方便健全些，能儘快找到讓他一直牽挂著的人。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在玉疆國邊境的霧峰腳下遇著了。當時的欒雲飛已經從一個粉嘟嘟的玉娃娃變成一個骨瘦如柴，嚴重營養缺失的不良少年，全身散著惡臭。至於欒雲妝後背染著鮮血，整個翠綠裙衫都要被染紅了，奄奄一息地趴在雲飛身上，用整個身體覆蓋住他。
他們是經了什麼？怎麼會這樣？欒雲揚自那發誓要拜師學藝，照顧好家人，絕對不會讓他們輕易離開他的身邊，閻王，也不行！於是，求了他許久的黃石終於得償所願，只是暗自惋惜好兒郎啊，好性情，卻命途不濟，也好，與他正好同病相憐。黃石也是，本來大夫做得好好的，卻被人誣陷殺人，無奈連夜潛逃，幸得欒府小姐所救才免去一死，如今可以報答她又收了個得意弟子，自然是最好的了。
……
欒雲揚獨自陷入回憶里，感傷的氛圍在池亭之間圍繞，連有人走進，三人都不曾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