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玉醴蘿酒

  馬車在林間小道上平穩的行駛著,鬆木車巷內焚著篆煙細細的蘇合香,錦緞繪花鳥紋波斯地毯上翻倒著一個水囊,正汩汩的往外淌水。


  “呀!”


  何牧之跳起來撿水囊,忙亂中又打翻了膝上的點心盒子,一整盒糖球滾落,在車廂中滴溜溜的滾著。


  他擰好水囊又去撿滿車滾的糖球,這段路不平坦,車廂晃動,地毯上的糖球滾的歡快,後麵的何牧之也追的歡快,在一個拐角急轉彎的時候終於一頭撲在嚴翎柯腳下給他拜了個早年。


  嚴翎柯“咯咯”一笑,伸手提溜起他,“先坐好。”


  何牧之在他旁邊坐穩了才驚異地發現,原本滿地滾的糖球已被一根根孔雀翎牢牢的釘在了地毯上。


  “哇,翎哥哥,你好厲害!”


  嚴翎柯施然一笑,不置可否。


  陸雲歸掀開簾子見著一地的糖球一臉詫異,“這是怎麽了?”


  “我不小心弄撒了,翎哥哥幫我固定住,要不然它們會滿車滾。”


  陸雲歸順手拾起腳邊的幾顆,“你還不快撿起來,當心一會兒教主進來又說你。”


  清波的嘶鳴聲傳來,何牧之推開車窗向外看,穆炎涼從遠處的林子裏疾馳而來,離馬車還有七八丈遠的時候他飛身而起,腳尖點在清波背上借力,“嘩啦”一聲落在車轅。


  “小牧,是不是你弄的?”穆炎涼皺眉問。


  “我想撿來著,馬車不穩,我摔了好幾次。”何牧之睜眼說瞎話。


  穆炎涼掌心微動,散落一地的糖球連著其上的孔雀翎就像長了眼睛一樣飛到了他掌中,被一股腦兒的丟出窗外。


  “教主你浪費食物!”


  穆炎涼按下不安分的何牧之威脅道,“再鬧連你也丟出去。”


  何牧之老實了,半晌後蹭過去抱著他胳膊,“我們在蘭陵也有產業麽?我還以為隻在幽州有呢,還有哪些地方有啊?”


  穆炎涼閉著眼壓根兒不理他,何牧之晃著他胳膊,“教主教主理理我麽。”


  穆炎涼本想說“你親親我就告訴你”,結果陸雲歸先開了口,“在蘭陵隻有一家酒坊,別的地方倒還有很多,不然你以為隻靠幽州那幾座酒樓妓院就能養活這麽多人?”


  何牧之湊到她身邊,“那我們是不是很有錢?”


  穆炎涼不悅的看了陸雲歸一眼,陸雲歸自然看到了自家教主黑下來的臉,她推了一把何牧之,“再多的產業也都是教主的,你去問他。”


  何牧之又蹭到穆炎涼身邊,“教主你是不是很有錢?”


  穆炎涼睜了一條眼縫,“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養我肯定沒問題。”


  穆炎涼忍不住笑了,捏捏他的臉,“是啊,養十個你也沒問題。”


  “那教主,”何牧之撲上去親了他一口,“即便你養得起十個人,你也隻能養我一個。”


  穆炎涼順勢抱住他,“養你一個就夠我心累了,哪還有精力養別人。”


  何牧之安靜在他懷裏呆了半晌,又問,“蘭陵怎麽了?”


  他這話一問出來,穆炎涼的臉色便沉了幾分,“遇上了些麻煩。”


  “跟西夜人有關麽?”


  “八九不離十是他們在作祟。”


  “把藏寶圖給他們不就行了?反正我們有這麽多產業,還怕沒錢麽?”


  穆炎涼看他一眼,“我倒是真想給他們,可惜我也不知道到哪裏去弄一張藏寶圖。”


  “教主,”蕭汝默進來,“前方五裏有家驛站,我們可要投宿?”


  穆炎涼看向陸雲歸,陸雲歸搖頭,他又問何牧之,“累麽?”


  “不累,我們趕路要緊。”


  穆炎涼道,“吩咐下去,今夜不投宿,我們連夜趕路,明日就可到蘭陵了。”


  稼軒酒坊的老掌櫃一早就帶著兒子等在了大門口,山路上遠遠揚起了一陣飛塵,小九和十一率先趕到,小九跳下馬,脆生生喊了一聲,“劉掌櫃,子佩哥!”


  劉子佩接過他肩上的包袱,“還以為你們要下午才到。”


  “教主急著過來,我們是連夜趕路來的。”


  “累不累?”


  小九嘿嘿笑,“不累。”


  十一過來幫他牽馬,看了一眼相談甚歡的兩人,默默去了後院。


  片刻後楠木馬車穩穩停下,穆炎涼抱著何牧之跳下來,劉掌櫃迎上去,“教主,你可來了。要不是事情實在棘手,我也不會去打擾教主。”


  穆炎涼點頭,“先去看看情況。”


  稼軒酒坊是日月明教在蘭陵的一家酒坊,蘭陵縣素來產美酒,光大型酒坊就有五六座,稼軒酒坊主要釀造三種酒,均是傳自西域的配方,因此在美酒眾多的蘭陵獨占一席之地。出事的正是其中一種玉醴蘿,味甘醇美,是最受歡迎的一種酒。五天前,一戶官宦人家宴請朋友,六個人,喝過玉醴蘿後竟全都昏迷不醒,他們家中俱都是蘭陵當地有權有勢的人家,因此驚動了官府,勒令酒坊七日內給出答複,劉掌櫃應付不來,隻得給穆炎涼發了信。隻是他們一路趕來,七日之期卻已過了五天。


  “教主,就是他們。五天了,還是沒有醒來的跡象。”


  六個人並排躺在屋子裏的通炕上,均是呼吸平穩,卻麵色發灰。


  何牧之翻了翻他們的眼瞼和舌苔,挨個探了脈象後搖頭,“體溫偏低,別的都很正常。隻是脈象有些虛弱,想是許多天沒有進食的原因,再這麽下去,餓也要餓死了。”


  劉掌櫃說,“請了好幾個郎中來,也都是這般說的,隻是沒人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啊。”


  穆炎涼問,“他們喝的酒查驗過了?”


  “查過了,官府也派人查過,沒發現異樣。”


  “那如何能確定是玉醴蘿出了問題?”


  “教主有所不知,這六人中有個王員外喜好養鳥,那日蘸了一筷子酒逗鳥,丫鬟發現出事之後那隻鳥也在籠子裏不省人……不省鳥事,官府這才斷定是玉醴蘿的問題。”


  穆炎涼順著他的手看去,發現桌子上放了一隻鳥籠,裏麵一隻小巧的珍珠鳥,果然一動不動的躺在籠底。


  “同一批的酒都追回了沒有?”


  “事情一出我就貼了告示,隻是還有一些沒被送回,想來是周邊村子的人買了去,消息閉塞還不知道這事。”


  穆炎涼叫過蕭汝默,“你和翎柯先去辦這事,務必把所有的酒都追回來。”


  劉掌櫃搬了一壇酒過來,“就是這一批,上月才出窖的。”


  何牧之倒了一碗出來,摸出根銀針試了試,針尖鋥亮閃著光,“的確沒毒。”


  他又在昏迷著的六人身上取了血,銀針依舊沒有變色。


  陸雲歸想了想,“要不我試試罷。”


  她從懷裏摸出個竹筒,從裏麵爬出一隻通體雪白的蟾蜍,何牧之好奇心起,伸手想摸,穆炎涼一把拉住他,“知不知道那是什麽你就敢摸?”


  何牧之眨眼,“不是一隻蟾蜍麽?”


  陸雲歸笑,“的確是一隻蟾蜍,不過可不是普通的蟾蜍,它叫雪山蟾蜍,是萬蠱之源,可以探出各種蠱毒,你可以叫它小雪。”


  “我想摸摸小雪行不行?”


  陸雲歸收回手,“不行,它毒性大得很,而且不喜被人觸摸。”


  “好罷。”何牧之悶悶不樂。


  穆炎涼問,“你是懷疑酒裏麵有蠱?”


  “人總不能無緣無故昏迷不醒,既然沒有毒,隻能往蠱上想。”


  說話間雪山蟾蜍已從陸雲歸掌心中跳下,盤踞在酒壇上,長長的舌頭飛快的在壇裏一卷。


  何牧之睜大眼睛看著,雪山蟾蜍的肚子一鼓一鼓,突出的圓眼睛也閉上了。


  等了半晌,陸雲歸伸手拿過小雪,“沒變色,看來是我想錯了,酒裏沒有蠱蟲。”


  “沒有毒也沒有蠱,”穆炎涼皺眉,顯然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他們吃的菜品都檢查仔細了?”


  劉掌櫃答道,“檢查仔細了,當初我也懷疑是飯菜的問題,但是那隻鳥兒……”


  穆炎涼點頭,劉掌櫃說得沒錯,人既吃了菜又喝了酒,不好判斷,但是珍珠鳥隻嚐了酒,所以理應是酒的問題。


  劉掌櫃又道,“這批酒出窖一個月了,已經賣出了大半,之前的那些從沒聽見過出事的,偏偏這次就出了事。”


  陸雲歸也猶豫起來,“如此說來,到底是不是酒出了問題還很難說。”


  “那有什麽難的。”


  三人一齊看過去,就見何牧之倒出了一碗酒,仰脖灌了下去。


  “小牧!”穆炎涼劈手一道掌風打落酒碗,還是有大半的酒進了何牧之的肚子。


  穆炎涼氣得快要冒煙,忙不迭的拍他的背,“快吐出來。”


  何牧之耷拉下嘴角,“吐不出來。”


  屋子裏靜的落針聲都可聞,幾人提心吊膽等了一會兒,何牧之依舊眨巴著眼,表情無比無辜,“你看我沒事,肯定不是酒的問題。”


  穆炎涼鬆口氣,拉過他來抱著,“你不長腦子麽,什麽都敢喝。”


  “這是最直接的方法了。”


  “那也可以找隻動物來試,”他在陸雲歸和劉掌櫃看不見的地方拍拍何牧之的屁股,在他耳邊說,“下次再敢做這種沒腦子的事就打屁股,打到腫,聽到沒有?”


  何牧之下意識捂住自己屁股,連連點頭,“聽到了聽到了。”


  穆炎涼臉色這才轉晴,攬過他親了一口,“我們去一趟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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