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好人 壞人

  又過了一日,他們和殷連頌、柳暮山一起,從揚州出發,一路返回雍州。


  到了雍州城府,穆炎涼手裏有嚴翎筠簽發的驛牒,因此幾人得以入住條件最好的官驛。


  何牧之推開窗子,正看到殷連頌和柳暮山出門,“他們幹什麽去?”


  “找九靈草去了。”


  “我們不一起去麽?”


  “我們去了也幫不上什麽忙,下午帶你去街上轉轉。”


  “嗯,好。”


  雍州城也很熱鬧,今日雖不是休沐,路兩旁的吃食和小玩意兒也不少。何牧之觀察了一圈,微微有些疑惑,這裏的百姓有些奇怪,他們的臉上,雖也掛著笑容,卻並沒有那種肆意的歡快,那種歡快無關貧富,他在幽州見過的很多人,日子都過得緊緊巴巴,可是臉上的笑容卻是真實的、輕鬆的,這裏的街上,雖然也很繁華,雖然也有小販的叫賣聲,可是何牧之覺得,他們缺了點什麽東西,應該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毫無負擔的的快樂。


  經過一個麵攤,穆炎涼摟過何牧之,“別回頭,後麵有人跟蹤。”


  他不說還好,一說何牧之的好奇心被勾起,下意識的往後麵看了一眼,就看到兩個短打綁腿皂靴打扮的人鬼鬼祟祟躲在泥麵人攤子後看他們,看何牧之望過來,趕緊抓起麵人裝作問價。


  “除了烏勒圖,還會有誰跟蹤我們?”


  何牧之對烏勒圖有陰影,提起來心裏就不好受,往穆炎涼懷裏使勁擠。


  穆炎涼拍拍他的背,“不是烏勒圖,烏勒圖還在沙漠裏埋著,我們逛我們的,不用管他們。”


  何牧之應了一聲,卻還是沒了心情,草草吃了頓飯就回了官驛。


  一進驛站大門,驛丞就迎過來說州府鄭大人來了。


  “鄭永良?”


  穆炎涼點頭,“是他。”


  “他來做什麽?找我們的?”


  “上去看看,正好省了我們的力氣。”


  鄭永良坐在穆炎涼的房間裏,大搖大擺的坐在桌前,旁邊一個貌美卻滿身風塵味道的女子在給他剝荔枝吃。


  穆炎涼皺眉,這等做派,實在不像是賬房先生口中的好官。即便他是被權勢所惑變得貪婪無為,可畢竟是苦讀十年聖賢書讀出來的進士,見了陌生人總要裝一裝聖賢的,可眼前這個人,一身的銅臭味,連一絲書卷氣也聞不到。


  “你就是穆炎涼?”


  連基本的禮儀都沒有,穆炎涼心裏厭惡,便也沒有好氣,“我是與不是,大人心中自有定論,何必來問我?”


  鄭永良還沒說話,他身後的一個歪嘴師爺先發了話,“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大膽,跟州府大人說話,竟敢如此無禮?”


  穆炎涼冷笑,“私闖民宅、派人跟蹤,鄭大人好做派,恐怕私下的作風也是如此,不知雍州百姓是什麽想法,我看要將嚴大人請過來查一查才好。”


  嚴翎筠也是州府,跟他平級,但他身上還有個禦賜的按察使身份,鄭永良自然怕他查到自己頭上,趕緊擺手,“不不不,穆大人誤會了,本官不是這個意思。”


  穆炎涼冷哼一聲,“我不是什麽大人,就是一介布衣。”


  “不管你是什麽,是嚴大人的朋友總是沒錯的,本官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這才派了人跟蹤,還請穆……穆大人不要見怪。”


  穆炎涼擔了他一個“穆大人”的名頭心中正悶,隻聽窗外幾聲慘叫,一個人破窗摔進來,緊接著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一共六個人被踢進來,俱都是和跟蹤穆炎涼的人一樣的打扮,紛紛倒在地上抱著腿哀嚎。


  鄭永良嚇了一跳,“這……這是怎麽回事?”


  窗外淩空飛進一個白色身影,柳暮山大聲“呸”了一聲,“什麽東西,也敢跟蹤小爺?!”說罷,猶嫌不解氣的又踢了一腳。


  殷連頌隨後而至,拉住他,“小山,別髒了你的腳。”


  他沉著臉說,“這幾個人,不僅一路跟蹤,還妄想對小山動手動腳,著實可惡。”


  鄭永良忙道,“我這幾個屬下不懂規矩,諸位不要見怪,不要見怪,我這也是為了你們的安全著想啊。”


  何牧之說,“雍州很不安全麽?還需要你派人來保護我們,你這州府是怎麽當的,不合格,我要告訴筠哥哥。”


  鄭永良尋思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筠哥哥應該是嚴翎筠,嚇得趕忙站起來說好話。


  穆炎涼道,“我們這次來是為了尋找一味草藥,我們也不是官道中人,你這個州府做得怎麽樣我們也不會管,你莫要再派人跟蹤我們。”


  鄭永良趕忙稱是,帶著人灰溜溜的走了。


  穆炎涼換了間房,小九帶著何牧之去後院摘果子去了,他敲了敲殷連頌的房門。


  “我和小山找遍了鍾元山都沒見到九靈草,看來是時候未到,九靈草還未長成。我們明日去周邊的村子問問,看看有沒有陳年儲存下來的。”


  穆炎涼道,“我還不想讓小牧知道,所以恐怕要辛苦你們了。”


  “你我之間還客氣什麽。”殷連頌又問,“今日那位鄭州府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派人跟蹤我們?”


  穆炎涼便將他們之前碰見的賬房先生說了出來,又說道,“我之前還沒想著要怎樣,是小牧好奇心強才想著陪他來看看,如今看來這位鄭州府大有貓膩,我隻是拿著翎筠簽的驛牒就惹得他大張旗鼓,十有八九是做賊心虛。”


  “還有這等奇事?”


  “反正那個鄭永良,我見了就惡心,真是可惜了他娘給他起的這個名字!”柳暮山還是很氣憤,竟敢來調戲他,簡直是找死!


  穆炎涼道,“我已經給翎筠發了信,他處理完幽州的事務就趕過來,這幾天,我和小牧也會著手查一查。”


  他們第二日上街時,身後果然沒有跟蹤的人了,在一間酒樓裏,遇到了當初那個攔車的賬房先生,他叫齊思元,現在在酒樓裏做賬。


  何牧之最先發現了他,大聲打招呼,“齊先生!”


  齊思元抬頭看了一眼,眼中迸出一絲驚喜。


  “穆教主,小郎君,你們怎麽又回來了?”他往周圍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可是跟隨嚴大人微服私訪來了?”


  何牧之道,“嚴大人還沒來,我們是他的瞭望兵,問你幾個問題。”


  齊思元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他背著身指指靠在櫃台倒酒的小二,做了個口型,“鄭永良的人。”


  穆炎涼道,“你何時下工?”


  “戌時。”


  穆炎涼點頭,“晚上自有人來接你。”


  齊思元是被小九裝進麻袋裏抗來的,他從麻袋裏鑽出來,還沒從愣怔中回過神,小九蹲在他身前道,“你知足罷,上次嚴大人可是被我打暈了抗來的。”


  齊思元咽了口吐沫,默默爬起來斂衽行了一禮。


  穆炎涼請他坐,說道,“我們昨日剛來,鄭永良就聽到了消息,還派人跟蹤我們,小九也是怕他盯上你,才將你裝進麻袋裏抗來的。”


  齊思元搖頭,“我沒有怪罪的意思,隻要諸位能幫我們將狗官趕下台,那就是我們雍州百姓的大恩人。”


  穆炎涼道,“那日遇見你時,你還稱他是好官,今日怎就變成了狗官?”


  “穆教主有所不知,之前他雖過分,但我們念及他剛來時做的好事也就容忍了,可誰成想他竟然變本加厲,不僅除了我們的公名,還強扣了我們半年的俸祿不發,實在是可恨。”


  穆炎涼問,“你之前是說,他是從一年半前開始變了的?”


  “是。”


  “這個過程,你詳細說說。”


  “大概是從王家那起案子開始……”


  一年半以前,王家灣出了一起命案,一戶人家丈夫和婆婆被殺身亡,新媳婦不知所蹤,鄭永良上山查案,抓到了凶手,凶手指認的埋屍地在城郊的獅腦山,鄭永良便帶著人去現場查看,查看完後他說要去見一個老朋友,因為老朋友是一介平民,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擺了官架子,便沒讓衙役跟著。直到第二日下午才回來,之後將自己悶在房裏三天,不許人打擾,出來後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那麽除了他自己,你們都不知道那個老朋友是誰?”


  “不知道。”


  何牧之道,“我覺得問題的關鍵是他那個朋友,你們沒有去查查?”


  “查了,獅腦山下有三個村子,一千多戶人家,我們偷偷的都問了一個遍,什麽也沒查出來,根本就沒有人認識鄭永良。”


  “人家不想讓你查出來,自然不會說自己認識鄭永良。”何牧之看向穆炎涼,“教主,我們明日也去那座山看看罷。”


  獅腦山位於雍州城最北側,小九問了路跑過來,“教主,原來就是我們投宿的那座山,往前三裏路就到了。”


  山下有三個村子,王家灣、桃源村、劉王莊,王家灣就是當年發生命案的村子。


  三人問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疑點。天氣暖和,何牧之熱的夠嗆,穆炎涼按著他的手,“不行,你身子弱。”


  “就脫一件。”


  “半件也不行。”


  何牧之垂頭喪氣,小九在一旁給他扇風。


  遠處行來了三輛馬車,一輛接一輛很是氣派。


  “教主。”


  “嗯,是官門中人,他們馬車上的穗條不是有錢就能用得起的。”


  馬車中下來了三個人,果然都是一派官場中的作風,不過他們都是態度謙和彬彬有禮,談話也沒有刻意的小聲交談。穆炎涼注意聽了一下,他們都是上京述職的,和鄭永良是同一屆的考生,路過雍州便來看看他。


  何牧之聽不清,急的直往那邊探身子,穆炎涼小聲道,“鄭永良的昔日同窗,路過來探望他的。”


  “那他們還不知道鄭永良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應該不知。”


  那三人中年紀稍大些的道,“怎麽進了雍州境內,反倒路上的流民多了起來,這可不是永良的做派。”


  另一人道,“可能是從別的地方流過來的,永良兄什麽為人咱們還不清楚麽,這邊是郊外,估計他還不知道有了流民,不然一定會派人來施粥的。”


  年紀稍大些的又道,“說的是,我看咱們還是快些趕路罷。”


  等他們上了車,何牧之說,“我猜他們見到現在這個鄭州府,一定會被嚇死的。”


  穆炎涼道,“如此聽來,似乎鄭永良以前,真的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


  “一點兒線索也沒有,我們怎麽辦啊?”


  穆炎涼看了他一眼,笑道,“左右這事也不歸我們管,你倒上起心來了,先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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